“辛苦了, 早点回去。”
时岚正在指挥员工进行收尾工作,“到宿舍记得发信息给我,报个平安。”
“谢谢经理。”
握着手机出了门, 外头雨停了,初夏雨水充沛,来的快去的快,经过雨水洗涤后的空气,明显清新了许多。
苏浅仰望天空,繁星点点,记得小时候在老家,每到夏日,便星河密布,近些年雾霾严重,苏浅已经记不得有多久没瞧见星光在头顶闪烁。
她盯着星空怔了几秒,手机震了震,低头看到屏幕上方的名字,苏浅心跳骤然加快。
“喂,说话。”
三天没联系,骤然听到他的声音,苏浅一时间竟然觉得有些委屈。
以前的时候,她巴不得他永远不要跟她联系,事实上,他这人确实不爱通电话,偶尔打电话给她,也都是用命令的口吻。
可这会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委屈的情绪克制不住,苏浅语气稍显生硬,“说什么呀?”
“什么都可以。”
他的声音哑哑的,听上去有些疲惫,“喂,我只有十分钟时间,说点让我开心的话,嗯?”
十分钟?
苏浅愣了几秒,问他,“你在忙什么?”
他没搭腔,反而轻笑道:“那不重要。”
听上去压根不愿意谈论这个话题,苏浅了解他的性子,他不想说的,问了也没用。
“打开视频,我看看你。”他说。
苏浅犹豫了一会儿,才依言开了视频。视频那头跟她这边一样,黑黢黢一片,照理说,因为时差,他那边应该是白天才是。
迷茫间,陆焰按开了灯,苏浅这才发现,他在的位置像是一间机房,身后是密密麻麻的计算机。
“你在哪里?”察觉到苏浅所处的环境,陆焰浓黑的眉微蹙,问她。
“兼职。”苏浅说,“代班。”
“别乱跑,我联系森迪去接你。”
“不用,我自己可以走,不要麻烦人家——”
他打断她,语气强硬,“乖一点,别让我担心。”
苏浅不吭声了,然后瞧他拿了另一部手机,低头讲电话,室内的灯光很足,苏浅看了他一眼,微微怔楞。
即便隔着屏幕,也能瞧出他的疲态,跟他认识这么久,很少见他露出这副表情,想来这几天累坏了。
本来还委屈的心情,这会儿全转化成了心疼。
等他讲完电话,苏浅忙问:“陆焰,你是不是很累?”
“你关心我啊?”他轻笑一声,黑漆漆的眼睛直视着她。
“嗯。”她低低地应了声。
陆焰闻言,反而愣了下,似乎没想到她会坦率承认。握着手机沉默片刻,他的嗓音越发低哑,“苏浅,等我回来。”
没有等到她回应,通讯突然中断,苏浅试着拨过去,显示不在服务区。刚想再拨一次,被女人的声音打断:“浅浅。”
茫然抬眼,望向声音的来源,苏浅的眼睛立即暗了下去。
苏眉站在距离她不远处的台阶上,像是要过来,脚步却显得迟疑。
苏浅没搭腔,放回手机,下了台阶,越过她,苏眉忙叫住她:“浅浅,我们聊聊。”
苏浅微微一哂,看向苏眉,“聊什么?”
苏眉紧紧握着手包,局促不安地动了动嘴皮,终究没做声。
苏浅往她脸上瞧去,女人低垂眼眸,双手微微颤抖着,因为保养的很好,完全看不出她是两个孩子的妈妈,此时的模样更是娇弱可人。
苏浅不禁想道:难怪爸爸和那个男人都要为她倾倒,皮相是个好东西,而女人的柔弱更是对付男人的杀手锏。
“不会耽误你很久,跟我聊赖,好吗?”女人的语气听上去很卑微,让人心头不是滋味儿。
身后的玻璃门发出响动,苏浅察觉到女人忙别过脸,躲在阴影处,想来是怕被人认出来。
苏浅静静地注视着她,片刻后,她还是没忍心,点点头,“十五分钟。”
……
车子停在了附近的公园旁,这个点,公园里几乎没什么人,苏浅坐在副驾驶上,解开安全扣,按下了车窗。
初夏的风带着些许凉意扑面而来,苏浅仰靠在车座上,望着窗外,声音很淡,“你想说什么?”
“这个给你。”
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苏浅偏头看了一眼。
女人从包包里取出一张卡,递过来,眼神脆弱里带了些讨好的意味儿,“钱不多,但是足够支撑医疗费。”
顿了顿,她又说:“至于其他的钱,我会再想办法。”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只是想为你做点什么。”
苏浅嗤笑,打量着女人的神色,她毫不留情地戳破她蹩脚的谎言,“所以呢?这些是封口费,对吗?”
“浅浅你不要这样。”
“那天在医院,您在怕什么呢?怕别人知道您的过去?还是说怕让您的宝贝女儿失望?”
苏眉急急地摇头辩解,“我没有这个意思。”
“说完了吗?”苏浅作势去推车门,苏眉一急,忙扯住她的手臂,“浅浅,我知道你恨我。可是我有什么办法?你爸爸他……”
眼泪骨碌碌地掉了下来,女人带着哭腔的声音,别提多么我见犹怜,“我实在受不了。”
“别装了。”苏浅怒不可遏地甩开她,“不过就是钱的问题,对吗?阿婆说过,贫穷是原罪,所以她从来不怪你,也不止一次地嘱咐我,让我不要恨你。付太太,您既然选择了所谓的正确的道路,为什么要来招惹我们?”
“我只是想看看阿妈,还有上次在医院,你跟那个男孩子……你们……”,她抽抽噎噎,泣不成声,“我只是不忍心看着你误入歧途。”
“误入歧途……”终于明白她的来意,苏浅唇边漾起浅浅的笑意,“原来这个才是重点,是不是?”
苏眉没回答,只是哭,哭得很压抑。
“我们互相喜欢,你情我愿,正大光明的谈恋爱,没有伤害任何人,怎么就误入歧途了?”苏浅怒极反笑,见她不回应,依旧在哭,苏浅心烦意乱,没办法再跟她讨论下去。
径直推开车门,一只腿才迈下车,就听到女人在她背后低声质问:“正大光明么?”
苏浅脚步一顿,回头看她。
女人抹了抹眼泪,浓密的羽睫上还挂着几颗晶莹,她的语气很轻,可砸在苏浅心里,却沉得要命,“浅浅,在你一开始跟他有金钱交易的同时,早就失去了正大光明的资格,你懂么?”
……
这晚,苏浅再次失眠,宿舍很安静,明明是炎炎夏日,可她却觉得浑身冰冷,像是掉入了寒冰织就的牢笼。
手指紧紧攥紧项链,摩挲着项链上的那枚尾戒,雾气迅速在眼底集聚。
苏浅伸手揉了揉眼睛,越揉,水雾集聚更甚,不一会儿,凝结成一颗颗露珠,打湿了枕巾。
小腹很痛,可远远比不上心底的疼痛。
——你对他了解多少呢?
——他的背景,他的家庭,他的生活习惯,你了解多少?
——荷尔蒙的爱情,又能维持多久?
——浅浅,你有没有想过,就算你们现在凭借着一腔热情在一起了,他家里的人会怎样想?
——那样的家庭,终究是个华丽的囚笼。妈妈自己深陷其中,便不愿意让你也重蹈覆辙。
——如果他家里人知道你最初跟他在一起的目的,他们又会用什么目光看待你呢?
——不对等的地位,不平等的感情,最终的结果,只会让你受尽苦楚,懂么?
她想反驳来着,可是却不得不承认,自己毫无反驳的资格。
仔细想来,对待陆焰,她压根就是一片空白,不知道他的心思,不知道他在忙什么,甚至,他自个儿也很少跟自己提及。
早就清楚两人之间巨大的差异,以前也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绝对不能对陆焰抱有任何幻想,可自从跟他在一起,便放纵得过了头,以至于有意识地忽略了横亘在两人之间的诸多问题。
这晚,苏浅哭哭停停,哭得久了,嗓子眼都开始发干发痒,早上醒来照了照镜子,才发现两只眼睛肿成了核桃。
闫萌刷完牙,见苏浅洗了把脸,又钻入被窝,闫萌奇了,在她的认知里,苏浅是那种即使世界末日也绝对不逃课的乖宝宝。
她掀开床帘,担忧地问,“苏苏,你是不是不舒服?”
“嗯。”苏浅将自己埋进枕头里,有气无力,“萌萌,麻烦你帮我请假。”
“要不要去看看医生?”
“不用了。就是小腹疼,休息一下就好。”
闫萌粗枝大叶,也没瞧出端倪儿,点点头应了。
出门前,替她接了杯开水,“那你好好休息,中午我带饭给你。”
苏浅鼻头一酸,闷闷地跟她道谢。
下午的课她也没去,从床上爬起,洗了把脸,左右逃课了,趁着时间尚早,苏浅搭乘地铁,打算去医院看望程老太。
去之前,特地给程老太买了她最喜欢吃的豆沙糕。
下电梯,往程老太所在的病房走去,推开房门,在瞧见里头坐着的女人时,苏浅脊背微僵,愣在原地。
“好巧。”汪朝云从沙发起身,望向苏浅,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她将包包交给随身的小秘书,这才重新将视线落在她身上,“苏浅是吧?还记得我吗?”
苏浅愣了好半晌,才迟疑地开口:“您好。”
汪朝云冲她笑笑,过于美丽的容颜,因为笑容变得越发美艳,跟陆焰像极了。
“聊聊?”她指了指门口,见苏浅不为所动,汪朝云又道:“不会耽误你很久,五分钟可以吗?”
……
从医院出来,天色渐暗,晚高峰,地铁站里人头攒动,队伍排的很长,苏浅脸色苍白,脚步飘忽,自个儿也记不得是怎么被挤上了地铁。
半个小时后,下了地铁,又被汹涌的人潮挤上了电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