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节

    “放了?”沈庭大惊,他们好不容易就抓了这一个护法回来。
    此人也惊疑地抬头,不知元还打的什么主意。元还只走到他面前,目光迫人地垂望:“回去告诉你主子,谢冷月在啼鱼州外布下了十二天杀、十二地杀,就等着我们在这里斗得两败俱伤,好坐收渔利。”
    “天杀地杀?!”沈庭与那人同时震声道,神情尽皆骇然。
    谢冷月的天地绝杀阵,是万华上赫赫有名的绝杀禁阵,四百多年前曾用以对付盘踞恶水河的凶蛟一族,将凶蛟族斩尽杀绝,并生擒蛟皇离梵,可谓杀名在外。
    但凡在万华修炼有些年头的修士,都曾听过此事。
    谢冷月其人,佛口魔心,最是难测。
    只是没想到,这次竟轮到啼鱼州。可啼鱼州上多是无辜修士,并不曾像凶蛟族那般为祸仙界,他却下些毒阵……
    元还回头,看向季遥歌:“你的消息无误,我刚才以神识探过,啼鱼州山界已被剑气笼罩,没有出路。”
    “那该如何是好?元兄弟,此阵可有办法破除?”沈庭惊得连羽扇也顾不得摇。
    元还却问季遥歌:“有办法吗?”
    季遥歌自九重斗上走下,每走一步,便吐一句话:“当年恶水河一役谢冷月诛尽蛟族,生擒蛟皇。蛟为天兽,经九次鳞褪一次天劫可化神龙,蛟皇被擒之时,只差一步就能化龙,以他之能尚且护不住蛟族,你说呢?”
    沈庭对二人间的态度抱有疑惑,季遥歌分明是媚门低修,可与元还间的关系,似乎还在他之上。
    “离梵未能护住全族,乃因谢冷月布阵绞杀之时,他正值天劫降临的紧要关头,消息却被其妻泄露,才让谢冷月有了可趁之机,否则蛟族不至全诛。”元还淡道,“此阵威力虽大,也不是全无破绽,可惜……”
    季遥歌脑中闪过兵荒马乱的片段,很快被抛开。
    “可惜什么?”沈庭急道。
    “知道得太晚,离灵海开启只剩四五日时间,谢老怪势必会在灵海开启时发动绞阵,时间太短,来不及破阵。”元还实话实说,若能多给他些时日,此阵未必不可破,然而现在时间不够。
    “谢冷月这老匹夫!”沈庭面色数变,看着云下奔忙的修士,骂道。他境界已到元婴,这阵法最多只能困住他,还没办法要他这条命,到时若要逃也不是全无办法,可下边这些低修又该如何是好?
    修行千年,见惯生死,修士大多冷酷,越是往后越为无情,但沈庭在啼鱼州呆了近千年,素承七山门供奉,这里头有几分香火之情,再加上未曾泯灭的道义,让他无法坐视不理,眼睁睁看着这些人送死。
    “唯今之计,只能将他们遣散出山?”他羽扇一甩,道。
    “来不及了。杀阵已布,山中活口都是困兽,进不得出不得。”季遥歌忖道,“二十四杀眼由天至地,由东至西,纵横成网,我们困在其中,不单破不了阵,也无法出去。此阵由谢冷月亲主,六个元婴以上的修士辅阵,二十四上修持阵,若我没估错,啼鱼州附近最适合他们持阵的位置,就是萋芳谷。”
    她说着与沈庭一起仰头望天,今夜月色无双,难以想象有无形阵网压头。
    “持阵之人既在阵外,最好的方式就是从阵外破除,我再想想对策,但不管如何,绝杀临头,沈庭,还是先想办法送结丹以下的修士离开。”元还斟酌道。原想保全啼鱼州,现在看来怕是不能。
    “山主,可派人去追顾行知?”季遥歌忽想起此事。
    “贵派白小友向我说过此事,我已派人手在山中搜捕。”
    “顾行知是无相剑宗大弟子,他既然还在啼鱼州,此阵势必留有出口,没有全封。”季遥歌眼眸微眯,“跟着他一定能找到出口,我们不妨假意追捕,暗中跟随。不过要快,谢冷月不会为了一个弟子而将出口留得太久。”
    “成,我知道了,此事我亲自负责。”沈庭语毕又看向地上跑的人,“元兄弟,那这人……可真放了?”
    元还不语,衣袖一震,便将那人震出九霄乱曦斗。沈庭不敢耽搁时间,转身便飞下云端,自去料理他务。季遥歌朝元还抱拳:“赤秀宫有传送大阵,也不知可能开启,我去问问应霜夫人。”
    “季遥歌,你似乎对蛟族很了解?”元还却叫住她。
    她未转身,只看着乱曦斗的云海翻腾如浪,“不如你,你连蛟皇为何被擒都知道。”
    “我道听途说罢了。听闻离梵之妻,原是谢冷月座下第二位嫡传弟子长夷,应算你的师姐,你听过她的名字吗?”
    “没有。”她答得不假思索,语落便跃下乱曦斗。
    ————
    幽静的山谷里,尸体堆叠成一座小山,四周已围了圈干柴,白砚站在尸堆之前,听身边有人低声回报:“已清理完战场,都在这里了。”
    山风送来腐败尸臭,都是死去多日的尸首,没了鬼域秘术的控制,转眼就腐烂不堪。白砚点点头,双手掐诀,满天火雨如流星坠落在尸堆上,刹那间燃起熊熊烈焰。火光映红脸庞,映到白砚瞳孔中,像很多年前那场盛大的火焰……
    “法术长进了。”有人落到他身边,百年如一日的语气,不近不远,“什么时候练出离火炽雨的?”
    “师姐有多久没关注我了?”白砚有些委屈。
    他身材颀长,高她一个头不止,这几年是啼鱼州有名的美男子,门内门外都迷倒一大片女修,对外风采翩然,已很少露出这样的神情,倒叫季遥歌想起初识那年的白砚。
    那年他才多大?
    二十,还是三十?
    总归对修士来说,是很年轻的岁数。
    “结丹以后,你想去哪里?”这么多年,季遥歌第一次问他这个问题。
    她一直知道,白砚踏足仙门并非为了仙途,而是他需要力量去完成一件事,但她从没问过。白砚的天赋并不算好,这些年修炼仍旧在靠药提升修为,他所有的灵石,有九成都花在丹药之上,当初她的警告并没能彻底阻止他的想法,两百年就要过去,他修行的速度确实比他人快了许多,不出五十年必能结丹,可强用丹药的结果,便是他的修为有极大可能永远停滞在结丹期。
    这些,白砚自己是知道的,但他仍未收手。季遥歌劝过一回,见他一意孤行,便再没劝过。对其他人来说,用往后漫长的仙途来换一个结丹的修为,大抵是不值得的,但对白砚来说,他并不在乎仙途。
    “师姐到过人间吗?”白砚扬起笑,眸中流淌过一星向往。
    “没有。”季遥歌有记忆以来,都在万华。
    “盛京的琴舞,琼州的弹词,佐一壶半温的花雕,就两口新炸的花生,听一嗓太平盛世的咏颂……”他说着拈了个剑指,却非修士常用的指诀,带着几分夸张的气度,“金戈铁马,帝王将相,不过如是。”
    依稀间,是不属于仙界的烟火气息,却有指点江山的意味。
    他说的这些,都离季遥歌很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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