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舒迦仿佛预感到了什么,指甲深深地陷入抱枕,像一个被遗弃的洋娃娃:“骆知简,因为我——”
    “舒迦。”骆知简垂眸坐着,一字一句地说,“在你说之前,你先听我讲。”
    “……好。”
    “你很好,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女孩子。一开始我以为你是和我截然不同的那种人,是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可后来我发现你比谁都认真。
    “知道你是酸菜鱼之后,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心里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一天发现milky不见了,我翻来覆去地找,发现它其实只是钻进了我的被窝。
    “如果我早知道那是你,那我们一定可以当很好的朋友。但是舒迦,你要知道,我和你不一样。你的所有决定都有足够的资本,我没有。”
    ……似乎有哪里没对。
    幼稚的情绪蓦地占领舒迦的理智,她用力掐着虎口,泛白,然后红肿。
    “所以舒迦,我——”
    “够了。”
    不敢再去听长篇大论,也不想再去追根究底,舒迦抛开那副脆弱的模样,重新换上了玩世不恭的笑容。
    她从容地起身,将烘干机上散发着清香薄荷气息的衣服递给骆知简,纤细的食指指向大门的方向。
    “出门右转电梯间,不送。对了,新年快乐。”
    第二十三章
    本应旖旎的偌大空间里, 只剩下两种同样频率的心跳。
    骆知简木然地接过自己的衣服,指甲将暗纹捏成了扭曲的模样。
    “对不起,是我把你吓着了。”舒迦云淡风轻地阖上电脑, 笑着说道,“你说得对, 我们不一样。但我对我所说所做的一切负责,你不愿意, 我还是lux助理舒迦;又或者, 我可以继续做‘酸菜鱼’。”
    “舒迦……”骆知简紧绷的关节泛起了苍白的颜色, 大段大段的字句哽在喉间, 出不来也下不去。
    就在这时,舒迦的手机响了起来。
    饶曼焦急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舒迦你跑哪儿去了!我一大早起来没见你人,吓得差点晕过去!”
    “我的设计稿落公寓了,跑过来取顺便歇了一晚。”舒迦面不改色地撒谎。
    “你这孩子!找个工作把你作魔怔了?”饶曼责备的话语中携着关怀, “赶紧回家!今天大年初一, 我们得去爷爷奶奶那儿。你要是迟到了, 我俩八成得被训一天。”
    “好, 我马上回来。”
    说罢,舒迦走到玄关处换了双平底鞋,径直推开门,声音低沉:“我家里有事, 先走了。你收拾收拾, 离开的时候把门带上。”
    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门缝中只留下暗自垂头的骆知简, 手中紧紧攥住的衣服最终还是沿着臂弯滑落了下来,像被撕碎的尺素,一片片颓丧地坠落。
    ——他抓不住。
    他真的是个废物,什么都抓不住。
    *****
    舒迦甫一回到家,饶曼就带她上楼换了一身适合见长辈的素净衣服,边拉她上车边呵道:“舒小姐,你勤工俭学也不至于大年三十出门吧?你老实跟我说,是不是出去玩了?”
    她此时此刻心烦得不行,额角抵着车窗,无力地解释:“你觉得这世界上有什么玩的,值得你女儿大年三十的夜里跑出去?”
    “嗯……”饶曼托着腮慢条斯理地答道,“还真没有。”
    见舒迦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舒建新揉了揉她的头顶,宽慰道:“好了好了,有什么不开心的都过去了,见你爷爷奶奶的时候可要开心一点。”
    “我开心一点又能怎么样,反正他们也不会喜欢我啊……”舒迦用额头轻轻撞着玻璃,唉声叹气,“难道我真的只能追在别人屁股后面等他们喜欢我吗……”
    舒迦今天的状态实属异常,舒建新和饶曼面面相觑,交换了一个“看不懂年轻人”的眼神。
    老宅位于海市的郊区,一片绿野之中伫立着巍峨的中式宅院,有着和舒家的欧式华贵截然不同的端庄。
    站在老宅威严的大门前,舒迦理了理毛衣领口和长裙裙摆,双手交叠在前,跟着父母二人沉默地走过白墙黛檐。
    檀木茶几前,舒鸿文和赵婉玉早已静候多时。
    “今天来得挺早啊。”舒鸿文抿着清茶,鼻中溢出一声轻哼,“小日子过得滋润,连长辈也懒得拜见了是不是?”
    舒迦闻言,正准备出声解释,却被舒建新拦下:“爸,是我不好,难得有个假日不小心睡过了头,都怪我。”
    “怪你?哪敢怪你啊。”赵婉玉也阴阳怪气地笑道,“怪来怪去不都是我们老俩口的错么,对吧老头?”
    这种风雨欲来的氛围把舒迦压得喘不过气。
    舒鸿文和赵婉玉二人都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前者是京大经济学教授,后者曾是文工团团长,天生自有一股威严在。
    舒迦从小就知道,这两位看似和蔼的老人并不待见她。
    或许是因为她小时候胖乎乎不讨喜的模样,或许是因为她总躲在爸爸妈妈身后一言不发,又或许仅仅是因为……她是舒迦,而她母亲是饶曼。
    舒迦还没来得及向二老敬茶打招呼,舒鸿文就对舒建新说道:“过来,陪我下两局。”
    ……
    被忽视的饶曼摸着被忽视的舒迦,二人默默地择了张沙发坐下,自食其力。
    舒迦坐在背对二老的房间,悄悄从腰间摸出手机来,保持着身体不动的姿势发起消息。
    舒迦:老宅中,卒。
    唐思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周行之:[蜡烛]
    舒迦:我就想不明白了,既然这么讨厌我们母女,干嘛还非让我们过来?
    唐思潆:看看你们过得好不好啊,过得不好他们就开心了
    周行之:哈哈
    舒迦:……可闭嘴吧你们俩。
    周行之:对了,昨天公寓管家跟我说你带了个喝醉的男人回家?
    舒迦:嗯,骆知简。
    唐思潆:?????你终于还是下手了
    舒迦:没有,我把他吓跑了。
    和两位八卦爱好者聊着桃色新闻,舒迦的动静渐渐大了起来,不远处的舒鸿文见她轻微耸动的肩头,轻蔑地摇了摇头。
    白子落定,赵婉玉忽然做作的干咳一声,舒鸿文会意后徐徐开口:“舒迦,你今年多大了?”
    难得一次被主动点名的舒迦受宠若惊,连忙把手机丢到一旁,挺直脊背:“九月满二十二。”
    “对以后的事情有打算吗?”
    “年末去帕森斯设计学院进修,毕业后应该会继续从事相关行业。”
    舒赵二人皆是传统教育出来的老古板,一听“设计”二字便露出了一丝不屑,追问道:“成家是如何考虑的?”
    “……还没有考虑。”
    断掉黑子棋路,舒鸿文不动于色,淡淡地提到:“那就好。待会儿我有个学生来拜年,你见见,合适的话就定下来吧。”
    “爸!”舒建新惊得指尖一颤,棋盘上的棋子顿时仓皇逃窜,“迦迦还小,何况这种事情不需要我们替她做主!”
    舒鸿文冷哼一声:“怎么?我的做法有错吗?错到需要你毁棋?”
    舒建新还打算继续争执,却被舒迦从身后轻轻拉住——那张原本失魂落魄的脸上,浮现出了隐忍而坚毅的微笑。
    这时,玄关处传来一阵动静。
    管家领着一个身形颀长的男子走了进来。男子身着深灰色的大衣,内里是一件低调的羊毛衫,从进屋脱帽的细节不难看出是个家教优越的人。
    男子微笑着走近,舒迦这才看清他的五官,柔和的轮廓线里,眉眼弯弯,笑意浅浅,颇有一分“陌上君子温如意”的意味。
    赵婉玉一见来人,立马起身,一边吩咐下人准备糕点小食,一边牵着他的手寒暄:“你可真是好多年没来啦,我和你舒老师天天念叨呢。”
    男子向几人打了个招呼,笑意更深:“您以为学生不想念您和舒老师吗?”
    ……舒迦最怕这种肉麻兮兮的客套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怎么样,在国外待着习惯吗?”
    男子搀扶着赵婉玉缓缓坐下,自己则站在一旁躬身答道:“好是好,但终归还是家里舒服,所以今年决定回国发展了。”
    “回国?”舒鸿文放下手中棋子,关切地询问,“找好下家了吗?”
    “这不刚过完年就急着来拜见您了吗?”男子顿了顿,“投了不少简历,得等初七之后才能有答复。对了,学生还投了您的舒曼呢。”
    舒鸿文大笑两声,指着他一双狡黠的眼睛:“好啊,你小子在这儿等着我呢?”
    男子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可舒鸿文的语气中却没有一丝愠怒,反倒转头对舒建新说:“建新,这可是我当年的得意门生,你给安排安排,保准让舒曼更上一层楼。”
    舒建新心里还回响着那句“合适的话就定下来”,看向男子的目光也带了些许抗拒,但依然礼节性地问道:“行,我回头跟下面说一声。不知道这位是?”
    “哎呀,”赵婉玉笑着推了一把舒鸿文,“瞧我们,高兴得都忘记介绍了。”
    舒鸿文拉着男子,面上满是弟子光耀门楣的喜悦之情:“这个啊,是我十年前还在京大任教的时候最看好的学生,敏而好学不耻下问,也总来陪我们俩老人家聊天下棋。就算去美国求学,这么多年了,逢年过节也没忘过。”
    ……这不就是阿谀奉承吗?舒迦腹诽道。
    赵婉玉时隔多年头一遭牵起舒迦的手,温柔地提点道:“说起来,我们舒迦也是美国留学回来的,你俩认识认识,肯定能有共同话题。”
    纵使心里有一万句不恰当的言语,舒迦也只能憋在心里,颔首微笑着:“你好,我是舒迦。”
    男子那双弯弯的笑颜毫不避讳地望进她的双眼,盈着一潭风平浪静的湖水。
    可不知为何,舒迦仿佛在那湖水里看见了深不见底的欲望与贪婪。
    只见男子慢慢抬起手,修长的五指随意却坚定地悬在身前,一字一句砸入她的耳畔。
    ——“你好,我是骆知书。”
    第二十四章
    京大高材生, 留洋海归党,备受长辈器重,只须一眼就知道什么叫扶摇直上九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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