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家未来的命运掌控在她手里,她必须要让父亲胡家进宫后,在生母面前跪下道歉!
胡贵妃哭诉道:“可是,妹妹还是低估了胡美。他应该在延禧宫埋下了眼线,知道妹妹的生母没有死,成了女官江全。他佯做不知,却一直派眼线盯着江全,所以江全一出宫,至今没有回宫,又听说胡善围浑身是血的回来了,妹妹猜出江全八成被胡美抓走了。皇后娘娘,江全改名换姓,隐藏真实身份进宫,是欺君之罪,但她是有苦衷的,求皇后开恩,饶恕她吧!”
此时胡贵妃哭得鼻涕泪水糊满脸,再也不复以前的高傲冷艳,这里没有贵妃,只有一个牵挂母亲的女儿。
看着这样的胡贵妃,马皇后心头一软,说道:“此时干系重大,涉及朝廷重臣窥探后宫这种大事,本宫也不能做主。本宫只能把你所说报于皇上,皇上派锦衣卫和宫正司联手查明真相,揪出通风报信的眼线,确认事件真假,才能决定是否赦免江全的欺君之罪。”
刘司言去了御书房,将胡贵妃的控诉告诉洪武帝,在书房门口和拿着歹徒口供的毛骧碰上了。
而与此同时,锦衣卫的猎犬一路追寻,终于在北城鸡鸣寺发现了藏身在释迦牟尼大佛后面的江全。
此时江全后背插着多种暗器,她蜷缩着身体,已经流血昏迷……
黄昏时,毛骧拿着圣旨,带着锦衣卫,包围了临川侯府,以扰乱宫禁,勾结土匪造反的罪名,将侯府抄家灭族,连女婿家也不放过,一同灭族。
洪武帝念及胡美以前开辟国土的丰功伟绩,格外开恩——赐死,给他一个全尸。
因涉及宫廷,所以此案史称“胡美乱宫”案。
这是沐春第一次跟着锦衣卫去抄家,临川侯和他爹沐英西平侯都是世袭罔替的侯爵,一夕之间灭族,全家死光,沐春不禁有了兔死狐悲的感慨:胡家出了一位贵妃,亲外孙是楚王,何等荣耀?
可是又怎样?还不是说抄家就抄家,说灭族就灭族,还一口气了灭了三族,连女婿家都不放过!
毛骧看出沐春的心思,说道:“一个侯爵而已,今年开春时,百官之首,丞相胡惟庸也是一夕之间抄家灭族,对皇上不忠的人,都是一个下场。”
沐春说道:“大人,那些土匪来自江西怪石岭山寨,标下请求带兵,去江西剿匪,将土匪一网打尽,斩草除根。”
土匪太可恶了,差点杀了善围姐姐!此仇不报,沐春觉得没脸。
提起土匪,毛骧目光更冷,“光天化日之下,杀了我九个锦衣卫,我若不灭了怪石岭山寨,怎有脸在指挥使的位置上坐着。只是我公务繁忙,没有时间亲自带队去江西,你和纪纲带三百锦衣卫,去江西剿匪。”
报仇立功的时候到了,沐春大喜,“标下遵命!”
沐春和吐到脸色苍白的纪纲点了三百锦衣卫,今晚在长江登船,走水路,往江西进发。
沐春首先辞别帝后,进了宫,帝后自是一番叮嘱,马皇后其实舍不得沐春十七岁就出征,但是干儿子沐英一再表示“沐春无寸功,不好请封世子”,所以马皇后只得狠狠心,放沐春出京,叮嘱道:
“虽是一群山寨土匪,也不可掉以轻心。万事小心。”
沐春应下。
洪武帝朱元璋对山寨土匪颇有经验——他自己就是当土匪起家的,当年朱元璋就是凤阳韭山里的山大王,劫富济贫,只杀贪官,不扰平民百姓。
洪武帝说道:“山寨皆是建在地势险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处,且各种地道和地洞,方便逃跑。你要攻山寨,不能强攻,必须从内部攻破,先找到内应,土匪一群乌合之众,总有对王大王的不满人,你将他们召集起来,就说朝廷招安,许诺官职和钱财,必定有人叛变,让他们自杀自起来,你坐收渔翁之利,此计百试不爽。”
沐春道:“谢皇上教诲。”
沐春要去江西的消息传开,舅舅郢国公冯诚没有亲自来送,命人给他带了一张良弓,据说是他外公冯国用的旧物,要沐春好好保存,继承外祖父的神勇和智慧。
叔外祖宋国公冯胜亲自来码头送行,还送了一百个训练有素的亲兵,给侄外孙补充军力——冯胜一直期待沐春当西平侯世子呢,一个死人是没有办法当世子的。
沐春看在这一百兵真的很能打,训练有素,而且自带干粮和俸禄,由叔外祖出钱养着,不用花锦衣卫的经费,当场就笑纳了。
除了送兵,冯胜还来送剿匪经验,说法和洪武帝大同小异——其实沐春的外公冯国用,叔外祖冯胜当年也是凤阳土匪起家。隔壁山头的山大王朱元璋要扩张地盘,攻打冯氏兄弟山寨,冯氏兄弟眼看打不过,就投降了,加入了朱元璋账下。连史书都是这样写的,绝对不掺假。
亲爹西平侯沐英也没有送嫡长子出征——带着三百人剿匪而已,说出征简直是笑话。不过,沐英还是命令自己十个贴身侍卫去保护沐春。
沐春把亲爹的侍卫们全部赶回来了,说没必要,他自己会保护好自己。
沐英气得跳脚,这个嫡长子,简直是前世的债主!
是亲生的,是亲生的,是亲生。沐英在心里默念了三遍,总算把火气压制下去,说道:“他不要你们,你们远远的跟着,暗中保护便是。”
就这样,沐春和纪纲带着三百锦衣卫,一百援军,后面跟着十个暗卫,在长江登船,扬帆出发,走向他人生第一个征途——江西剿匪。
是年,沐春十七岁。
与此同时,延禧宫。
满手是血的茹司药从产房出来,对马皇后说道:“胡庶人难产,此时已经累晕过去了。”
临川侯府抄家,灭三族。胡氏也被废了贵妃之位,成为庶人,打入冷宫。念及怀有龙嗣,暂时不用搬迁,依然住在延禧宫。
马皇后说道:“给江全把伤口处理一下,叫她来陪胡庶人生产。”
胡庶人是牵挂母亲啊。
江全忍住脊背的伤痛,进了产房,她端着一碗参汤,轻轻唤醒了女儿,“宝儿,我的宝儿,快醒醒,加把劲,把孩子生下来。”
半个时辰以后,胡庶人生下一个小公主。茹司药给她缝针止血,然而回天乏术,胡庶人躺在江全怀里,身体越来越冷。
马皇后来见胡庶人最后一面,胡庶人回光返照似的,紧紧抓住马皇后的手,“我母亲考进宫廷,是为了见我,可是……我要走了。求皇后娘娘容许她继续效命宫廷,看着小公主长大成人,江全从此就是娘娘的人了,此生必肝脑涂地,效忠皇后。求皇后……成全。”
马皇后点了头。
胡庶人用尽最后的力气,对着江全笑:“娘,您十月怀胎,把我带来这个人世,甘心居于外室,委曲求全,抚养女儿长大。一把年纪,还寒窗苦读,考进宫廷寻找女儿。身为女儿,只尽四个月的孝道,却给您带来了杀身之祸,还真是……对不起呢。”
江全泪如雨下,紧紧抱住女儿,“不是你错,是为我当年地位卑贱,把你生得花容月貌,却没有保护你的能力。我不会再这样了,我会好好效忠皇后娘娘,保护小公主一生一世。”
丧钟响起时,宫正司昏迷的胡善围睁开了眼睛,双目清明。
第28章 剪发人
且说胡庶人生下公主,难产而亡。马皇后选择了西六宫里长春宫的主位李贤妃抚养小公主。
李贤妃温柔娴静,稳重低调,性格和行事风格与张扬跋扈的胡庶人是反着来的,不过她并非一味老实——西六宫各种主位皆生养过子女,唯有李贤妃一直无孕,却还能稳坐贤妃的名头,可见她真的很“贤”。
正因李贤妃一直没有孩子,却有品德有脑子,马皇后才会安排她抚养小公主,一来可以为小公主抬高身价,一心一意的抚养她,二来李贤妃也确实需要养一个孩子,来稳固地位。
李贤妃听到马皇后懿旨,心中狂喜,好像被天上掉落的馅饼砸中了,她如今三十有余,已经放弃怀孕的希望了,而小公主一出母胎就抱到她的长春宫抚养,记在她的名下,可以养熟了,和自己生的一样。
李贤妃跪地谢恩,“妹妹定不辜负皇后娘娘的托付,好好抚养小公主。”
马皇后一抬头,“起来吧,从今日开始,你就是小公主的母亲,写入宝册玉碟,本宫已经下令,宫中不得再提胡庶人之名,她就是你的孩子,违令者斩。”
“妹妹知道了。”李贤妃应下,说道:“妹妹斗胆问一句,胡庶人所生的楚王若来长春宫见小公主,妹妹该如何应对?”
楚王朱桢,在亲王中排行第六。当年胡美将女儿胡庶人献给洪武帝,因其倾国倾城之色,而颇受宠爱,不久就怀孕了。
胡庶人生下楚王时,洪武帝正行军至湖北武昌,闻到喜讯,洪武帝很高兴,说道:“子长,以楚封之。”
意思说,等儿子长大了,就把楚地封给他,武昌就是楚国旧都。
楚王天资聪颖,三岁就开蒙读书。去年,也就是洪武十二年,楚王随太子朱标,一起入文华殿,听儒臣讲经史。
今年初夏时,洪武帝命太子朱标,楚王等几个亲王去中都凤阳祭奠先祖皇陵,要子孙不要忘记老朱家的根本,每一次回凤阳祭祀,都要在那里住一段时间。
故胡美乱宫案爆发,临川侯府灭三族,废贵妃为庶人一事,身在凤阳、有一半胡家血统的楚王朱桢根本来不及反应,外祖家就灭族了。
当然,即使楚王在京城,他也改不了这个结局。
如今胡庶人已死,皇上已经召楚王回京,送生母入葬,楚王必定会进宫看亲妹妹的。
李贤妃遇事不敢自专,唯马皇后马首是瞻。
马皇后顿了顿,说道:“楚王从小就是个懂事的孩子,本宫会和他解释。养在你名下,小公主也是他的妹妹,他想看妹妹,你安排好便是。何况楚王如今也到了要选妃的年龄,这两年就要出宫建王府,搬出宫去,兄妹能见面的时间并不长,天理人伦,就成全他们吧。”
李贤妃说道:“是,妹妹明白了,皇后娘娘仁慈。”
马皇后说道:“养孩子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你要操心辛苦的日子才刚刚开始,按照宫里的规矩,公主三天后要洗三,满月了还要为小公主举行命名剪发礼,你们长春宫要好好准备。”
李贤妃顿时觉得双肩多了一副无形的胆子,说道:“是,妹妹这就去安排。”
李贤妃告退,却并没有立刻离开坤宁宫,而是去了偏殿找尚宫局的曹尚宫。
尚宫局协助皇后打理后宫所有事宜,曹尚宫是马皇后的左右手,在坤宁宫西边的一个偏殿有个议事房,戴着乌纱帽的女官们进进出出,好不忙碌。
议事房外面有四五个排着队,来向曹尚宫回禀事情的女官,见李贤妃来了,让出一条道,躬身行礼:“贤妃娘娘请。”
李贤妃微笑,客气的颔首回礼,还打趣道:“本宫有急事,今日要插个队,改日摆酒,向诸位请罪。”
李贤妃位居长春宫主位,现在又抚养小公主,可见深得皇后信任,女官们忙说道:“不敢不敢,臣等恭喜贤妃娘娘。”
李贤妃笑道:“三日后小公主的洗三礼,你们都来喝杯喜酒,本宫就不一个个的去请了。”
走到门口,李贤妃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回头,笑道:“到时候添盆,给洗儿钱,你们可不能小气哟。”
女官们都笑了,“这个自然。”
小公主出生就丧母,李贤妃想要场面热闹好看些,去去晦气。
李贤妃走进议事房,里面摆着数个冰盆,无比清凉,几个女官在耳房里打着算盘对账,噼里啪啦响,到了月底,后宫几千人要领俸禄,因而格外忙碌。
曹尚宫从书桌上摆成小山的账本里抬起头来,手里还拿着一支笔,“贤妃娘娘恕臣无礼,没能去门口迎接娘娘,实在太忙了。”
李贤妃脸上满是笑容:“无妨,今日本宫是来求人的。小公主满月剪发礼,需要一位女官抱着奉命剪发,本宫想请曹尚宫为小公主剪发。”
按照《明会典》,皇女诞生满月,上则内夫人(也就是女官)之敬慎者,以奉皇女剪发。
李贤妃说着话,曹尚宫手中的笔如游龙,奋笔疾书,真真一刻不得闲,闻言,笔触稍稍一顿,而后继续书写,“论敬慎,宫中女官当属宫正司的范宫正,连皇后娘娘都选她编写书籍,教育后宫嫔妃和皇亲贵戚,贤妃娘娘选错人了。”
曹尚宫和范宫正不对付,这几乎是后宫人尽皆知的秘密。
李贤妃一笑,“尚宫局乃六局之首,本宫最欣赏曹尚宫聪明利索,雷厉风行,协助皇后娘娘把后宫打理的井井有条,本宫觉得,小公主的剪发礼,非曹尚宫不可。”
好话人人都爱听,李贤妃说的真诚,曹尚宫眉开眼笑,“贤妃娘娘如此厚爱,臣就厚着脸皮,担当小公主的剪发人。”
李贤妃拿出一个如汩汩清泉的玉镇纸,“本宫知道曹尚宫从来不缺好东西,这是本宫的小小心意,曹尚宫莫要嫌弃。”
碧玉镇纸的水头丰盈的就像要流到白纸上,煞是养眼好看,曹尚宫心中欢喜,嘴上却说道:“贤妃客气了。”
话虽如此,却没有推辞,显然很喜欢。这礼物送到了曹尚宫的心坎上,女官做到了她这个等级,什么首饰,钱财都已经看淡了,李贤妃在文房四宝下功夫,拿准了曹尚宫的“七寸”。
一开口,曹尚宫就答应了。
没有谁会随身带着一块玉镇纸。
李贤妃在马皇后宣她来坤宁宫的时候,就猜出小公主八成要抱给她养活了。在后宫要走的稳当,要像下棋似的,每走一步,就要推测下面三步该如何走,做好准备,方能万无一失。
李贤妃作为长春宫主位,出席过十来个皇女的剪发礼,大概的流程她是知道的,剪发人必须是宫里体面的女官,最能比曹尚宫更体面呢?
李贤妃无数次幻想她能生下一男半女,也让东西六宫所有嫔妃来观看孩子的洗三礼,听孩子嘹亮的哭声,欣赏她们眼中或羡慕、或嫉妒的表情。
现在,机会终于来了。
李贤妃去延禧宫抱养小公主。有宫人将她的一举一动,如请曹尚宫当剪发人的事都禀告了马皇后。
马皇后付之一笑,“看来本宫没有选错人,李贤妃是个细心妥帖的人呐。你去告诉李贤妃,小公主的几个奶婆都是胡庶人以前选定的,现在小公主养在长春宫,无论奶婆还是保姆,都由李贤妃亲自选定,或保留原来的人,或选择新人,都由她自己决定。”
李贤妃好是好,就是太贤惠了,太完美了,太受人喜欢了,从来不出错,比马皇后还贤惠,这怎么行?
还是给她一点事情做,一个女人要是当了母亲,日夜精神都高度紧张,就不再是个完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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