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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3节

    太子高兴得脸上都出了一层油汗,有个争气的儿子真是太好了,为了马儿们的身心健康,太子主动退出骑射比赛,永乐帝也怕太子当众出丑,箭都没射出去,反而把马给累垮了,同意太子退散。
    现在太子丢的脸都让皇长孙给挣回来了,永乐帝看太子的目光都柔和了不少。
    汉王心中醋海翻波,面上也大赞大侄子,说朱瞻基“文武双全”。
    说完,汉王朝着儿子朱瞻壑疯狂使眼色:你倒是上啊儿子!也对个好诗,把场子赢回来。
    朱瞻壑此时脑子里已有了一句,但是不如皇长孙,就不说出来的献丑了。遂没有回应亲爹。
    汉王自觉丢了面子,一回到汉王府,汉王妃听闻皇长孙大出风头,自家儿子表现“平平无奇”,也是恼火,遂夫妻两个来了个当堂教子、男女混合双打,把朱瞻壑骂了个狗血淋头,说他不争气。
    下到村夫走卒,上到世家皇族,再纵观上下五千年,孩子们最大的敌人和痛处都是“别人家的孩子如何如何”。
    别人家的孩子采集果实多到山洞都装不上,你采集的果实有毒。别人家孩子考状元,你连秀才的功名都挣不上。别人家的孩子年薪千万三环有房本地车牌,每年还带着全家出国旅行一次以上,你整天996起得比鸡早吃的比狗差,过年羞见父老乡亲,过完年滚回蜗居上班房东还通知你今年涨房租……
    朱瞻壑总是被父母拿来和朱瞻基比,但是他不似朱瞻基有忍者神龟般的忍功,朱瞻基从来不会正面顶撞父母长辈,永远谦逊守礼。
    朱瞻壑不一样,他打小就是众星捧月般宠溺长着,大堂哥作为火种被送到云南,他在燕王府就是老大了,命运和王府一起沉浮,燕王妃越发怜惜这个二孙子。
    朱瞻壑叛逆到五岁时千里走单骑,换了女装躲开父亲的追踪,现在正值七岁八岁狗都嫌的年龄,被父母一通臭骂,那里能忍?
    朱瞻壑就像火山似的炸开了,此刻的他不再是朱瞻壑,而是钮钴禄·水坑。
    钮钴禄·水坑质问父亲,“说我不行,父王你行你上啊,您对个下句来听听?”
    汉王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啥都说不出来。
    “王爷!”汉王妃忙拍抚着汉王的后背,给他顺气。
    朱瞻壑一喷到底,说道:“若对的比大哥好就罢了,只是一般,岂不是自取其辱?”
    一听这话,汉王刚刚被王妃疏通的气又梗塞住了。
    朱瞻壑还嫌不够,“还有,父王母亲别总是拿我跟大哥比啊,大哥比我大两岁,他吃的米比我喝的粥还多,他又肯上进用功,文采比我强些实属正常,你们就不要总是怪我比他差了,我比他小,比他差就对了!输了又怎么样?我输得心安理得。”
    朱瞻壑并不觉得输给一个优秀的堂哥是什么耻辱——朱瞻基是公认的文武全能,他又不是输给普通人,凭什么骂他啊!他也有自尊心,也要面子的好吧。
    这话切中了汉王的痛处,来啊,互相伤害啊!
    “你你你!”汉王指着儿子,气到灵魂炸裂,“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难道老二就一定要比老大差吗?多吃两年饭就什么了不起的?老子就是当老二的,功劳武艺,才学名声,样样都比老大太子要好的多!你为什么不学学老子?”
    朱瞻壑回嘴道:“赢了一个走路都喘的大白胖子是值得炫耀的事情吗?”
    我的对手和你的对手不是一个级别的,我赢了是光荣,你赢了是正常。
    汉王气得差点晕过去,他跟着父皇南征北战,无数次面临绝境,都不曾这样气得几乎要崩溃。
    汉王提着儿子的衣领,下了禁足令,把他关在书房,五个夫子轮流上,填鸭式教育,必须要在吟诗作对这个项目赢过朱瞻基。
    朱瞻壑熬了两个月,听说胡尚宫来到京城,就住在自家隔壁,那里还坐得住?管他什么禁足令,瞅准了机会逃出汉王府,到胡宅寻求帮助。
    开门,放朱瞻壑。
    朱瞻壑一见胡善围,立马跑过去半蹲抱小腿,“胡尚宫救命啊,我父王要打死我。”
    话音刚落,汉王府追来的人就到了胡宅接人,管事太监行了礼,说道:“世子顽劣,惊扰胡尚宫了。”
    朱瞻壑说什么也不肯放手,“我不回去,整天抄诗念诗写诗,我讨厌这是湿呀干呀的,我将来又不考状元。胡尚宫,再学下去我就要被逼疯了。”
    比起高冷老成的朱瞻基,朱瞻壑这一款更讨妇人喜欢,胡善围见他说的可怜,母性大发,对汉王府管事太监说道:“今天就让世子留下,明日我去汉王府拜访,顺便将他带回去。”
    管事太监回王府回话,汉王夫妻立刻由怒转喜:这小子干啥啥不行,但搞关系比朱瞻基强多了,胡尚宫一来,他立马抱紧了这个三朝尚宫,和胡尚宫搞好关系,对汉王府绝对有好处。
    术业有专攻,汉王夫妻再也不逼朱瞻壑写诗了。
    管事太监一走,朱瞻壑立刻原地复活,“胡尚宫,阿雷姐姐,你们远道而来,我做东去秦淮河包一个画舫,请两位赏景吃饭。”
    比起朱瞻基谨慎的只送到坤宁宫门口,朱瞻壑无所顾忌的诚意邀请,无疑更容易赢得别人的好感。
    一听这话,胡善围也就罢了,阿雷兴奋的拍掌,“好啊,我早就想夜游秦淮河了。”
    画舫上,阿雷盯着沿岸的景致,画舫开到朱雀桥,便闻得阵阵香气,阿雷觉得奇怪,伸长了脖子往外看去,却被胡善围一把拉回来,啪的一声关上窗户。
    阿雷不解,“姐姐为什么不让我看,外头好香啊,是种了什么花吗?”
    过了朱雀桥往南,那一段皆是秦楼楚馆,这里的生活作息日夜颠倒,此时正值傍晚,姑娘们起床洗脸梳头上妆,因而整个河道都香气扑鼻。
    胡善围担心阿雷看到什么“少儿不宜”的内容,因而关上窗户,轻咳一声,“五陵少年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说的就是这种地方了。”
    这是《琵琶行》的内容,白居易讲述在江上偶遇“门前冷落车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的过气名妓的故事。
    阿雷顿时明白了,啥叫做纸醉金迷,原来刚才闻到的味道是胭脂香气,京城就是不一样啊。
    不看风景,憋在画舫有些尴尬,胡善围挑起话头,问朱瞻壑怎么突然从家里跑出来了。
    皇室熏陶出来的孩子,朱瞻壑这个实诚人也晓得说一半实话,隐藏一半真相,“父王和母亲逼我学写诗,我又不是词臣,学这些作甚,我又不是那种伤春悲秋的性格,正好听说胡尚宫和阿雷姐姐来到京城,以前在昆明的时候,我经常去胡尚宫家蹭饭吃,现在你们来京城,我说什么也要回请一顿饭,给两位接风洗尘,我便偷偷跑出来了,大不了明日回去挨顿打。”
    朱瞻壑这种小屁孩的话胡善围当然不信的,不过,这么小就能把话说的这么好听,汉王把这个长子养的着实不错。
    当然,皇长孙朱瞻基更加完美,只是太完美的,显得虚假,相比而言,朱瞻壑倒有一种“天然去雕饰”的感觉。
    画舫行过一排“红灯区”,胡善围打开窗户,让阿雷看个够。
    当晚,阿雷做梦都是秦淮河的桨声灯影。
    次日,胡善围开始回拜邻居,先去汉王府,把朱高煦交接出去,汉王和汉王妃见儿子和胡尚宫如此亲密,再次爱上了长子,不再要求他写诗了。
    才去汉王府,又来沐府。
    胡善围有点“丑媳妇终于见公婆”的感觉,这是沐春曾经的家、他最最讨厌的地方。
    论理,胡善围是沐府的嫡长媳呢。
    不过,婆婆黔国公太夫人耿氏坚守佛堂,弟媳黔国公程氏,还有四小叔沐昕接待的胡善围。
    不再当怨妇,程氏比以前自信爽朗了不少,热情邀请胡善围:“听说胡尚宫有个年幼的妹妹,我也有三个年龄和胡小姐差不多的女儿,远亲不如近邻居,大家都是邻居,以后要多来往,过几日她们小姐妹要办个赏荷会,京城勋贵家里的小姑娘都会来玩,今日下帖子给胡小姐,来凑凑热闹。”
    汉王府是因为没有女儿,不好请阿雷,沐府就不一样了,阿雷需要交际、需要走出去,沐府是个不错的社交途径。
    胡善围接过请帖,替阿雷谢过黔国公夫人。
    驸马沐昕长得帅气,眉眼含着笑似的,嘴也甜,“我三岁来京城,进宫读书,那时候就认识胡尚宫了,如今我都成婚了,再见胡尚宫,仿佛就是我三岁时见您的模样,胡尚宫真是青春永驻啊。”
    沐昕也是胡善围看着长大的年轻一辈,当年喜欢吃鼻屎的熊孩子成了驸马,胡善围深深替沐昕捏了一把汗:
    洪武朝的驸马前十个全部死于非命,无人生还。
    建文朝唯一的江都公主的驸马耿璿被永乐帝灭了长兴侯府耿氏全家,也是无人生还。
    现在到了永乐朝,驸马们是否会被“驸马必死”的遗传厄运缠上?
    拜访完“娘家”沐府,胡善围看着天色尚早,加上见到沐昕的感慨,心下一动,去了京城郊外,路上买了些香烛纸钱,去拜祭驸马王宁。
    最初和最痛的爱人,已经在地下化为一否黄土,一道墓碑界限着阴阳两界,她在外头,王宁在里头。
    胡善围给王宁上了三炷香,像是和老友聊天似的说道:“你为了妻儿、替公主顶罪而死。遥想当年,你为了国家大义放弃了我,我怪过你、怨过你,现在我也成家立业,有了后人,我能理解你的原则,你,安息吧。”
    次日,胡尚宫进宫,沈琼莲将尚宫之位交给她,当即出宫,和父兄一起去云贵寻找祖先沈秀的坟墓,迁葬到江南。
    权柄再次回到手里,胡善围驾轻就熟,加上有徐皇后撑腰,交接工作进展顺利。
    仅仅三天后,七月初四的一个黄昏,刚刚下过一场大雨,一扫闷热,天气清爽,徐皇后嫌房里闷,去了凉棚看绿孔雀,永乐帝惦记妻子身体,暂停工作,先去了坤宁宫,打算陪皇后说说话,一起吃顿晚饭,如果能劝皇后多喝一碗粥就更好了。
    凉棚摆着一张罗汉榻,徐皇后虚弱的靠着永乐帝肩膀上,看着绿孔雀开屏,她觉得眼皮子越来越沉,索性闭目小睡一会。
    永乐帝感觉到徐皇后的呼吸越来越浅,直至停止。
    “皇后……妙仪啊?”
    徐妙仪是皇后的闺名。
    他的皇后走了,永远。
    永乐帝没有动,也没有大呼小叫宣茹司药和谈太医,他就像一个雕塑似的定定的坐在罗汉床上,任由渐渐变凉的徐皇后倚靠,徒劳的想用体温将妻子重新暖回来。
    永乐五年,七月初四,徐皇后薨,寿止四十六。
    第216章 卡戴珊
    徐皇后去世,谥号为“仁孝”,以后文中皆称“仁孝皇后”。
    永乐帝效仿当年嫡母孝慈皇后的葬礼规制,给予风光大葬。
    当月,本朝第一次军事行动安南之役的主帅新城侯张辅终于班师回朝,原本五月就取得大捷,活捉了胡季氂父子,但是因路途遥远,携带大量俘虏,又有大象火炮等战利品,一路还有胡季氂的旧部下企图袭营救主,耽误行程,走了两月才到京城。
    大部队接到徐皇后去世的消息,三军皆缟素,为徐皇后举哀。
    一边是皇后的去世的沉重打击,一边是南征军凯旋而归的好消息。
    登基以来第一次大胜,是大明的国运和士气的转折点。
    经历了四年靖难之役的内战,大明元气大伤,就连安南国这种藩国也敢欺瞒永乐帝这个宗主国君王,骗了永乐帝的册封国书,简直是当面打脸,奇耻大辱。
    大明继需一场对外战争的胜利来重新团结、融合大明的军队,振奋民心,扬我国威。
    故,永乐帝强忍住丧妻的悲痛,举行了盛大的献俘仪式和封赏大典,论功行赏,其中功劳最大的当然是张淑妃的亲哥哥、新城侯张辅了。
    张辅被封为了奉天靖难推诚宣力武臣、特进荣禄大夫、右柱国、英国公,岁禄三千石,给予世袭诰券;另赐冠服,金银彩帛,宝钞等物。
    张家由此得到了世袭罔替英国公公爵的爵位,一跃而成为京城最有权势的新贵家族。
    一场大胜,有人像张辅这样扬名立万,一跃成为京城顶级勋贵家族,也有人默默无闻,不求回报,打完仗只想回家看老婆孩子。
    胡宅。
    仁孝皇后去世,宫中办丧事,胡善围初来乍到,刚刚接手,故有些忙乱,隔个三五天才匆匆回家住一晚,陪阿雷吃顿晚饭,睡觉,次日四更就起床进宫,天没亮就在西安门外等候宫门打开,整整一个月都没有歇过半天。
    国丧期间,京城四品以上的命妇按照尚仪局派出的日期,进宫举哀,七月天气恶劣,要么晒得能够把人们活活熬出油来,要么突降暴雨,把人淋成落汤鸡,简直就是冰与火的交替。
    国母去世,就连在佛堂避世的黔国公太夫人耿氏也披麻戴孝,前往后宫举哀痛哭。
    这是胡善围时隔五年第一次见到耿氏,曾经京城最风光的太夫人,娘家和夫家都是京城顶级豪门,再见耿氏,胡善围差点没有认出眼前白发苍苍、将行就木的老妇人是谁,谁能相信这个从西安门一路走来的仁孝皇后停灵的梓宫差点踹不过气来的女人六十岁都不到呢?
    黔国公沐晟也是这次南征的大功臣,得把人家老娘照顾好。胡善围使了个眼色,要负责引导命妇的女官把耿氏先扶到偏殿里歇着,等恢复精神来再哭。
    为了防止这些身娇体贵的诰命夫人们中暑晕倒,胡善围命尚食局敞开供应冰镇的绿豆汤和酸梅汤。
    诰命夫人们连上厕所都要憋着,谁敢喝啊!前面一拨人哭人,后一拨人还等着哭呢,每个节奏是都有安排的,破坏了节奏就是失礼丢脸。
    胡善围便要小宫女端着绿豆汤劝食,对这些诰命夫人说道:“举哀不在形式,在于心诚。仁孝皇后生前一直以百姓生计为念,体恤民力,诸位夫人进宫举哀,悼念仁孝皇后。仁孝皇后泉下有知,估计也不希望各位盯着烈日、冒着中暑的危险在这里哭泣。
    “尚食局为各位准备了驱暑的汤水,也是秉承仁孝皇后生前的善念而为之。偏殿也有宫女伺候更衣,夫人们不用担心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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