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是多少年?”边边怔怔问。
“快八年了。”陈文军叹息了一声。
“八年啊。”
那真的是很多很多年了,她记得妈妈离开的时候,是在十年前吧,那时边边也才五岁呢。
后来爸爸就去北方工作,长年没有回家,有时候,甚至过年都不会回来,边边一直和外公外婆住在一起。
原来是因为他已经有自己的家了啊。
就在这时,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女孩牵着小男孩走出房间,女孩穿着居家的卡通吊带背心和短裤,坐到沙发边打开电视机,同时打量了边边一眼。
“妈,这就是你说的,要搬过来和我们一起住的姐姐啊,哇,她裙子好漂亮哦,今年的新款哎,你还说她可怜,一点都不可怜嘛。”
“陈茵茵,住嘴。”王玲连忙对边边解释:“这是我的女儿,不过她已经改姓陈了,以后就是你的妹妹。”
陈茵茵笑了起来,穿着夹板拖,懒洋洋将沙发上的小男孩牵到边边身畔:“我算你哪门子妹妹啊,这才是你亲弟弟呢,我妈跟你爸生的,叫陈卓。”
边边往后退了两步,看着这个陌生的房子,又看了看这陌生的一家人,有些反应不过来……
昨晚顾怀璧的一句戏言,竟然变成真的,她最亲的爸爸居然已经再婚八年了,也有了自己的小孩,却一个字都没有跟她说过。
难怪每年过年,边边求爸爸回家陪陪她,爸爸总是闪烁其词,说工作忙走不开,难怪爸爸从来没有说过要把她接到自己身边,难怪……
在她漫长的成长岁月中,爸爸除了给钱以外,几乎没有任何参与。
王玲见气氛尴尬,于是斥责了陈茵茵,让她带弟弟进房间去。
陈茵茵这个年纪正是叛逆期,皱眉道:“这是我家,凭什么她来了就让我回房间啊。爸,你可不能因为亲女儿到家了,就对我这个继女不好啊。”
陈文军连忙道:“当然不会,茵茵,你和边边一样都是我的亲女儿。”
“嘻嘻,爸爸最好了。”
小男孩陈卓拿着玩具枪指着边边,大喊道:“坏人,你惹我姐姐不高兴了,你是坏人!快走!不然我对你不客气了!哒哒哒哒!”
王玲将儿子抱起来,带到房间里去,叨叨地说:“什么坏人啊,那也是你姐姐,以后不准没礼貌。”
她进房间的时候甩给陈文军一个眼神,让他好好地给边边做思想工作。
陈茵茵似乎是不打算回房间了,躺在沙发上看电视,还开了一罐易拉罐可乐,陈文军对她说:“去给你姐姐拿一瓶。”
陈茵茵说:“她来了就使唤我么。”
因为是继女,陈文军自然也不好真的像父亲一样训斥她,自己去冰箱里给边边拿了一罐可乐,然后语重心长地说:“小时候,爸怕你伤心,所以一直没有告诉你。现在你也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应该懂事一些,不要让王阿姨为难。”
“我一直以为,爸爸努力工作都是为了我,不能回家也是为了能让我有更好的生活,我以为……”
边边紧紧攥着裙子,压着嗓子说:“我以为,爸爸一直都是我一个人的爸爸。”
陈茵茵学着边边哭唧唧的调子,瘪嘴说:“嘤嘤嘤,我以为爸爸一直都是我一个人的爸爸……真恶心啊。”
边边愤愤地看了她一眼,这些年爸爸一直都不在身边,却陪着陈茵茵她们母女俩,她现在却反过来说她恶心。
“看什么看。”陈茵茵不客气地说:“这里是我的家,我要把房间分一半给你,你以为我高兴?”
王玲听见吵闹声,连忙从房间出来,对陈茵茵说:“妈妈之前怎么叮嘱你的,跟姐姐友善相处。”
“你不是说这个姐姐一直被寄养在有钱人的家里吗,我还以为她很懂礼貌呢。”
“陈茵茵!回房间去,今天不准吃午饭!”
陈茵茵气愤地站起身,撇嘴回房间,将房门重重地摔上。
王玲走过来,牵起边边的手说:“边边,阿姨知道你这些年受苦了,以后我们就像家人一样相处,你再也不会孤苦伶仃了。”
边边很想说,我孤苦伶仃,还不是因为你,因为你和你女儿抢了我的爸爸。
可是……
她终究没有这样说。
——
王玲还是没舍得罚陈茵茵不吃午饭,一家人围着长方形的餐桌沉默地坐着,陈卓和陈茵茵坐在一起,爸爸和王玲坐在一起,她单独坐在另一边,宛如一个闯入幸福家庭的外来者。
气氛很尴尬。
陈文军举杯:“来,庆祝今天咱们终于一家人团聚了。”
王玲立刻举杯附和:“是啊,欢迎边边来我们家,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边边有气无力地举杯,和他们碰了碰。
陈茵茵放下杯子,微笑着说:“妈,她带回来那些漂亮裙子,我能穿吗?”
王玲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那是边边的,你要穿,你自己去问边边。”
边边闷闷说:“你比我高,穿不了。”
“怎么穿不了,我也只比你高几厘米而已,主要看你愿意不愿意啊。”
王玲没有再开口,但也在拿目光打量边边。
陈文军完全没有察觉到女孩间的博弈,他大方地说:“哎呀,都是一家人,姐姐的就是妹妹的,这么多衣服裙子,待会儿茵茵你去随便挑就是了。”
“哇,谢谢老爸,你对我最好了!”
边边抬头看了陈文军一眼,他对她使了个眼色,意思边边明白,要她懂事一点。
边边手里的筷子捣了捣白米饭,没说什么。
——
饭后,王玲带边边参观了房间。
边边看到墙壁上挂着陈文军和王玲的婚纱照,他们穿的是中式的旗袍和马褂,风格和他们的年龄也很想匹配。婚纱照旁边,挂的是一张全家福,父亲母亲坐在椅子上,姐姐弟弟各自承欢膝下,和乐融融。
王玲见边边盯着照片看,知道她心思敏感,于是立刻将她拉到陈茵茵的房间里,对她说:“以后这里就是你的房间,床都布置好了,虽然小一些,但也很舒服呢。”
和陈茵茵正中间的大床比起来,她的床的确比较小,明显看得出来是后来添置的,突兀地搁在墙边,很上去略显拥挤。
陈茵茵正在翻边边的行李箱:“妈妈,你看她有好多漂亮的裙子,在有钱人家当小姐真好啊。”
王玲斥责:“茵茵,太没礼貌了!”
“怕什么,本来就不是她的,你看这些吊牌都没剪呢!”
袖子底下,边边的手攥紧了拳头。
陈茵茵转身又去翻她的另一个箱子,边边看了看王玲,王玲似乎没有阻止的意思,陈卓又在哭闹了,她赶紧出去哄小儿子。
就在这时,陈茵茵爆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喊,吓得跳了起来,连滚带爬冲出房间,却又被椅子绊了一下,摔倒在边边的脚下。
边边眼角划过一丝快意。
陈文军和抱孩子的王玲听到尖叫声,赶紧进屋:“茵茵,怎么了!”
陈茵茵指着边边的行李箱,手指尖颤抖不已:“有鬼啊!鬼啊!”
陈文军跨步上前,检查行李箱,边边也把脑袋伸过去,看看是什么东西把陈茵茵吓成这样。
陈文军拾起那个狰狞恐怖的兽头面具,无可奈何地望了边边一眼:“边边,这是你的?”
王玲看到面具也被吓了一跳,连忙避开眼:“哎哟老天,这是什么呀。”
边边记得她收拾行李的时候,没有带走这面具啊,它是什么时候钻进她行李箱的?
“这是我的。”边边说:“是我和朋友的玩具。”
“你都多大的人了,还玩这种幼稚的东西。”陈文军有些生气:“还把妹妹吓成这样。”
“快丢掉!快把它丢掉!”陈茵茵看都不敢看那个兽头面具。
边边见陈文军真的要丢面具了,她连忙扑上来,夺走面具,紧紧地抱在怀里:“这是我朋友的,不能丢。”
陈文军说:“不丢,难道放在家里吓人吗?万一把弟弟吓到怎么办?”
边边低声喃了句:“谁让她不经我同意,就乱翻我东西。”
王玲见状,赶紧上前解围道:“不丢就不丢吧,没多大的事,让边边还给她朋友就是了。”
边边将面具装回行李箱里,使气一般地将行李箱拉好,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
经过这件事,陈茵茵算是被吓破了胆,晚上冷着脸一直没说话,但也没有再找边边的麻烦,早早地上床睡觉了。
边边望着窗外皎洁的月光,翻来覆去睡不着,她轻轻站起身,溜达到阳台边,撑着栏杆看月亮。
不知道顾怀璧睡了没,他肯定不会睡这么早,说不定也躺在假山上看月亮呢。
他真的很喜欢月亮。
如果她有手机就好了,还可以给他发短信,随时保持联系。
这时,边边听到隔壁传来王玲和陈文军的声音。
“你说要照顾女儿,我为了你,工作都不要了,千里迢迢来这人生地不熟的江城,想好好照顾你的孩子。结果呢,你女儿一来就把茵茵吓得三魂去了两魂半,我看她这样子,以后多半也是不会认我的,后妈怎么样都是后妈,不管做得再好,都会被人说闲话。”
王玲说着说着就委屈地哭起来。
陈文军低声安慰她:“边边第一天来,肯定不适应,以后就好了,她是个善良懂事的孩子,肯定能明白你的苦心。”
“对了,你答应过让茵茵转到嘉德高中的事情……”
“放心,肯定能成,杜女士是个好说话的,她愿意帮忙。”
王玲这才放下心,咕哝着又说了几句,两人似乎便睡去了。
事到如今,边边也想明白了很多,爸爸早就已经不是她一个人的爸爸了,他有了女儿,还有了亲儿子,他的家庭真的很幸福……自己才是那个多出来的累赘。
但她不甘心,难怪上一世她辍学打工,爸爸都不闻不问,但凡他那时候多关心她一些,她也不至于走上歧途。
边边的手攥紧了拳头,她觉得自己或许没有办法像在顾家那样天真单纯、无忧无虑地长大了,很多事情,她需得为自己筹谋。
就在边边胡思乱想之际,忽然,周围飘起了萤绿色的光点,无数只萤火虫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在深邃的夜空中形成了一片绿色的海洋。
边边微微张开嘴,惊愕不已。
她回头望了望陈茵茵,陈茵茵睡得跟猪一样,自然不可能看见这么壮观的萤火虫海洋。
这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风景。
边边伸出手,便有萤火中落到她的指尖。
她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这种感觉,好像萤火虫能感知到她的不开心,所以全部汇聚到她的身边,安慰她。
</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