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在等最前面两个人的回应。
    素意犹豫了一下，拉住了她的手，抬头柔声道：“看一看？”
    希雅咬紧牙关，被素意握着的手有些微的颤抖，但还是握紧了她，点头，声音有些发硬：“看看吧。”
    于是摸不着头脑的一众人还是跟着两个女性坐在了观众席上，忐忑的指挥老师得了信号，立刻朝小豆豆们做了起手式。
    轻快又悦耳的交响乐响了起来。
    素意无心看表演，她总是忍不住去看希雅的表情，看到这个冷硬的女将军眼中光芒越来越亮，闪烁出了水一样的光泽，自己都难过起来。
    如果希雅的孩子还活着……
    不，她的孩子死时，就是这个年纪吧。
    第46章 英灵殿
    素意是不喜欢打听别人事情的，但是作为伊甸园的五个扛把子之二, 她总归还是得知道希雅的事情。
    加入伊甸园的女性并不是每一个都和男性有血海深仇, 在全球绝大多数文化或多或少的对女性的不公中, 其实有很多女性是习惯与此甚至甘于此的, 而也有很大一部分在尚能承受的不公中还想为自己和其他女性争取或奋斗些什么。。
    很多人在各方压力和无数次失败后失去了方向, 或放弃或越来越悲观。也有很多人继续坚持着，逐渐的想法越来越坚定甚至变得激进和极端。
    可以说，伊甸园，或者说天赋公平党的最初，是由一大批人权斗士组成的, 他们大多是志愿者，没有薪水甚至还要倒贴, 其中有男有女，被芳芳以目标明确的集结号聚拢起来，为同一个目标奋斗，并且最终获得成功, 天赋公平党成功建立了起来。
    那时候希雅并不在里面。
    她的前半生特别正常，甚至比很多女性脚步快的多。那时候的她年轻貌美, 性格温柔持重, 能力强悍，健康挺拔, 简直是所有人心目中的女神。所以她很早就和一个情投意合的男人拥有了幸福美满的家庭，并且有了一个孩子。
    当时在军中她是远近闻名的女教官，她公正严谨, 军事技能全能，在女兵中威望极高，也让众多男兵望而生畏。但即使这样，在和平年代，已婚，不擅交际的她，职业道路已经一望到底，基本难有出头的机会，她只能矜矜业业做好自己的工作，希望能够培养出更优秀的新人。
    然而就是她倾尽心血培养的人，遭到了军中最有名却最丑恶的潜规则，性·侵。
    那一天那个女孩正在和她通电话时遭到性··侵，从闯入到搏斗到最后不得不就犯，希雅都听在了耳里，并且强忍着愤怒将其录了下来。她当时远在千里之外，已经无力阻止这件事情的发生，而犯案者这么有恃无恐，必然是一个位高权重的人。
    就在所有周围耳闻甚至目睹的人都选择沉默的时候，那个女孩毅然将这个高官告上了军事法庭，希雅，是唯一的证人。
    在丈夫的支持下，她毫不犹豫的站了出来，并且事先已经和丈夫考虑过一切可能的后果。
    她知道自己肯定会遭到报复，可能降职减薪甚至逐出军队，却没想到，最终遭到报复的是她的家人。
    一次对方“开玩笑”的想“吓他们一下”的人为车祸中，她失去了自己七岁的儿子。
    难以接受这样的结果，她的丈夫也离开了她。
    而她自己，并没有被逐出军队，他们将她调职到文职工作区，每天负责收发件，成了一个动辄遭到调··戏的前台般的存在。
    她没有倒下，她还没有告倒那个罪犯。
    原本孤立无援的她最终决定向天赋公平党求助，顺利获得了芳芳的全力帮助，彼时天赋公平党还是一个正面的有强大影响力的组织，在公众的力量和媒体舆论的压力下，她帮助那个女孩告倒了那个罪犯，将他送入了监狱。
    最终两人都离开了军队，希雅加入了天赋公平党，而那个女孩因为长期以来遭受更加恐怖的威胁，以及在对希雅的愧疚下，得了严重的精神疾病，最终在精神病院自杀身亡。
    希雅说她的前夫在丧子之痛后一直没有走出阴影，后来也得了不治之症。但当时天赋公平党已经成为恐怖组织伊甸园，她因为身份曝光，已经没有任何途径去探望被严密监视的他，两人最终通过卫星电话互道了再见，那一次通话成了诀别。
    她还爱她的丈夫，她更爱她的孩子。
    可是他们都不在了。
    “他知道我如果不站出来，永远都不会释然。他说他不愿意陪着我一起受到道德的谴责，所以既然遇到了，那就必须解决。”希雅知道素意听说了她的故事后，一次吃饭时忽然自己说了起来，“只是这个代价太惨痛……我宁愿死的是我。”
    可结果你比他们多活了一百多年。
    轻快的小乐曲中，想到这点的素意，冷不丁笑了出来，并且欢快的对希雅说：“真的很好听诶！”
    一种莫名的悲伤在两人中萦绕，希雅转头看她，白瓷般的脸上有一道泪痕，她点点头：“是，很好听。”
    后面的人经过施烨的暗中提示，都已经坐如针毡。由于施烨是唯一明确表达过反对的人，此时大家都祈求的眼神望向他，他冷着脸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凑上来：“二位，下一站？”
    “不。”反对的居然是希雅，她有些迟疑的看着这些小孩，“我突然有一首曲子很想听，但不确定现在是不是还有，或者这些孩子……”
    “他们都是音乐神童，只要不是太冷僻的世界名曲，他们都会的，就是可能不会很好。”指挥老师连忙道，而那些小豆豆也骄傲的挺起了胸膛。
    希雅点点头，她很突然的笑了笑，对素意道：“芳芳曾经带我们一起听一个交响乐，当初只有苏伊和卡辛会欣赏这些，还是苏伊给我讲解的背后故事，我很喜欢。”
    素意一想就知道是哪个了，她想笑，但还是不得不一脸疑惑：“是什么？”
    “莱茵的黄金，瓦格纳的作品。第四章 ，众神进入英灵殿。”希雅抬头望着舞台，“可以吗？”
    指挥老师迟疑了一下，回头仔细看了一圈那些小豆豆，确认没人眼里有迷茫后，便回头：“可以，只是可能不是很熟练。”
    “没关系，谢谢。”
    乐声又响了起来。
    恢弘的乐声中，希雅忽然道：“苏伊跟我讲解这一段的时候，告诉我，芳芳希望我们走进英灵殿。因为我们在和神明抗争，是在和自有神话开始就有的男权制度为敌。而苏伊，她也说，她的家族，就是在抢老天的活，让生育可控……”
    素意：“……”她低头笑了笑。
    “陆垚。”希雅的声音有些发哽，那众神进入英灵殿的场景感染着每个人，她看着陆垚，眼中有审视和期待，“答应我，成为神，走进英灵殿。”
    “那那么多年的奋斗呢？”素意问，她此时忽然有种深深的不甘蔓延上来，像一股热气冲击着她的头顶，让她的眼眶都热了起来，“死了的，那么多人呢？芳芳、卡辛、艾琪儿……樊素意呢？她们也这么想吗？！”
    这一刻，背后一片寂静，所有人凝神听着，表情凝重。
    “潘多拉让我们胜利了吗？没有。”希雅凝视着她，“没有，潘多拉让我们惨败。”
    “……”
    “为什么我们要删除我们的一切资料？因为我们将无颜面对后人。”
    “……”素意缓缓的吐了口气。
    “幸好还有我们，陆垚。”希雅抬起手，两人的手还握着，她紧紧握着她，“孩子没有错，只有人类繁衍下去，社会真正被我们改变了，伊甸园才算真正胜利了。”
    “……”素意撇过头。
    “我宁愿死的是我。”
    她倏然回头。
    希雅紧紧盯着她的双眼，一字一顿：“如果我可以换樊素意，让她把我们的奋斗延续下去……我宁愿死的是我。”
    素意，你延续的不是人类的生命，是伊甸园的生命。
    为此，我可以死，为你死。
    素意鼻尖酸涩，她吸了吸鼻子，抖着声音：“还好樊素意已经死了，哦不，她怎么死了呢？让我这个学渣活着，有这群男人不够，还要被你施加压力。”
    “你听我的就行了。”希雅放开她的手，站起来鼓掌，“我们不用听他们的，你做你想做的就行。”
    音乐还没完，但却已经被希雅强行打断，场面一时有些尴尬的沉寂，其凝重不亚于众神进入英灵殿英灵殿时的那种威压。
    随后，施烨带头站了起来，麦坎和杜克也一起，众人跟着鼓掌。
    小型音乐会结束，众人心思各异的走出教室，想和希雅说什么，但却说不出来。
    延续伊甸园吗？
    如果拯救这个全是男性社会只是她俩为了延续伊甸园而附带的……
    那就这样吧。
    “下一站，还去吗？”麦坎的语气很冷静，依然维持着一个专业政府发言人的素质。
    即使其他人都已经没精打采，思绪万千，希雅却仿佛卸下了什么沉重的思想包袱，莫名的轻松起来：“下一站是什么？”
    “就是，体育系……一会儿是他们的练习赛时间……篮球。”
    “好，走。”希雅利落的点头，“带路。”
    素意依旧在希雅身边走着，她有些沉默，一边在回忆刚才有没有露馅的地方，一面却觉得有些微的遗憾。
    可惜泽洛不在场，不知道他会不会听到今天的谈话。
    如果让芳芳知道了希雅是这样想的，不知道会是什么感受呢？
    这么想想，心里居然还有一点小期待呢。
    第47章 失育者
    接下来的行程索然无味，即使全系最出色的阳光男孩为两位女性贡献了一场精彩绝伦, 确切说残暴见血的比赛, 希雅和素意的表情丝毫没有看出花来的样子。
    相反, 她俩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后来素意干脆跟杜克说话去了, 而希雅时不时的和施烨交流两个军事问题。
    等到结束的时候，一行人慢慢往校门口去，素意和希雅再次在最前面并排，两人相对无言。
    “……这个学校不错，适合休养生息。“希雅如此总结。
    “是啊。”素意笑了笑, “你也找一家玩玩吧，趁现在还能轻松。”
    ……玩玩。
    希雅认真考虑起来：“如果你能保证你的安全……”
    “有的是人把我的命看得比他们更重, 你要操心还得排队。”
    希雅顿了顿，表示同意：“也对。”
    后面的人：“……”
    “下一站正好参观环太平洋，李扬格校长很欢迎。”麦坎心理过渡能力最强，赶紧恰到好处的打圆场。
    “诺瓦法斯宾德还没松口？”多明戈校长立刻跟上, 以一种很熟稔的口吻笑着问。
    “其实他心底里是最欢迎的。”麦坎很笃定，“一个军校会不欢迎一个有实战经验的将军？他在开玩笑吗？他就是喜欢显得比别人难弄一点。”
    “行了, 不要揭穿他。”施烨居然表示赞同, 还笑了起来，一脸无奈, “这么多年了，还不了解他吗。”
    “反正希雅你是知道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麦坎带着点控诉, “我强烈建议你不要加入西联，如了那老贼的意不说，以后有什么事情交涉起来真的很麻烦。”
    “我以为仅仅上学不需要用到交涉那么高级的词汇。”希雅道。
    “但事关你和陆垚，不郑重一点，很多事情寸步难行。”麦坎更无奈了，“将军阁下，你知道我为了你们做了多少事吗，每天每天我就在东奔西跑，阻止一群群的人来朝拜你们的同时还要从他们口袋里掏资源，我的嘴都说干了，结果你们心里根本没我，还质疑我，多委屈啊。”说着，本来在几个男人中最出色的脸终于有了点作用，很愤愤不平的样子果然就比其他几个更值得怜惜一点。
    “谢谢，请继续保持。“希雅只能这么评价。
    “还有……”麦坎突然皱了皱眉，歪头道，“稍等一下……”他走到一边，听了两句后，一脸凝重的走回来，“计划有变，多明戈，你们有没有临时应急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