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节

    陆总兵说道:“我们的火炮有效射程只有两百五十米,只够打到山寨城门和围墙。”
    还用得着你说!
    陆总兵心想,干脆把这个讨厌的家伙杀了,然后发动攻击,把沐春的死也栽赃到十八寨……
    沐春一拳砸在炮筒上,“你不行,我行啊。这次送补给,主要是御寒的棉衣,除此之外,还有十门火药厂仿造佛郎机制造的大炮,一门大炮就有三千多斤,有效射程足足达到两里,是准备将来北伐时克制北元骑兵的,打到山寨背后的独崖绰绰有余。今年大阅时,神机营就在皇上面前演示过了,神勇无敌,炸起来如排山倒海,可带劲了。我这就要兄弟们推上来给你瞧瞧,五十发炮弹,保管把山崖炸成两截,填平山寨。”
    北元是马背上的民族,擅长骑射,大明军队通常靠火枪和火炮对抗对方骑兵的冲击,为此,洪武帝特在京城设了火药厂,专门研制各种新式火器,目前主要模仿(抄)西方列国的各种火器。
    陆总兵心动了,不得不说,沐春这个二百五混账的主意很不错,可以迅速结束战斗,而且,万一出了什么漏洞,也可以甩锅给这个抢功的愣头青,把他拉下水。
    “老陆,你给我等着,我这就去叫兄弟们把佛郎机大炮推上来。”沐春飞身上马,去了山下。
    故,陆总兵看着沐春指挥着士兵,将一门门崭新的大炮往上推的时候,根本没有任何防备之心,任由他们上山。
    到了山半腰,沐春的补给军队突然停了,不仅如此,他们还调整了车上炮台的角度,将黑黝黝的炮口对准了陆总兵他们。
    上当了!
    陆总兵大吼:“调转炮口,开炮!到他妈给我开炮!”
    轰隆!
    补给大军的炮弹打到了五千府兵中间,瞬间炸死炸伤无数。
    秦王府的炮弹虽然占据地形优势,居高临下,但射程有限,大部分炮弹都落在无人区。
    射程二百五十米的大炮和射程两里的新式佛郎机大炮打起来,就像一头短手霸王龙和一头长臂的袋鼠打拳击,袋鼠的拳砸在头上了,可怜霸王龙的手已经伸得笔直,还够不着人家的头发丝。
    这时十八寨山门大开,五百土匪推着土炮出来还击,三百锦衣卫点燃了火绳枪,来个里应外合。
    五千府兵被里外夹击,损失惨重,战死的战死,投降的投降,陆总兵绝望之下,拔刀自尽。
    西安城。
    边关卫所协同锦衣卫包围了秦王府,将王府大管家等仆人下了监狱,严加拷问。
    大管家交代刘司言一行人的下落:
    刘司言割舌后,与被害的锦衣卫一起推到西安郊外用来焚烧麻风等传染病人的化人场,烧成灰烬,挫骨扬灰,什么都没留下。
    纪纲暴怒之下,命人将大管家凌迟。
    但涉及亲王和侧妃,纪纲也不敢自作主张,胡善围将秦王和邓侧妃的罪行总结了二十四条,附上证据和口供,纪纲和沐春皆在后面签字画押,证实此事,派人日夜兼程往京城报信,等候帝后的判罚。秦王妃和阉童马三保作为人证,也一同去了京城。
    处理完这一切,已是入夜,雪落无声。
    胡善围在翻看刘司言一行遇害案的卷宗,明明都是笔墨写成,可她看来,字字都是血。
    华丽奢靡的秦王府,背后其实是地狱,她一刻都不想待下去,可是她必须守在这里,等候帝后的最终发落,彻底了结此事,才能离开这个魔窟,返回京城。
    咚咚咚!
    有人敲门,“善围姐姐,你睡了没?”
    是沐春。
    自从在十八寨重逢,她和他互相配合,扭转了局面,就一刻不停的忙碌,处理各种事情,见面也只是匆匆点点头,没有机会单独坐下来说话。
    胡善围开门,沐春披着一身风雪站在门口,“善围姐姐,我是来辞行的。明天我要继续去送补给,不能在西安继续停留,之后要戍边,等候魏国公调遣。”
    还有两个月就开春了,从目前大明积极备战的状况来看,开春之后大明就会开始第四次北伐。
    自古以来,和平都是靠打出来的。妥协,退让,和亲,都无法带来长久的和平。
    胡善围哦了一声,扶着门框,站在门口,好像并没有打算让他进去叙旧详谈的意思,让他外头受冻。
    沐春进退两难,今天的善围姐姐好像不一样,可能是因为最近担惊受怕,整天被秦王府各种罪恶包围,所以心神不宁。
    沐春咳咳两声,提醒道:“这次离别后,下次见面,恐怕要等到北伐结束。”
    胡善围身形一晃,终于有所回应了,她抬头,却不看他,目光虚无的落在外头的纷飞的大雪上,“既然你明天要出发了,就回去好好休息。我还要看卷宗,晚安。”
    胡善围关上门,身体紧紧的贴在门上,把门板都挤得格格作响,她闭上了双眼,回忆如潮水般涌来。
    为什么又是这样?
    唯一挂念她的、关心她的、总是为她着想、她以为是知己的人,却一个又一个的对她说同样的话:
    “我要去北伐了,下次见面,恐怕还要等到北伐结束……”
    偏偏他们的选择都是对的。她除了支持,没有其他选择。
    沐春吃了个闭门羹,心里着实不好过,他满心期待善围姐姐能祝福他,鼓励他,嘱咐他,她一个眼神,都能给他带来温暖。
    可是她什么表示都没有。
    沐春不甘心,拳头都放在门板上,准备再敲,又怕善围姐姐不高兴。
    此时他并不知道,他的拳头就隔着一层薄薄的门板,放在了胡善围的后心。
    沐春放下拳头,转身,走进了风雪中。
    蓦地,吱呀一声,门开了,他听见身后传来脚步踏进松软的积雪里声音,很快,很急切,却最终停下,没有靠近过来。
    他听见后面的人说道:“我什么都做过了,我千言万语叮嘱他保重,我拿出所有的私房钱,去药铺买了各种急救丸、人参丸送给他,希望战场上能帮他免于病痛。”
    “我吃长斋,我去拜佛,我施舍穷人……一切求平安的事情,我全都做过了,但是一点用都没有,他没有回来。”
    “所以,这一次我什么都不想做,因为,我不希望再等到同样的结果。”
    沐春回头,看见胡善围就穿着室内的单衣站在雪地里,泪水在睫毛上结了冰,晶莹剔透。
    原来在善围姐姐的心理,我已经和她未婚夫是同等重要的位置了里沐春快步跑过去,脱下身上温暖的大红猩猩毡,裹住了胡善围,说道:
    “你不用等我的结果,你只需做好你自己的事情,长好保护你自己的壳。我也一样,做好自己的事情,长出一副我爹也敲不破的壳。今夜一别,各自尊重,我们都会好好的。”
    第52章 自送别,心难舍,溪又斜,山又遮,人去也
    风雪交加,他们都是彼此唯一的温暖,刹那间,连寒冷都识趣的离开。
    蓦地,胡善围觉得身体一紧,双脚腾空,沐春居然抱起了她!
    没等胡善围开口骂他轻薄,沐春忙说道:“你穿着薄底的毛毡鞋,雪都埋到脚脖子了,我送(抱)你回房,别冻坏了脚,又痒又疼的。”
    隔着一件厚重的大红猩猩毡,并未肌肤相碰,胡善围准了。
    胡善围的头和他的胸口平齐,鼻尖的呼吸都喷过来,沐春觉得胸膛似乎有一只猫伸着爪子不停的挠他的胸膛,那只猫还缩着爪子,只用柔软的肉垫挠他,一点都不疼,就是觉得痒,从胸膛一直痒到心底,然后扩散到全身,每个毛孔都舒服尖叫起来。
    沐春觉得,觉得院子中央到房门的距离,瞬间变得比从左眼到右眼的距离还短。
    故,沐春犹如现长了一个乌龟壳,在雪中走的贼慢。
    胡善围双脚悬空,身形僵直,她的脸似乎被大红猩猩毡染了颜色,觉得院子中央到房门的距离,比西安到南京还远。
    胡善围催促,“你快一点。”
    沐春振振有词的说道:“路滑,会摔倒的。”
    沐春已经尽力了,无奈路途只有七步,慢悠悠的爬到终点,胡善围回到烧着地龙的温暖房间,把大红猩猩毡还给沐春。
    沐春披上,系上脖间的带子,或许刚才双手暴露在风雪中,冻僵不听使唤了,双手一使劲,居然把第二个结打成了死结。
    绳索紧紧锁住喉结,沐春觉得呼吸困难,胡乱一扯,越扯越紧了。
    胡善围震惊了: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沐春倒好,还没出征,自己勒死自己!
    “善围姐姐……救……救救我。”沐春一手捂着脖子,朝着胡善围伸手,气若游丝。
    胡善围踮起脚尖,灵巧的手指如蝴蝶上下翻飞,解开了死结,顺便给他打了个完美的蝴蝶结。
    柔软细腻的指腹擦过脖间突出的喉结,喉结兴奋得咕噜噜上下左右滚动,沐春心满意足的告辞,“多谢善围姐姐相助,我走了,你早些睡。”
    临睡前,胡善围坐在梳妆台卸妆,发现发髻上多了一样首饰,拔出来一看,是一根用黄金修复、做成水仙花模样的玉簪子。
    原来刚才沐春不知何时偷偷插戴在她的头上,她当时心乱,居然一点没有发觉!
    强行送礼,送完就跑,沐春还是老样子。
    胡善围收下了这份礼,难得他如此用心,给破碎的玉簪子收尸,重新赋予了第二条生命。
    金镶玉玉台金盏水仙簪搁在梳妆台上,没有花香,更胜花香,入了胡善围的梦。
    次日一早,沐春神清气爽出发,还带走了昔日老部下时百户等七个幸存的土匪百户,想要服众,还得正儿八经在沙场立下军功。
    时百户等人自然感激涕零:“谢沐大人栽培!”
    沐春说道:“你们自己选,继续保护胡典正,或者跟我去戍边。”
    包子事件,虽然虚惊一场,时百户也吓得不轻,说道:“沐大人,标下宁可死在战场,也不敢再碰宫廷阴私之事,宫廷真可怕,标下再也不敢吃肉包子了。”
    其余人也有同感,表示同去同去,于是一同去。
    出发那天,纪纲都冒着风雪来送别。
    沐春叮嘱纪纲:“你要保护好胡典正,可不能再生什么幺蛾子了。”
    纪纲这几天日夜施展他的拿手绝活——严刑逼供,此时一身火气,说话有点冲:
    “她一首破诗把你撩出来,你冒险单刀赴会,搞一出扮猪吃虎灭了陆总兵,救了她,可是她呢?你此去凶多吉少,巴巴的叮嘱我保护她,可是她连送都懒得送你,真是天生凉薄。”
    “不准说我的善围姐姐!”沐春提着纪纲的衣领,“她只为自救?你们不也一同救了吗?没有她灵机一动背诗,我怎么知道山里的玄机?她不来送我,是因为——”
    话说一半,沐春想起这是胡善围的隐痛,只有他一人知道,是独属于他和善围姐姐两人的秘密,说给别人听做什么?
    沐春将纪纲往后一推,“保护好她,若少了一根头发丝,必找你算账。”
    沐春扬长而去,纪纲不服气,“我好心来送你,你还把我骂一顿,天理何在。”
    胡善围听着外头马蹄声响起,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终究没有跨出半步。
    自送别,心难舍,溪又斜,山又遮,人去也。
    沐春离开的第三天,锦衣卫指挥使毛骧居然亲自带着洪武帝的圣旨来到西安。
    王府的人砍头的砍头,凌迟的凌迟,不过,罪魁祸首秦王和邓侧妃都免去一死,秦王被暂时夺了亲王的封号,贬为庶人,当即发配边关戍边,将功折罪。
    邓侧妃也夺了侧妃的封号,贬为庶人,软禁当初折辱秦王妃的院子里。
    刚刚出生的大哥儿要抱到中都凤阳,交给养娘抚养。
    胡善围对这个结果不服,以为自己听错了,问毛骧:“他们两人犯下滔天罪行,还涉及夺储刺杀太子,证据确凿,还有秦王妃大义灭亲为人证,阉童马三保血泪控诉两人掠夺残害三百多个童男童女,居然免于一死?天理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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