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语侧头看了余靳淮一眼,他半睁着眼睛,卷曲而纤长的睫毛被车内灯的灯光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仿佛可以停留一只金色的蝶,看起来十分的温软。
余靳淮也看着她,伸手将一瓶水递给她,意思是先不要说话。
后座上,被花语捡回来的少女瑟瑟发抖,牙齿都磕的响,显然是对“顾家”两个字害怕极了,带着哭腔说:“是——但是求求你们不要把我送回去……随便把我放在哪里都可以,别把我送回去……”
看样子,应该是以为他们会惧怕顾家的权势,把她送回去讨好顾家。
顾家。
花语对这个家族一直挺有兴趣的,这种兴趣来源于顾致琛。
顾少看起来是一个风流洒脱的人,除了在结交女人这件事上太过于糜乱和脑子总是犯二外,为人几乎无可指摘。
并且他的性格很随性,看起来对很多世人非常在乎关注的事情都漠不关心,和叶铭羽口中那个阴郁、叛逆、凶狠的人大相径庭,花语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才会让顾致琛决定离开顾家自立门户,至今都不愿意再回去。
余靳淮看出她的疑惑,嗓音淡淡的道:“顾家,截止现在,已经存在了两百三十六年,在古时候钟鸣鼎食,煊赫辉煌,近年来虽然有颓势,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仍然是一流的大世家,现在掌权的是顾致琛的叔叔,内务是顾致琛的婶婶在处理。”
顾别枝听到他这么了解顾家,心凉了一半,紧紧的抱住了自己光裸的肩膀。
花语问:“小姐姐,你是顾家哪一支的?”
顾别枝垂着头,低声道:“嫡系五房,但是我是私生女。”
原来是私生女啊。
要是这样,就不难猜出她今晚上为什么有这样的遭遇了。
美貌这种东西,你若是有足够的能力去保护自己,那么这就是上帝的恩赐,但若是你软弱无能,还生了一副罪孽深重的美貌,那就是惩罚了,注定一生不得太平。
花语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把手里的水递给顾别枝,“你别害怕,我不会把你送回去。”
顾别枝细细的嗯了一声,也不敢多问。
花语一路停在了余家的大门口,顾别枝看见这气势恢宏的老宅子,立刻道:“不……不行,我不能待在你家,会给你惹麻烦的……”
花语心想这姑娘倒是挺善良,声音柔和的说:“没事的,顾家暂时还不敢来找我要人的。”
哄了好一会儿,顾别枝才相信自己不会连累花语,犹犹豫豫的下了车,亦步亦趋的跟在花语身后,跟小尾巴似的,让花语有点哭笑不得。
花语把顾别枝交给了一个佣人,让她带着小姑娘去洗个澡,整理一下,顾别枝的大眼睛水汪汪的看着花语,流溢出浓郁的舍不得,那感情就跟刚破壳的雏鸟对于母鸟一般。
花语只好又承诺了自己待会儿会回来看她,才得以脱身。
余靳淮站在一棵矮灌木边上抽烟,看见花语过来,立刻把烟灭了,还有大半根的香烟被扔进了垃圾桶。
“她会不会很麻烦?万一顾家真的找我要人怎么办?”花语事后怂的小声说。
余靳淮笑了:“你觉得呢?”
花语:“……嗯,没事儿,不是还没有宝贝儿你呢么,我无所畏惧!”
她说着踮起脚,抱住了余靳淮的脖子,在他唇上响亮的亲了一口,在月光下巧笑倩兮:“这是贿赂。”
显然,余先生对这贿赂的轻薄并不满意,紧紧搂住了花语的腰,让她整个人都陷进了自己怀里,捏着她的下巴重重的吻了下去。
花语在接吻这件事上,始终谈不上“熟练”二字,更别提技巧,这就和她切牛排一样,可能天赋技能就没点满,所以只能被动的承受,被又啃又咬的气喘吁吁,才被余先生放过了。
第541章 明月别枝惊鹊
“我刚刚问了顾致琛,顾别枝的确是个私生女,他没什么印象,在家族里也不受待见,你要是想拉她一把,找个地方把她送出去就行了。”
花语嗯嗯点头,随手摘了片小叶子在手指间把玩。
两人走出一段,到了花园深处,忽然,花语听见一阵诡异的、仿佛锯木头似的、调子跑到了他姥姥家的歌声:“……被你征服,切断了所有退路,我的心情是坚固,我的决定是糊涂……就这样被你征服,喝下你藏好的毒……”
花语捂着耳朵,震惊的看向了小亭子里,一身都被黑布条包裹、只看得见一双黑漆漆眼睛的男人,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有种提着杀猪刀一刀宰了这糟心玩意儿的冲动。
男人也察觉到有人来了,立刻闭嘴,一双眼睛鹰隼一般看了过来。
余靳淮:“他应该是在练习。”
花语:“……”她保证她这辈子都不想再听见这个歌声了。
溯发现来人的身份,恭敬的对余靳淮垂头:“二爷。”
余靳淮抬了下手,牵着花语一起走出花木扶疏的矮帘,找了条干净的长椅坐下,花语一直挂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如坐针毡。
溯看着花语道:“主母,我的练习颇有成效,现在……”
花语赶紧打断:“啊不不不不用检查了,我相信你的,你们做隐卫的一定很辛苦的吧,不如趁这个机会赶紧去休息一会儿??”
溯一板一眼:“不辛苦,既然是惩罚,就一定要执行。”
花语痛苦的看着他,并且被迫的听完了一整首的《征服》。
花语觉得自己以后简直不能再正视这首歌了,听完后她直有种两眼发直胸口发闷四肢发僵头重脚轻头晕耳鸣的飘飘欲仙欲仙欲死驾鹤西去的感觉。
余家的新任主母回到客房的时候,一脸苍白,活像给眼睛吸干净了精气,让下人们十分忧虑,但是又不敢上前询问——毕竟上次少夫人一鞭子抽开余家大门的样子还历历在目。
顾别枝已经给整理清爽了,穿着一件米白色的长袖长裙,上面绣着别枝的淡紫色丁香花,倒是和她的气质挺搭,让花语想起了高一的时候,学习过的一篇课文《雨巷》。
戴望舒写的这首诗中的姑娘,和顾别枝简直太像了,那翦翦秋水眸仿佛总带着愁怨,巴掌大的小脸给人江南女子特有的温柔秀美之感。
顾别枝很很拘束,一直揪着自己的裙摆,又不敢太用力,怕弄坏了。
花语示意她坐下,自己喝了口茶,道:“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顾别枝立刻惊恐起来:“你要送我走吗?……”她的情绪渐渐低落,自嘲的一笑:“是啊,我这种人………”
花语说:“我是问你,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我可以送你去一个顾家找不到的地方。”
顾别枝垂眸沉思良久,最终眼睫颤动了一下,惨然一笑:“我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呢……”
她忽然直接跪在了地上,抬头看着花语:“……小姐,求求你,你能不能收留我?我什么都可以做的,不管是洗澡扫地洗衣服还是打杂……我都可以的!”
花语被吓了一跳,旁边的下人赶紧把她搀扶起来,向花语求情道:“少夫人……您就留下别枝吧,您看她年纪小小的,出去了也落不着什么好啊……”
长得好看清秀又楚楚可怜的女孩子总是十分惹人怜爱的,花语其实也挺喜欢顾别枝,想了想,说:“既然这样……你就先留下吧,去找管家给你安排工作。”
顾别枝赶紧道谢:“谢谢小姐!谢谢小姐!”
花语站起身摆摆手,让她起来,自己转过一道门廊,去找余靳淮去了。
顾别枝看着她的背影,轻轻的抿了一下唇,那个佣人道:“别枝啊,这可不是什么小姐,是我们家的少夫人呢。”
“……少夫人?”
“是啊,就是我们二少爷的妻子,是个可好的姑娘了,人又长得好看……”
顾别枝笑了一下,那笑容清淡又漂亮,像是风吹过荷塘时一朵莲花轻轻颤抖的花瓣,带着清香和暗藏的瑰丽,“……嗯,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
“你们今天在哪儿捡到我五叔家那个丫头的?”顾少大马金刀的往椅子上一坐,活生生一个流氓头子,脸上还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容:“那小丫头片子我还有点印象,那一窝小崽子里就她长得最标致。”
余靳淮慢条斯理的整理着蓝宝石切割打磨而成的袖扣,道:“离顾家不远的路上。”
“估计他们家又在搞那些腌臜事。”顾致琛的表情充满了厌恶和嫌弃,“听说最近他们在攀附一个m国的贵族,顾别枝是他们送去的礼物吧?”
余靳淮对这些事情并不感兴趣,他抬起黑曜石一般的眸子看了顾致琛一会儿,开口:“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顾致琛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最终变成面无表情。
余靳淮:“是你的东西,就去抢回来,就算你不稀罕,也不能把它拱手送人。”
顾致琛嗯了一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我只是……一直没想好。”
“没想好什么?”
“……顾连笙前段时间来找过我。”顾致琛烦躁的盯着一盆放在书桌上郁郁葱葱的绿萝,企图用这点温柔的绿色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他跟我说了一点我父母之间的旧事——你知道,他这个人一向是活的最清楚明白了,应该是看出了我想对顾家动手的意思。”
“他跟你说什么让你改变主意了?”一道软糯的声音横穿进来,吸引了两个男人的注意力。
花语从雕花门边探出半个身子,就像是小孩子躲猫猫那样,吐了吐舌头:“不介意我听听吧?”
余靳淮对她抬手,花语兴奋的跑进去坐在了他身边,兴致勃勃的看着顾致琛:“你继续,继续。”
顾致琛:“……”
他的悲惨身世听起来这么好笑的吗。
第542章 抹杀了大猪蹄子的尊严
花语一来,顾致琛的悲伤气场就盖不下去了,他冷静的说:“顾连笙告诉我,你的母亲的确是他小姨弄死的。”
花语从兜里摸出一袋红枣味儿瓜子,问:“然后呢?”
“……”竟然还嗑瓜子!
顾少的一颗少男玻璃心碎了个彻底,彻底顾不上伤春悲秋了,从花语那儿抓了一把瓜子,一边嗑一边说:“其实我连我妈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就知道她不喜欢我,家里其他人觉得她是个怪胎,也没人跟她说话,后来她突然啪叽一下子死掉了,为了显示我的孝顺,我偷偷的摸了厨房一把新鲜辣椒,辣的我眼泪汪汪止都止不住,我爹说我孝顺,奖励我吃了好几块大猪蹄子……”
花语本来想听豪门秘辛,结果听到这么些乱七八糟的,杀气腾腾的道:“我看你就是小时候大猪蹄子吃多了长大了才会变成一个大猪蹄子!”
“这怎么可能……”顾少坚决不承认这种可能,据理力争:“你知道,来我们家吊唁的全是些贵族,特权阶层,大家都可矜持了,所以厨师把猪蹄子宰成可小可小的一块儿——”他用手指比了个大小,“就这么小,你说这样的大猪蹄子还是大猪蹄子吗?这简直抹杀了大猪蹄子的尊严!”
花语难得的对顾少的话有了认同感,点头说:“对!猪蹄子要是不红烧不卤制有什么意义!”
余靳淮:“……”
两人就猪蹄子到底该怎么做好吃这个问题讨论了十分钟,未能达成一致意见,只能遗憾的放弃这个话题。
顾致琛继续说:“其实我对我妈没什么感觉,说起来我跟我奶妈还要亲近的多,因为我奶妈死的时候我没用辣椒也滴了两滴眼泪。”
花语鼓掌:“有情有义。”
顾致琛:“谢谢谢谢,我们现在继续,我刚刚说我跟我妈没感情,其实最主要的是因为这个女人太诡异了,跟机器人似的没有点儿别的情绪,那种感觉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但是绝对让人毛骨悚然,所以我十分理解我爹,毕竟这么鬼气森森的女人光是跟她相处就很可怕,更别说同塌而眠了,会感觉自己身边睡着的是一具尸体吧。”
“那天,顾连笙来找我,告诉我说,我妈其实给我留了一封信,不过被我后妈收起来了,不想让我看见。”
他从自己的兜里随意的掏出了一张被揉的皱巴巴的白纸扔给花语,“你看看。”
花语展开纸,视线落在了纸张最上头的一句话。
那是用钢笔写出来的,十分漂亮。
“我常常在想,我是什么。”
这句话看起来,和那个哲学问题“我是谁”简直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