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郑菀松了口气。
    抚平嘴角浅浅勾起的一丝笑,抬起时,那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里已全是信赖:
    “郎君,你又帮了我一次。”
    那管声音,含了浅浅情意,如莺啼婉转,娇娇柔柔,偏还偷藏了一点蜜。
    没人能抵得住。
    太子拳头握得死紧,忍不住出声:
    “菀娘!”
    可没人理他。
    崔望居高临下地看着身前似乎弱不胜衣的女子,长长的睫毛敛住弧度优美的眼眸,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
    “啪——”
    二楼的舫门被人暴力推开。
    一堆儿郎们气势汹汹地闯进来,以梁国公次子为首,直直冲到郑菀面前:
    “妖女!”
    “梁建业,此处可不是你撒野之处!”
    太子唰得站了起来。
    “殿下,”梁国公次子梁建业朝太子拱了拱手,“非我等鲁莽,实则是这郑菀,郑菀是妖女!”
    跟他进来的一帮人不约而同地开始帮腔。
    “是!我等在晓风斋前偶遇郑小娘子,原想着彼此都是熟识,聊上几句无妨,谁、谁知一言不合,这妖女便使起妖法,使狂风大作,殿下您瞧瞧,我脸上这道伤,便是叫那妖风刮出来的!”
    “还有我臂上这伤,世上又有何种铁器能割出此等伤口?”
    薄如蝉翼,肉眼难辨。
    一群人言之凿凿,竟说得一些人信了。
    “……坊间有言,此女三岁突发心悸,太医查验不出,生生拖了一月,反倒救了首辅大人!”
    “是极,寻常人如何生得出这般倾国之容,必是有异!”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太子,妖邪降世,天将大乱啊!”
    “请太子将妖女火焚祭天!”
    容怡猛地站起,舫内一帮儿郎小娘子们亦从几后起身,纷纷伏倒在地。
    “太子!万万不可!”
    “一帮常年欺男霸女、无法无天的纨绔,口中之言有何可信?”
    “前朝巫蛊之痛尚在,我大梁万万不可开此先河啊!”
    “太子!”
    郑菀眸光盈盈,身子瑟瑟、抖若春日枝头畏寒的迎春花,脚尖下意识往崔望身边靠,方才的锋锐之意浅了一些,她借机揪住他的一只宽袖。
    崔望仿佛看到了一只被猎人围追堵截的幼鹿,凄惶地揪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莫怕。”
    他终于道了一声。
    郑菀心有所感,一抬头,两行清泪却落了下来,哽咽着:
    “为何……人心若此。”
    眸光凄欲哀绝。
    崔望没答,他只是转头看向舫外。
    舫内酒劲未过的纨绔见太子不语,已经伸手来搡,却见崔望弹指一拂,一股气劲儿卷着尘烟,将这帮人直接震了出去。
    “轰隆隆——”
    石舫完好无损的舫壁被洞穿出无数个洞,连舫顶都被破坏殆尽,其余人不由站起,傻愣愣地看着此时发生的一切。
    只听一阵“噼噼啪啪”的落水声,方才还喊打喊杀的纨绔们如同下饺子一般落到了……一苑之隔的澜珀湖里。
    舫中人半天回不过神来。
    郑菀也转头看向了崔望。
    他的易容术失效了。
    舫体破碎,漫漫的天光水色透进来,年轻郎君一身雪色长袍蕴藉流光,茕茕而立。乌发如瀑披散开,风撩起一丝他的长发,左手是长剑森然,右手宽袖却由一小娘子执着,给他添了一丝柔软。
    可当人看到他的眼睛,却会明白,这世间种种,于他不过是寂寂荒野,无足轻重。
    郑菀的心,再一次扑通扑通剧烈地跳了起来。
    她从来不知,有朝一日,她郑菀竟会为旁人容色所动,更不知,书中誉为“独天所钟、世无其二”的容貌,竟生成这般。
    与之相比,她倒成了路边的瓦砾陈土,晦涩无光。
    太子小心翼翼地出声:
    “国、国师大人?”
    郑菀闻言抬头,手下意识将他的衣袖揪得更紧了一些,生怕他走了一般,怯怯地问:
    “你、你是国师大人?”
    小娘子一脸不可置信,一眨眼,眸中含着的泪珠儿便滚落下来,若梨花带雨。
    崔望若金刚垂目,殊无表情:
    “我是。”
    便在这时,石舫一阵地动山摇,凤尾处五色华光迸出,耀了在场所有人的眼睛。
    郑菀惊呼一声,似受了莫大惊吓,直接往国师大人身上扑。
    她等的机缘来了。
    若非为了这个机缘,她何必苦心孤诣地取来鸡血石簪,有这簪子的一层好感在,秘境里,他总不至于弃她于不顾。
    无论如何……
    可还未近身,便被一道冷厉的气劲阻隔开来。
    郑菀不可思议地抬头,问话还未出口,一个漩涡突地出现,将两人一同卷入其中。
    只剩下其他人面面相觑:
    “国师大人,与郑家言归于好了?”
    第8章 须臾地(一)
    郑菀恢复意识之时,发现自己躺在了一张红彤彤的床上。
    红彤彤的龙凤呈祥被,红彤彤的龙凤呈祥幔,连荞麦枕都红彤彤一片,不可避免地绣上了一对儿戏水鸳鸯。
    她掀被坐了起来,往右看去,是一对儿臂粗的龙凤对烛,烛身烧了一半,刻有“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的字样。烛前还摆了一对儿玛瑙铜镂杯、两双筷子,以及几碟子瓜果饼食。
    “你醒了?”
    斜刺里传来一道声音,去了矫饰,声音如潺溪叮咚,清越悦耳。郑菀下意识往左看去,崔望正站在墙角的一只八耳四足香炉鼎旁,捻起一点儿香灰细细看。
    那张脸从侧面看去,当真是山峦峻立、奇峰叠起。从耳骨到眉峰,再从眉峰到鼻梁,都透出一股子冷隽锐利。
    大红长袍下一双手捻着香灰,指骨跟玉雕似的,无一处不美不动人,且这种美,是丝毫不含女气的。
    ……真真生了一副好皮相。
    郑菀酸溜溜地想,及时忆起之前还演着的戏码,张开嘴,声音压得又低又茫然:
    “国、国师大人,这儿……是哪?你我又为何……莫、莫非我、我与你……成、成亲了?”
    她问得期期艾艾,说得结结巴巴,看向崔望的眼里还含了胆怯、想往,和一丝不可思议。郑菀伸手将被子拉高了些,只露出一双眼睛。
    崔望抬头看了她一眼,眸中不含任何情绪:
    “须臾之地,没成亲。”
    郑菀:“……哦。”
    她当然知道,此处是须臾之地,瞬息须臾,大界外藏着小界,小界数之不尽,成因千奇百怪,也许是因一滴鲛人泪,或是因一粒乾坤土。
    有好有坏,有优有劣。
    给少年剑君历练的,自然是优的,好的。
    这亦是郑菀在石舫上拖延如此久,甚至在最后关头不顾廉耻也要投怀的原因——她想来这须臾之地分一杯羹,纵夺不到机缘,能与崔望来个二人独处、加深一下感情也是不错。
    可郑菀分明记得,崔望在书中的落点是一片广袤之森,为何此处瞧着……竟像是新房?
    莫不是两人同入此境,才造成了落脚点不同?
    “国师大人——”
    郑菀似酝酿出了勇气,掀开被子露出一双雪足,十根指甲均涂上了红艳艳的丹寇,一闪而没入踏脚蹬上的红丝绣履,“我等如何从这、这须臾之地出去?”
    “我们不是在石舫之上么?”
    “我、我会不会死?”
    “我不想死。”
    “国、国师大人,我还能见着阿耶阿娘他们么?”
    说着说着,眼里已经有了水光。
    “为何、为何你我都换了红色,我身上这嫁衣也是国、国师大人换的么?”
    崔望原还不欲理她,听闻此言才直起身,蹙着眉看了她一会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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