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节

    少年俯身从柜台后面找出一支手电筒,换了新电池,又带上矿泉水和压缩饼干、一些柜台常放的应急药和绷带,简单又迅速地收拾了一个小包裹出来。
    “我去外面上个厕所。”方怀笑了笑,浅琥珀色的眸子弯起来,“一会儿就回来,你们先忙。”
    刚刚还吵吵嚷嚷的现场忽然安静了,许多双眼睛看着他。
    “一楼就有厕——”那人刚说了半句,急急地咬紧下唇。
    方怀没有说破,没有戳破他们最后那一片心安理得的遮羞布。他没有宣扬自己的道德与品格,甚至在最后还照顾着他们的感受,许多人却一瞬间只觉得自己扭曲自私如蛆虫。
    众人眼睁睁看着少年高挑瘦削的背影一步步走到门外。
    他没有撑伞,背影在灰蒙蒙的天幕里撑出了一片光亮,白衬衫的衣角被风掠起,像一只振翅的鸟儿,又像一个孤身奔赴沙场的英雄。
    他们眼睁睁看着他像更深处淌去,直到背影完全被一片阴影吞没。
    而那个剧组来的人,莫名就想到了昨天刚拍完的那个镜头。
    着一身军服的青年站在废墟里,对着光亮的方向遥遥敬礼,慷慨赴死,模样英俊又洒脱。
    方怀和林殊恒……真像。
    室内沉默了许久。
    片刻后,有人红了眼眶。
    只有在天灾人祸来临时,人性才会被摊开在光天化日之下一一拷问。
    许多人刚刚心里只想着自己要如何度过这次危机,此时此刻如醍醐灌顶,纷纷都醒了。
    他们短暂地交流片刻,开始自发的寻找分发物资,给各层的房客送去。把破了洞的落地窗用东西挡住,把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做好,尽力一齐度过难关。
    .
    地下车库潮湿又阴暗,水位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上涨。
    污水里有汽油的味道和许多玻璃碎片——这里还比较靠近入口,显然有许多车主敲碎车窗逃生,碎玻璃混在泥水中,方怀一时不慎,被割伤了小腿。
    此时水位已经到他的腰。
    条件所限,方怀带不了太多的东西。他考虑到自己可能会被困在这里,带了必备的东西,但绷带是不能浪费的,万一被困在里面的人也受伤了呢?
    他没有去处理自己的伤口。
    水位仍在上涨。方怀一直拿着手电筒四下查看,每隔十米就扬声喊一次:
    “有人吗?”
    没有人回答他,少年清朗的声线一点点拉长、回荡,显得很孤单。
    四处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唯一的亮光是手电筒,空气是潮湿微腥的,只能听见汹涌的水声。越是往里面走,空气就越稀薄,呼吸非常困难。
    方怀脑海里一瞬间也闪过退缩的念头。
    他不是圣人,也是一个普通人,生病了会难受,被割伤了会疼,也会怕死。而此时回头,还来得及出去。
    他站在原地沉默了半晌,最后握着手电筒的手紧了紧,仍然是往前走。
    那一瞬间,他大脑里想的是……万一被困在里面的人,是方建国、甚至是叶于渊呢?
    当然这只是一个比方。他知道方建国已经去世了,叶于渊现在在南市安安全全。
    他只是想,此时在里面挣扎着、绝望地等着别人来救的人,对某些人来说,一定是重要而无可替代的存在。
    将心比心,他希望有朝一日如果叶于渊被困在里面,也会有人去救他。
    “有人吗?”方怀仍然每隔十米喊一次,拿着手电筒去照墙上的区域标记。a区在停车场最深处,其次是b区。
    他现在已经走到了c区,退无可退,死亡的阴影彻底笼罩下来,他心里却不再思考后悔与否的问题了。
    水位已经没到胸口,再往前走,就是b区了。b区的平台略高,这里水位比别处要低些。
    他继续分水往前跋涉,走了两步,照到墙上写着b13的标志。方怀用布带将防水手电筒缠在手腕上,深吸一口气,下潜。
    ……有人!
    方怀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污水的能见度很低,水中那个人似乎在挣扎,方怀用力握住了她的手腕,托着她的头浮出水面。两秒后,他忽然觉得不对。
    “女士……小姐,”方怀用尽全力把她托着,自己已经筋疲力尽了,“你还好吗?你——”
    他的手探到她的颈动脉,一点搏动也无。他又去听她的心跳和鼻息,到这时才发现,怀里的女人早就死去多时,身体已经僵硬了,刚刚的‘挣扎’只不过是水流推动的。
    浑身的血液霎时凝固住。
    方怀借着手电筒的灯光看向她,她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腹部隆起,嘴唇被咬的鲜血淋漓,仍然睁着眼,最后的姿势是蜷缩着、护着自己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
    她用尽全力从车子里挣了出来,溺死在了水中。
    方怀看着她,只觉得浑身的温度一点点褪去,他忽然觉得很冷。
    不知多久后,少年红着眼眶,颤抖着抬起手,帮女人合上了双眼。
    “一路走好,来世平安喜乐。”他哑声道。
    他将她放在了地势平稳的某处,继续往前走。困在这里的绝不会只一个人。
    黑暗潮湿的地下停车场,有泥泞的味道和淡淡的血腥味飘散开,水仍然在继续上涨。方怀又往里走了二十多米,中途又发现了一对依偎着的夫妻的尸体,他们是被困在车里、水压挤着车窗出不来,活生生闷死在里面的,死去时仍然紧紧抱着彼此。
    方怀对他们鞠躬。
    他继续往前走,只觉得很疲惫,没有去想后悔与否的问题。
    小腿上的伤口不断往外渗血,他拖着伤腿走到a区最高的平台边上靠墙站着,安静地等待。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现在已经不可能出得去了,即使在平台最高的地方,水位也已经到了胸口位置,很快就会没过头顶。
    他一时觉得世事无常,昨天还安安稳稳地躺在房间里琢磨剧本,没有想到一场措手不及的台风。他是来救人的,不是来寻死的,但却谁也没救成,自己说不定也出不去了。
    方怀低着头。空旷停车场是汹涌的水声,他能无比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跳与呼吸。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意识到,死亡离自己那么近。
    如果这是他人生的最后一段时间……
    就像方建国说的,‘死了,没了,回不来了’。
    方建国选择的是再吃一次故乡的糖醋排骨、跟他说两句话;而刚刚的那个女人,选择的是保护自己腹中未出世的孩子;那一对夫妻则是互相依偎着迎接死亡。
    如果是他,现在快要死去了,他想做什么?
    他对这个世界其实没什么牵挂。他涉世不深,没什么亲人朋友,至于那些喜欢他的粉丝——他知道,自己去世,他们肯定会难过一阵子,但不会一直陷在情绪里走不出来,毕竟大家也只是网络上的萍水相逢。
    他们喜爱方怀,他也尽可能地回报他们,仅此而已。
    方怀垂下眼睑,水位上涌,没过了胸膛,他的脖子以下都浸在潮湿阴冷的水中。
    他想……
    他拿了一个小背包装自己的所有东西。包括矿泉水,食物和用防水袋装着的手机。现在没有信号,但他想,万一到时候有信号了,还可以打电话救援。
    此时手机只剩下一格电,无信号。
    他打开了通讯录。
    他的通讯录里只存了几个人,其中最频繁的联系人是叶于渊。
    他原本以为自己能和叶于渊当一辈子的朋友。
    他没什么朋友,叶于渊似乎也是这样。方怀想过的,等以后叶于渊结婚了,他可以去参加他的婚礼,以后叶于渊的小孩还可以当他的干儿子。
    他会是一个很好的朋友。他对人情世故其实看得很通透,他知道叶于渊对他好,也想用尽全力对叶于渊好。
    可惜没有机会了。
    水持续上涨,没到了脖颈。方怀闭上眼睛,许多画面一一闪过。从第一次在便利店外面见面,到那次发烧,再到后来他从舞台上摔下来、叶于渊接住了他。
    然后是雨中安静等着他的沉默身影,水乡小城夏夜的月色与桨声。
    叶于渊是特别的。方怀想。
    大多数时候,方怀是个歌手,是许多人的偶像,是演员,他有很多事情要做,他要很认真努力,要保护许多人。他有时候甚至会想,只有跟叶于渊呆在一起时,方怀才是‘方怀’这个人。
    少年闭着眼,深呼吸一下。
    潮湿昏暗的地下停车场,水位持续上涨,呼吸都困难极了。方怀灭了手电筒,唯一的光是手机些微的光。
    他睁开眼睛,看着手机。
    就在这时,他呼吸一滞。
    ——他看见右上角的信号栏,显示了微弱的一格。
    那短暂的一秒,风声水声急促,潮湿的空气环绕上来,倒灌进来的海水忽然更加汹涌,水位上涨的速度加剧,马上就要没过方怀的口鼻。
    那一秒,动作比思考更快。
    他按下了拨号键,甚至没过多久,那边就被接通了。
    这可能是他生命里的最后一通电话,方怀想着。但出乎意料的,他意识到自己除了掌心微微发凉,竟然没有太多类似恐惧、后悔的情绪在。
    “喂?”
    那一道低沉醇厚的声音,夹在着些电流声,在灌满水的停车场内响起。
    方怀垂下眼睑,吸了口气,唇角微扬起:
    “……叶于渊。”
    他透过那漆黑的天穹向外看,好像又看见了许多天前那一片湛蓝开阔的天幕。
    一阵水潮涌来,方怀猝不及防地呛了一口水。
    但他的声音依然很干净平和,但从声音听去,根本想象不到他是处于怎么样的环境里:
    “快中午了,你吃饭了吗?”方怀把手机拿远一点,捂着手机咳出了一口血沫,稳了稳呼吸才继续说,“我们这边刮台风,剧组的进度可能延迟,短时间回不去了。”
    昨天打电话时方怀承诺他,自己后天能回南市,叶于渊嘴上没说,也许是打算来接他的。
    现在可能不行了。
    他说的话很平常,甚至带着些笑意,像以往的任何一次通话。
    而电话那头,叶于渊沉默了许久。
    方怀信号不好,听不真切,只能依稀听见男人的嗓音发紧,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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