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寰眼中,笔下,画里,都是最明媚的季遥歌,从来不曾被她万相所迷,他所见的,向来是最真实的她,亦是他所愿见到的那个季遥歌,而那个季遥歌,也恰好愿意为他展现。
世间之情,最好莫过于一个恰逢当时。对的时光,对的人,对的心,如此而已。
景色自然是美的,满树桃杏棠梨花色纷纷,人影剑花如舞,剑尖挑一只斑斓彩蝶送到他眼前,似赠他这一番春/光无限,被墨笔勾抹纸上,绘作一幅《剑舞春岁》。
季遥歌看了那画良久,只道了句:“画很好,可惜只有一个人。”
很久以后,她凭着回忆另绘了一幅《醉墨春华》,与这幅《剑舞春岁》并作一系。一人舞剑,一人执笔,一段故事,成了传说中并不擅画的媚宗始祖留给万华的唯一画作。
“日后再添。”玄寰笑言,手中的笔却忽然一落。
“怎么了?”季遥歌俯身拾笔。
玄寰摇摇头,只道:“为你美色所迷而已。”
季遥歌捶了他肩膀一下:“油嘴滑舌。”
他笑而不语,目光渐渐落向五狱塔所在方向。
九盏魂灯,灭了一盏。
第261章 方都叶棠
毫无疑问, 在剑村这段时间,是季遥歌这千年来过得最为惬意的日子。她一直都知道, 只要玄寰愿意他会是最好的恋人,但她并没料到, 玄寰的好里面还包括了,放下架子,放开胸怀,抛却属于修士的种种束缚, 做出些叫人脸红心跳的幼稚举动。
那是在当下会让她觉得蠢,可回头品味时却觉得甜的举动。
同时,也让她觉得年轻, 仿佛沉重的岁月在一夕间变轻。
他们的最初, 由欲入情, 幽精本能的反应让他们品尝到男欢女爱的疯狂迷醉与酣畅淋漓, 肉体的欢愉带来极致感受, 她曾经觉得这样的关系自在, 无谓责任、道德, 这只是她沉重的岁月里难得的放纵,也是抛开万物的宣泄, 可到了后来, 他们反而不太追逐这样单一的感觉。他们似乎与世间男女背道而驰, 走了条相反的路。
季遥歌也不太明白, 只是看着火光里男人明朗的脸庞出神。
距离他们到剑村已有十余日时间,在妙昆山的浩劫过后, 许是否极泰来,剑村来了两个贵客,订走一大批仙剑与矿石,足够村里未来好几年的花销,又恰逢村中剑祭,大悲过后总要有点喜庆才叫人心里有点盼头,故而这一年的剑祭花喜格外看中。
白天是祭典,夜里是庆典,篝火熊熊燃烧,剑村的男男女女围在火旁,饮酒吃肉,载歌载舞。玄寰已被人拉到篝火旁,略显笨拙地跟着人群跳舞。没有丝竹奏出的悠扬乐曲,这里只有刀剑交击而发出声响,像鼓般节奏十足,却又抑扬顿挫,高低起伏,玄寰踏着节奏,很快就掌握要领。他穿剑村人日常的束腰短袍,袖子照旧挽到肘上,头发束得很高,随着他的动作而飞,那舞被他跳得粗犷硬朗充满原始气息,苍白无色的脸被火光染成橘红,是生机勃勃的模样,好似体温又回归一般。
“你们感情很好。”花喜敬了季遥歌一杯酒,看着她唇边隐约笑意有些感慨。
季遥歌“唔”了声,饮尽杯酒,没否认也没承认,花喜今晚喝了许多酒,眼里浮出醉意,道:“真羡慕你们,我也想我媳妇了。”
季遥歌有些意外,她与花喜虽然相谈甚深,他却从没提及自己的私事,她以为他独身一人,却不想他已有眷侣。
“怎么?你意外?”花喜忽哈哈一笑,谈及妻子,他目光变得温柔,“我和她已经结礼百年,她修为比我高,身份也比我高,也不晓得她看中我什么。”
季遥歌看着人群中的玄寰,笑道:“看中你这个人呗。”
“大概吧。我无意间救过她一次,结果被她缠上。她那时说我天赋异禀,是修行的好材料,死活要收我为徒,我没同意,还很讨厌她。其实她也就比我长了五十年,却说要收为我徒,可笑至极。我当然没同意,她也不放过我,总是跟着,给我使绊子,却也帮我,就这么帮着帮着,我把她给办了!”花喜说的时候,眼中星光璀璨。
万华对花家这位老祖的妻子着墨不多,记载中她是个特别温柔的女人,陪伴了花喜很久,亦帮他度过无数难关,直到离开。至于这离别是飞升还是陨落,史册并无记载,甚至连她的名讳都不曾提及,季遥歌只知在她走后,这位被后世尊为剑尊的铸剑大宗师身边再也没出现过任何女人,他用余生怀念他的妻子,直到终结。
季遥歌跟着笑起来,他虽未详细描绘旧事,可眼角眉梢俱是甜蜜,想来也是段缠绵悱恻的故事,才会让他在回忆时如此高兴,她不禁去想,她的生命中有哪些值得回味的记忆?
“那她人呢?怎么不在剑村?”酒饮得多,心弦也跟着放松,季遥歌随口问起。
花喜一黯,道:“她回娘家了。外面不太平,仙魔混战,她要回去帮助娘家人,我则留在这里替她督造一批武器。哦对了,还没与你说起她是谁吧?她叫叶棠,是衍州方都城主的女儿。”
季遥歌的酒意因为“方都”这两字刹那间清醒。
现实再一次以出人意料的方式,将她与方都串在一起,她张了张嘴,没有问出什么话来。篝火火苗闪动,跳舞的人群一阵轰闹,爱慕玄寰的姑娘仍旧大胆炽烈,不在乎玄寰的拒绝,挨到他身侧邀舞,玄寰便推开她,踩着节奏踏到季遥歌跟前,季遥歌甚至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他拉入人群。
“你再不出来,我就要叫别的女人吞了。”玄寰与她咬耳朵,声音喑哑撩人,眼里有要她救命的神色,却无端流淌出风流,自信并且光芒万丈。
“知道吗?你现在像一只求偶的雄孔雀。”季遥歌暂放心事,对上他的眼,毫不客气地调侃。
玄寰耸耸肩:“雌孔雀倒有自知之明。”
“……”作为被求的那只雌孔雀,季遥歌一时无语。
人群簇拥而舞,旁边有人涌来,似乎想挤到他二人中间,季遥歌哪容这样的事发生,她本也不是扭捏的脾气,既被他拉进人群,便跟着节奏踏歌而舞。这舞并不难学,看久了自然就会,只不过季遥歌跳起来与玄寰的豪放粗犷相反,添了些折腰旋身的动作,跳起来随兴也漂亮,似烟似雾似藤萝,妩媚撩人。
旁边的人皆退开,只看二人跳舞。
火光熠熠,她的手摩挲过他的胸膛,轻声道:“谁敢吞你?我是不让的。”
纵然情爱未明,不过源自本能的占有欲还是占了上风,面对四周觊觎他的目光,她霸道宣誓。
他是她的,只能是她的。
玄寰笑开,攥了她的手腕,拔步拉她跑出人群,跑出那些对她同样觊觎,带着窥探与思慕的目光。
那一晚,他们在五狱塔的塔顶度过,她枕在他手臂上望星空。
万年前的星空,与万年后没有太大差别,却因为身边的人而分外璀璨。
“玄寰,你做这些,是希望我爱上你吗?”她终于问出这个问题。
玄寰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却反问她:“那么,你喜欢我做的这些事吗?”
她很认真地想了想,点头,他便又道:“我也喜欢。”说着,他亲亲她的额头,这吻很冰凉,却也透心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