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

    曹德纶看着沉央摇摇欲坠,张着手却不敢去碰她,他方才想扶她来着,可她没让,躲开了,也是,自己这一手的血腥,换谁都有忌讳。
    女人耐心耗尽,剑刃更往他皮肉里刺几分,冯夜白原本还想借机探探自己在她心中究竟有多少分量,但这会儿她已然是不行了,说话间就要倒下去的架势,这还跟她耗什么啊,他动作快,反手抓住女人的手腕,把人摔在地上,解决这种货色压根儿就不费工夫,摔下去之后剑跟着就抹了脖子,人了无生气倒在地上,他没耽搁,扔了剑就去抱沉央。
    这轻飘飘的一具,抱在手里没重量,他心里登时就慌了,撂下一句,“叫太医。”抱着人就回去了。
    曹德纶吩咐人把尸体拖走,回想着冯夜白方才的那句话,这事能叫太医吗?太医过来问是怎么成了这样的,怎么说?看见他杀人吓得?那不成,回头叫皇帝知道了一查,他们这起子人都得完蛋,冯夜白想是慌了,可他不能慌,既然跟了他,那自己的荣华富贵和身家性命就等于是绑在了他身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请太医还得进宫,太医去的哪家,瞧的什么人,得了什么病,开了什么方子,回头都得在太医院记录做档的,皇帝要想知道,上嘴皮碰下嘴皮一问就知道了,与其再跑到宫里去,府里现成不是有一位吗?
    瀛洲正给冯夜白配药呢,曹德纶人未到声先至,来不及喘气儿,拉起他就往外奔。
    瀛洲放下药杵跟着他往外跑,一边跑,一边问,“什么事这么急?”
    “是王妃,好像是受了惊吓,这会儿病恹恹的,瞧着已经不大好了。”
    “怎么会受了惊吓?”冯夜白瞧着很疼她,又是在王府里,有什么能吓着她的呢?
    曹德纶一时也不知该从何说起,“您先跟我去瞧瞧吧,王爷等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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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九十六章不该看的
    沉央脑袋里混沌一片,眼前一时黑一时红,红的是血,黑的……黑的像是那些死去的人的眼珠。
    冯夜白抱着她大步疾行,听她嘴里没头没尾的咕哝着说“走开”光说似乎还不够,就像真有什么东西朝她扑过来一样,扎着两只手胡乱的挥。
    这瞧着像是魔怔了,他一脚踹开寝居的门,吓坏了里面正在打扫的两个丫鬟,那两个战战兢兢往下一蹲请他的安,他把沉央放在榻榻上喊了声“滚”
    外头日光暗了下去,夕阳透过窗,在明间的花架子上投下一道暗红的光晕,沉央醒着,一歪脑袋看见了,吓的瞪大了眼直往榻榻里缩,“血,有血,好多的血!”
    冯夜白伸手把她抱过来,紧紧圈在怀里,一个劲儿安抚,“别怕别怕,没有血,有我在呢,什么妖魔鬼怪有我给你挡着呢,别害怕,沉央,你好好看看,看看我是谁。”
    她捂着脸摇头,“我不看,我就不该看,我就不该来,我要回家,你们怎么能这么光明正大的杀人?我要回家!回家!”
    他一颗心都被她给揉碎了,早要料到是这样,就该多派几个人守着她,她跟他不一样,他五六岁上就敢杀人,她五六岁还撵着卖糖葫芦的满街跑呢,今儿一下看见那么多人被抹了脖子,脑袋和身子就靠一层皮肉连着,甚至有一个脑袋已经骨碌碌滚走了,这对她来说得是多难接受,别的他不怕,就怕她就此吓出病来那他可就要恨死自己了。
    冯夜白抱着她,越抱越紧,像是要把她揉进骨子里才肯罢休,“这儿就是你的家,没事,别怕,人是我杀的,他们化作厉鬼要报仇也是找我,跟你没关系,你放心,我以后天天守着你,没有血,也没有鬼,他们活着我能杀了他们,死了我还能再杀他们一次。”
    “不对!不对!”她仰起脸,两边脸都被眼泪给湿透了,往他怀里钻了钻,脸蒙在他胸口,声音瓮瓮的,“他们本来不应该死的,真的凶手已经找到了,他们才是无辜的,我原说要给他们做法事超度的,你怎么还要再杀他们一次?”
    “超度?”冯夜白问她,“你给他们超什么度?”
    沉央这会儿并不是清醒的,可他问了她下意识就顺着说下去了,“杀人的人死后会下地狱的,我给他们超度,减轻你的罪孽。”
    为了他?冯夜白脑子“轰”的一声炸开了,她说是为了他,可晌午他们还吵架来着,她找他要休书,说要跟瀛洲走,这会儿不想他杀人下地狱,所以才看见了那样一幕,所以才被吓着了吗?
    曹德纶站在门外一肃道,“王爷,瀛洲先生来了。”
    冯夜白拧了两条眉毛,让他去叫太医,怎么倒把瀛洲叫来了?可人都来了,不好再往外赶,只好请人进来。
    瀛洲看见榻榻上抱着的两人,低着头,敛眉垂眼,在离榻榻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请王爷把王妃放下平躺,我好替王妃诊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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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九十八章这两个能走到一起也是奇了
    沉央闹了这一出,就让冯夜白称病的理由显得更有可信度了。他吃了瀛洲给他配的药,又嘱咐曹德纶,让他把今晚的事说成是邪祟作怪透露给皇帝知道,然后再明目张胆的去请法师来府里做法事。
    曹德纶照做了,原委添油加醋的一说,好让皇帝预先有个心理准备,到时候即便是派太医来,他吃了瀛洲的药,除了高热不退,再看不出别的症状来,到时候任谁看来都是邪祟侵体,至于什么时候好,那就没定数了。
    这下一病病了俩,消息传到蔚敏耳朵里,她哪儿还坐的住,火烧了屁股似的就奔王府去了,梁无玥也奇,好端端的,怎么连冯夜白也病了呢?
    蔚敏叫人从库房里拿了几颗老参和雪莲,这还是以前皇帝给她的,说是西域进贡的贡品,都是活了百来年的仙药,能起死回生的。
    梁无玥没好意思说她病急乱投医,这世上哪儿有什么起死回生的仙药,这两株就是纯补身子用的。
    俩人走的急,半道上跟人撞了马,蔚敏身边儿的秋怜可是个厉害角色,对面还没露头呢,她先掐着腰骂了起来,“大胆,郡主的路你们也敢挡,还撞了郡主的马,还不出来认罪!”
    对面马车里出来个女人,一双暗纹团花的鞋裹着玲珑小脚踩着车凳下来,身姿蹁跹,腰如弱柳扶风,走到蔚敏的马车前,款款往下一蹲道,“臣女纳玉,无意间冲撞了郡主还望郡主恕罪。”
    蔚敏脑袋磕了个包,攒了一肚子火要撒,听见外面自称是纳玉,一想,不是上回在玉泉山庄的那个吗?这姑娘可人意的,两人打过交道,不是那没礼数的人,打帘一看,可巧了,还真是她,呵了秋怜一句“不得无礼”亲自下车去扶她,“不必多礼,手下人不懂规矩,你别往心里去。”
    纳玉含笑道,“我原说走这条路回家近些,没成想却冲撞了郡主,是我的错,郡主没受伤吧?”
    蔚敏拨拨头发道,“没事儿没事儿,倒是你,上次才跟你说了几句话你就说要回去吃药了,最近身子可好些了吗?我那儿还有几颗灵芝,回头打发人给你送去。”
    纳玉忙道不敢,说已经好多了,又问蔚敏往哪儿去。
    蔚敏叹口气道,“去王府,王爷和王妃昨儿晚上都病了,皇上已经派太医过去了,我也得过去看看。”
    病了?她昨儿个一直在城外的寺里,还没来得及回府,这事儿还没听说,不过看蔚敏这急慌慌的样儿,事儿应该不小,机会近在眼前,她放下肃敛了眉目道,“王妃也病了?那……我跟郡主一起去瞧瞧吧?”
    前头遇见过,也算聊得来,这会儿说去看看,就不显得太突兀。
    蔚敏一想,也没什么不妥,说好,两人便一道往王府去了。
    梁无玥掀开车帘看了纳玉一眼,这姑娘浑身的得体端庄,看不出一点不妥来,只是不知道怎么认识的蔚敏,一个温柔端庄,一个蛮横咋呼,这俩人能走到一块儿也是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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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九十七章有得治吗
    冯夜白把瀛洲脸上转瞬即逝的表情看的一清二楚,伤心吗?难过吗?可那又如何?沉央是他的妻子,旁人再眼热也只能看着,不能动手,更不能动心思。
    男女有别,他还是习惯在诊脉的时候隔一块帕子,三指轻轻按上她手腕的浮脉上,脉象虚大而软,按之不足,举之迟大按之松,脉状无涯类谷空,却是受惊过度的症状,一拱手对冯夜白道,“从王妃的脉象来看,虚而兼细,虚而兼小,气弱血虚,脾阳不振,且声息渐弱,想是受了什么刺激,外邪冲撞所致。”
    冯夜白不懂医,瀛洲说的那些他一个字都听不懂,不耐烦打断他,只问,“有得治吗?”
    瀛洲道,“只要开几副调理脾阳,稳固气血的药就行,不过……”
    他话音陡转,一句“不过”又把冯夜白的心提起来,“心病还需心药医,敢问王爷,王妃是被什么吓成这样的?”
    这事还得瞒着人,不能说,身边的麻烦是解决了,可还是小心谨慎些的好,他使个眼色给曹德纶,曹德纶领会了,上前一步道,“我跟先生去拿药,先生,您请……”
    他不说,瀛洲多少也能猜到些个,吓成这样,要么是见鬼了,要么……就是看见杀人了,大白天的撞鬼不大可能,不过撞见杀人倒是不难,有几个当官儿的手上没沾过血?冯夜白让他给他配药装病,肯定是有人想害他,所以才装病躲一阵子,否则他现在风头正劲,何故要称病推诿泼天富贵。
    他只是不大放心沉央,也不知究竟看见了多可怖的场面,好好儿一个小姑娘,无忧无虑的多好,却跟冯夜白搅和在了一起,也不是说冯夜白不好,他不是很疼爱她吗?怎么如今却把她折腾成了这样?她手臂上有块儿淤青,看着像是人手指抓住来的印子,冯夜白在他也不好问,就是心里不住揣测,别不是挨打了吧?
    瀛洲走后,沉央翻个身,面朝里,她不敢闭眼,闭眼就是血滋呼啦一片红,甩也甩不掉。
    冯夜白和衣躺在她身边,问她,“你是怎么出来的?怎么跑到那儿去了?”
    沉她睁着眼流泪,其实没什么可哭的,可眼泪它自个儿就从眼眶子里落下来了,她吸吸鼻子,抹一把脸,控诉道,“你凭什么关着我不让我出门?”
    这句话把他问住了,心里那些话不好往外说,总不能顺怕她跟瀛洲跑了吧?怕再伤她一回,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四五六来。
    她没追着问,怔了半晌,岔开了话题,“这是哪儿?”
    “我的房间。”
    她哦了声,“我今天砸了很多东西,房间乱七八糟,尚梅尚香在收拾房间,我就出来了,我本来想问问你为什么关着我,没想到就在后院看见……”
    话没说完,她哽了下,蜷缩起来,抱住自己。
    “明天我让蔚敏来陪你好不好?”
    “那你呢?”
    “我也陪着你,我明天不去上朝了,最近一段时间里都不会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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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九十九章庸医
    皇帝昨晚上就知道了冯夜白和他那个小傻子媳妇儿的事,说来真是巧的不行,他才把兵符交给他,他就抱病在身,卧床不起,他这股子聪明劲儿还真叫人能恨出一身疖子来,他怕他把他使过去跟宿王对阵,临了居然想出这个法子来,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他病恹恹的卧了床,他这个皇帝再怎么不靠谱也不能驱使一个病秧子上阵杀敌啊。
    他问过太医院,说王府没派人过来找太医,皇帝心头火一拱一拱的憋闷,敢情是早就算计好了,就等着他呢,不问问说不过去,还是得派个太医过去探探底。
    太医到了王府,曹德纶把他请进去,跨过门槛进到里面去,乍一看还当是直接升天入了仙境呢,云雾缭绕,冲鼻子的檀香味儿,屋里各处都贴满了符文,一个道士,穿的破破烂烂,手拿一把桃木剑,嘴里咕咕哝哝正念着什么,见他进来,顺手往他身上也贴了一张符。
    太医被这阵仗吓的够呛,屋里头暗,他摸索着到床边,看见冯夜白一张惨白的脸,可额上却沁了一层汗,他叫了几声“王爷”冯夜白就跟没听见似的,两条眉毛紧拧着,瞧着很是痛苦。
    这道士就是苦早,被冯夜白请来装场面的,太医给冯夜白诊脉,他忽然冲着空无一人的半空挥剑,嘴里呵了句,“放肆!真君在此,还敢胡作非为?”
    太医吓得一激灵,往后一看,哪儿有什么人呢?伸手摸摸自己后背贴的符文,这是非之地还是早点儿离开的好。
    出去之后,曹德纶拦下太医问是个什么病症,太医擦一把额头上的汗,心有余悸道,“这……从脉象上来看,只是体虚燥热,可……可这身上却冷如寒冰,本官此前从未见过有如此病症,这恐怕还需本官回去找太医院的大人商讨一下,才能得出结论来。”
    曹德纶道,“大人辛苦,我送大人出去。”
    这庸医,只怕进去就被里面的阵仗吓破了胆,只是几味药,药效相冲,互相顶的了,到他这儿,还得回去商讨了才知道对策。
    曹德纶一路憋着笑送走了太医,回去的时候,排场都摘了,冯夜白喝了瀛洲送来消热的药,已经醒了,捏着鼻子挥散一屋子呛人的香味儿,见他回来,问道,“怎么说?”
    “回王爷,那庸医说您这病症闻所未闻,要回去和太医院的诸位大人商讨过后才能下定论,依着奴才看来,八成是方才在里头被吓得了。”
    苦早收了桃木剑,邀功请赏的往冯夜白跟前凑了凑,“怎么样,贫道给你做的这场法事不错吧?您可京城打听去,找不出第二个比我苦早法力还高的道士。”
    冯夜白没接话,曹德纶捧场,人都撅屁股了,他就捎带手的拍一下呗,“那是,您在咱这片儿那是这个。”朝他竖了个大拇哥,一句话就把他捧高兴了。
    “郡主来了吗?”沉央那儿不能短了人,昨儿个喝了瀛洲的药,他光忙着布置了,也没来得及过去看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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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章爷们儿哪受得了这个
    王府已经多少年没像今天这么热闹过了,先是皇帝派了太医来给冯夜白诊脉,然后又叫李德景拿了上好的灵芝过来看他,等散了朝,上回在“此间浮生”栽了跟头的三位大人也想借机来表表忠心,更别提那些见风使舵想来套近乎的人了,从早起到晌午就没断过人,不过也都怕惹上晦气,把东西放下,找曹德纶随口问上两句,从进来都离开,也不过就盏茶的功夫。
    好容易消停了,蔚敏和梁无玥又来了,来就来吧,还带来了位生客。曹德纶没见过纳玉,本能的信不过生人,只叫蔚敏进去了,留她在堂里宽坐。
    蔚敏知道冯夜白是装的,今天来也不是只为看他,他做的那桩混蛋事儿她也知道了,别说是沉央了,就是她也没见过那阵仗,人家没当场吓晕过去已经很不错了。
    梁无玥来的路上听蔚敏跟他把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到这儿就开始赌气,“冯夜白,你可真成,你到底还拿不拿我当兄弟,这么大的事儿你不告诉我?”
    冯夜白挑眉看他,“告诉你干什么?让你跟着一块儿瞎操心?”
    他已经拖累梁无玥够多了,不能让他再越陷越深,不告诉他,一是怕连累他,二是他觉得自己有能力摆平这些,他自己就能做到的事,何苦还要再拖一个人下水呢!
    “纳玉也来了,纳玉你应该认识吧?蒋炜的女儿,我和沉央之前在玉泉山庄的时候见过她,今儿正好在路上碰到,我就带她一起来了,没准儿能让她好起来呢。”
    这姑娘他见过好几回了,自然是认识的,人挺端庄的,沉稳大方,身上没有小姐脾气,说话做事也都妥帖,最主要的是周身都萦绕着股子温温柔柔的气质,让她去看看沉央,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我这儿不用人了,你们先去看看沉央吧。”
    梁无玥挪挪屁股换了个窝,没走,“你夫人那儿我就不去了,都有家有室的,不合适。”
    他也知道不合适俩字儿怎么写,冯夜白笑笑,留他坐下说话。
    屋子里的人都遣走了,就剩下了冯夜白和梁无玥,兄弟俩嘛,穿一条裤子长大的,说话不用忌讳,梁无玥问他沉央是怎么吓着的,冯夜白跟他把原委说了,说完就叹气,自责懊悔,怪自己没看好她。
    梁无玥唔了声,问他,“你们俩“那个”了?”
    冯夜白一时没反应过来,“哪个?”
    “就是那个啊……”梁无玥拿手比划,“就是那个……同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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