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克功满面不屑道:“那些人算不得特殊,您呀,这就误会了,宗室内部处理,也得公平公正,不然如何服众?不让平民老百姓知道,也是为了稳定着想。毕竟,暴露太多圈子里的丑态,反倒折损了民间对咱们的信任度。
所以,此事无论如何不易声张,只适合内部消化!您安心,该跟着法典走的,谁也甭想跑,下官跟宗室审判局多有交到,对他们还是十分信任的。
不过话说回来,您更不必担心牵连街坊,不看谁,这也是您的家门口不是。对了,跟您露些消息,其实从中州规划局出来的那份规定,原文可不是您看到的这样的……”
江鸽子来回品他这话,倒是从里面品出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可是谁跟你们,咱们,咱们的?
心里这么想,他就这么说了:“我说,我就一小民,跟你实在论不上咱们,你也不必一口一个下官,我听上去干瘪!”
黎克功尴尬的笑笑。
笑完,他更加客气的站起来说:“您呀,还真说错了,甭说下官了,如今就是郡里没出身的大吏,见到您也不敢不尊重……这不,下官来的时候,带的可不是一样东西。”
说完,他对着天空伸手施礼,接着对后面点点头。
那边有人双手捧过一个纯黑金边的缎盒来,黎克功又肃然恭敬的双手接过去。
江鸽子眉间一紧,心里被什么东西抓了一下般,他有些在意了。
那锦盒相当的大,如果按照地球的尺寸直观的形容它,大概能放下一部老式的二十四寸彩色电视机那样。
黎克功双手接过缎盒,回头对江鸽子肃然道:“阁下!我们带了陛下的赏封来……”
江鸽子听他这样说,立刻就站起来拒到:“拿回去!我不受,也不接!不是说好了么?”
怎么还这样?
黎克功面色一窘,接着他反应快速的笑了起来。
他几步上前,双手把盒子放在桌面上,倒退一步,这才扭脸对江鸽子说到:“果然不出吾皇所料,陛下临来对下官吩咐,说,那小子有个野脾气,却也不知道在哪儿学的?你过去跟他说,这不是强给他的,也不会在他不愿意的情况下给他落什么责任……”
江鸽子有些瞠目结舌的听着黎克功的复述。
女皇原话是这样的:
你去告诉那个野小子,他爱在哪儿呆着,朕管不着他。这么大的国家,人才有的是,他不爱来,朕也不少一个力工。
不过,人到这世上各有职责,他有他的地方要庇护,朕也有朕的责任要坚守……他救了那么多人,给整个盖尔人类面对魔魇危机,指出了一条生路……这是大功,可入历史的功绩!而他的这份功勋太重,朕做不到无视,也不能无视!
给有功之臣,授予赏封,就是朕生存的意义!
江鸽子听黎克功说完,一时间,心里真是百般滋味。
好像,他好像对盖尔皇室,还有人们口中的那个老女人,有一些刻板的偏见呢,这可不好。
最起码,人家这话不难听,也没法拒绝。
在心里念叨几句,政治都是黑暗的,黑暗的,黑暗的……麻醉自己之后。
江鸽子坦然的坐下,可这一次,因为有陛下的东西在桌子上,黎克功却不敢坐了。
江鸽子如今无法拒绝这些封赏,他就用手摸了一下箱子问他:“这些?是什么?”
黎克功低头回话到:“恭喜阁下,受封男爵爵位!九州各国已经有三百多年没有实封爵位授出了。
这里是您爵位的相关文件,还有陛下亲自在内库为您选的礼袍,礼簪,还有几块刻了您尊名爵位的美玉,另,还有古巫大人为您去宗室内库选的玉器,以及巫系几位长老的贺礼等物,下官在装箱的时候有缘得见……那些玉器,皆为上品,阁下仪容俊美,若配美玉……”
江鸽子呲呲牙,摆手说到:“得!得得……说人话,人话!这些不要说了,我不入仕途的,这个我跟李拓那家伙说了很多次了,你出身齐国,肯定是他的人,这一点你要比其他人清楚对么?”
对是对,可没您这样问的!
政治语言学了解一下?
我官方文件上显示可是国家的,不是殿下的。
黎克功面露窘然,下意识扭脸去看自己的下属。
那些下属抬脸看天,装没听到。
他无奈的点头回答:“清楚!皇室,宗室诸位大人都清楚,这里并没有实际的职位给您。至于爵位,阁下,那就是个称谓。”
江鸽子眨巴下眼睛,心里又别扭起来:“噢,说了半天,这还是面子工程啊!就给了我一顶大帽子应付我?”
什么面子工程啊!大帽子啊!
这些词汇都是具有江鸽子个人特色的词汇。
黎克功听不太懂,却也能估摸出大概的意思。
他陪着笑解释到:“阁下,男爵年俸二十万贯,这还不算您实封五千亩禄田,每年十分之一的农税收入已经是不菲了,这是相当厚重的封赏了!”
他都羡慕死了好么!
九州贵族的禄田不像地球古代那样需要自己管理,人家是全部属于国家农业部统一规划,耕种,收获,调配,卖出的。
百分之八十的贵族从生到死,也就是知道数字,知道在哪儿,可是他们大多是没见过那些土地的。
就是个数字。
至于剩下的少数阶级,就是具有政治话语权的贵族阶级,这一批人是除了皇室禄田,具有祖业产权继承的大贵族阶级。
而这一批人,就涵盖了宗室,还有世家两个阶级。
九州相当的大,土地足够奢侈,所以地球人对土地的执着,对于盖尔人来说,情况并不严重。
当然,这些话,也必须分阶级。
江鸽子一下子从普通的杆子爷,忽就变成了一个贵族,他的脑袋就有些蒙,许久之后,他才问黎克功:“燕子呢?”
黎克功一愣,然而他精明伶俐,察言观色技能满级。
片刻思考之后,他便回答到:“阁下不必担心,大人很好,他不归陛下照顾,您安心,巫系多年不出继承人,当宝贝还来不及,如何就敢委屈大人了……您略等等,待到大人学完初级礼仪形式上的一些知识,从引导师那边出徒,自然就能与您相聚了……”
黎克功相当详细的汇报着。
而江鸽子却身体半靠在桌子上,用手臂侧托着下巴听,半天儿,他忽插嘴问到:“你好像对我十分了解。”
黎克功立刻点头,也不隐瞒道:“是!相当了解!临来的时候,我去翻看了您的档案,还跟皇储殿下有过四十五分钟的详谈,其中有七分二十秒,殿下一直在说您。当然,这其中大部分都是赞赏您的语言……不瞒您,您在殿下心目中地位堪比直属大臣,位置相当的重要呢……”
江鸽子轻笑:“我说这啥时代了,陛下都还政于民了,你们还在这里守着破规矩,各种给自己摆造型,话说回来,既然你是李拓的人,你如今在李爱的地盘上,你就不怕李爱收拾你?提醒你一句,那家伙脑子不太好,做事从不走脑子,他是用脚底板思考的。”
这样的话,江鸽子能说,黎克功可不敢听。
他赶紧说到:“阁下慎言!八爷与其说是陛下的爱子,不若说是殿下心里最重要的弟弟,他是殿下亲手带大的,下官在齐国任职也好,这里任职也好,是没有区别的。对比防备下官,不如阁下多注意一下旁人吧。”
“谁?”
“关山阿黎!他以前是八爷的暗卫,却也是三爷的暗卫,三爷……不瞒您,他脾性有些古怪,跟皇储殿下也一直不亲厚……”
“我不想听这些!”
“是,下官知道了!以后政治相关,下官尽量不提……”
这人说话,真是滴水不漏。
江鸽子无奈的看看天,看看地,再看看周围。
周围一圈人抬脸看天。
他看着站在远处,扎做一堆儿的老少爷们,好半天才找准了自己的位置。
就如那副对联一般,世上尽数高门,关老子屁事!
想到这里,他便对黎克功说到:“俞东池……哦,你们的那个八爷,劳烦你带句话。”
“阁下尽管吩咐。”
“吩咐就说不上,就是带句话……你去跟他说,他住在我这里,吃着老三巷的,喝着老三巷的,即便我这一亩三分地的人头不知道他是谁,却也从没慢待过他半分……他怎么就敢……”
说到这里,江鸽子有些气愤的站起来,看着对面的常青山,满面的怒气指责到:“他怎么就好意思?端着老三巷的碗,回头就踹了我们的锅?嘴巴里还说……算了,这个你不必知道,我就说这份规划局的规定!”
黎克功立刻给自己的主子解释到:“阁下怕是对殿下有些误会,文件跟殿下无关,至于为什么要拖到现在……”
他轻笑了一下,语气放松,还露着一丝欣喜道:“就是上法庭,还得有证据呢!您可不好这样误会我们殿下!这三常郡以前一直归外姓王,至于这里的官员……大部分中层以上的,已经被环境养成了特殊的职业脾性,脾性就是工作的态度以及手段,而一个机构,如果从上到下都是一种样儿……这就有些糟糕了!”
江鸽子有点听不明白这句话了。
他重复了一句:“糟糕了?怎么糟糕了?”
黎克功笑着说:“这么说吧阁下,一个机构如果传统已经养成,那么甭管来多少新血,少数的第一个行动就是融入更多数,这是谁也没办法改变的人性,人本慕强,为安全计,就只能加入融合。所以,便是陛下身边的智囊团核心来整治,也是相当耗费时间以及功夫的……如此,就还不如一刀切了利落!”
这一下,江鸽子算是彻底清楚了。
是完完全全的清楚了。
哎,这些人,也实在是太可怕了。
甚至,他说用脚底板思考的那家伙。
他最多就是情商低,然而人家政治手段真的是相当高端的。
他高端到,江鸽子没发现,甚至连燕子那样的人,他都没有看出预兆来。
江鸽子浑身抽了力气一般的赖在椅子上,半天儿才无奈的轻笑摇头说:“我以前就纳闷呢,怎么一个皇家实权子嗣,手里有大片可以管理的土地,为什么他要来三常郡,呵……却原来是这样啊!”
黎克功只是笑笑,他一伸手他帮江鸽子倒了茶,双手奉过去道:“阁下果非常人,一个线头,便看到了两位殿下的布局,这边政治环境比起他处,的确是好处理一些。”
江鸽子接过茶,摇头苦笑说:“别把我说的那么神,旁观者清罢了!他……一直等到现在,亦不过是,正因为这里到处都是漏洞,他可以随便洒出无数诱饵,而这些诱饵犹如带着硫酸内核的糖果。
只要丢出去,随随便便就能将天腐蚀出无数个大窟窿!他一直在等,在等一个对民众足够交代过去,并被充分理解包容的理由,甚至有些事,有些人还会因为特意布局好的色彩,会刷无数好感度呢。
现在,这个理由来了,一便是民乱,二便是人命,所以你就来了。所以……这可怜的三常郡上上下下的官僚,便如那边的鸡仔儿一般,就等一刀下去,齐齐的拔毛下锅烹了!”
黎克功满眼叹服,好半天他才叹服着说:“的确是火候到了!真不敢相信,您竟才十八岁,不瞒您,我跟很多人寻着您的经历,想推断您的脾性,以及特殊心理的养成……您的成长令人瞠目结舌,我们真是无法理解……”
江鸽子斜眼看他,这猪竟然把分析过自己的话都直面说出来了,他也不怕自己直接上巴掌抽他?
公侯伯子男,老子倒数第一了!
黎克功叹服了一段话,最后说到:“哎,当年王刃那些事,若历代先皇知道,必然是悔不当初的!看到您这样,我们真的是无法想象,如果,帝国拥有许多您这样的杆子,这个国家该会走向何处巅峰!杆子的传承……真是……不负王刃的盛名。”
呃,这个可真的跟杆子的传承没啥关系。
既然人家给了解释,江鸽子便借坡下驴,他没回答,只是笑着挑挑眉毛,合起双眼好像说给自己,又像是说给空气听的一般。
“所以,三常郡十二级政治风暴,犹如你们预期的那般就要到了,对么!”
“是!要到了,比起慢慢改变,不如一刀下去,铲去脓疮,挖去腐肉,这才会引来新的血液,以及新的细胞活跃在新的城市。阁下,恭喜您,您脚下的土地将会迎来它真正的时代了。”
“时代……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江鸽子缓缓睁开眼睛,一把抱起桌子上的缎面箱子,转身向着地下室走去,他一边走,一边没回头的说到:“你回去告诉那家伙,他最好不要出现!”
出现!他就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