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线低沉,隐忍中透出一抹愤慨,连一声“皇祖母”都不喊了,以“太后娘娘”四字代替。太后听出其中怒意,气急败坏,呵斥:“太子!”
太子不理会太后,拉起令窈的手:“表妹,我们走。”
说罢,太子向皇帝告辞,领着令窈往外走。
太子离开后,殿内只剩下太后与皇帝两人。
宫人们全都退到外殿。
太后满腔震惊愤怒无处发泄,睨向皇帝:“皇儿,当初你是怎么答应我的?没有我的同意,你绝不会召她回汴梁!”
皇帝抬杯斟酒,小抿一口;“母后,你没听到吗,不是朕召卿卿回来的,是她自己凭本事回来的。”
“我不管,立刻赶她走!”
“不可能。”
太后:“皇儿!”
皇帝抬眸,眼神凌厉:“母后,你不要逼朕,为了卿卿,朕已向你退让多年,你该知足了。”
太后像听到什么笑话,道:“你就不怕她回了宫,有人向她提起那桩秘事吗?”
皇帝:“只要母后闭紧嘴,就不会有人知道当年的秘密。”
太后气得发抖:“你将她留下来作甚,她是个祸害。”
“在母后眼里,她是祸害,可在朕眼里,她是宝贝。”皇帝一饮而尽杯中之酒,若有所思:“或许当年朕就不该向母后屈服,将卿卿送走,当时她该多伤心,如今她回来了,朕怎能再让她伤心。”
太后置若罔闻:“她伤不伤心与我无关,总之我不要看到她。”
皇帝从大案后起身,准备去更衣:“那母后搬出宫好了。”
太后顿足:“我是你亲生母亲!”
皇帝勾唇笑,自太后身前擦肩而过的瞬间,轻声丢下一句:“你若不是朕的生母,朕早就取你性命,怎会容你苟活至今?”
太后脸色骤变,喃喃咒骂:“不孝子,大逆不道,枉顾人伦纲常……”
皇帝早已远走。
红墙宫道边,太子准备带令窈从御花园新建的奇石花楼穿过去回东宫。
方才在殿内的一幕实在令人糟心,走出许久,太子才敢开口,小心翼翼问:“表妹,还生气吗?”
令窈听得稀里糊涂:“生气?”
“皇祖母言行有失,你不要在意她的话。”
令窈笑道:“你以为我会为了太后生气恼怒?”
“难道不会吗?”太子停住脚步,捞起令窈的手。
她一双手嫩白修长,没有涂丹寇,指甲圆浑小巧,天生泛着淡淡的粉色。他爱若珍宝拢住她的手指,不动声色地摩挲她瘦削指节。
“表妹你放心,皇祖母那边,我会想法子,绝不会再让她像今日这般待你。”
令窈咯咯笑:“我压根就不在意她,表哥无需为我费心。”
太子趁势劝道:“那你还要住宫里吗?和皇祖母低头不见抬头见?不如搬去东宫。”
令窈听出他的意图,开门见山:“表哥总让我住进东宫,是想对卿卿做些什么吗?”
太子脸红,急忙遮掩,挡不住长睫乱颤败露心中慌乱,半晌,他故作镇定,道:“表妹莫要多心,你住了东宫,我可以搬出去,只要你乐意,东宫便是你一人的。”
太子仍记着上次求娶失败的教训,不敢太过急切,循循诱之:“小时候表妹吵着要住东宫,说那么漂亮的宫殿就该属于你,要将秀凰殿换给我,还记得吗?”
“记得。”令窈不再打趣太子,拿另外的话婉拒他:“我知道表哥是为我好,但我若随表哥去了东宫,岂不是不战而败主动服输?”
她扬起下巴,朝气蓬勃的笑意自眉眼溢出:“所以我才不走,我就要赖在宫里,待我住够了,我再走。”
太子抓住重点:“走?走去哪里?”
令窈唔一声,理所当然地说:“我总要回家的呀。”
“这里就是你的家。”太子指间力道加大,攥紧令窈的手,“表妹,你生在皇宫,长在皇宫,此次回宫,莫要再提临安的事。”
令窈笑了笑,没将他的话当回事。
两人走在太阳底下,春风拂面,少女的笑声牵动太子的笑声。过路的宫人纷纷侧目,鲜少见太子殿下与女子亲近,此次竟牵了手同行,两人还有说有笑,实属新鲜事。
今年东宫遴选的闺秀们从贵妃处离开,遥遥望见花园里的太子,柔情脉脉,空手抓了蝴蝶讨令窈欢心。
闺秀们惊讶不已。
此次遴选,太子看都不看她们一眼,原来早就有了中意人选。
“那是谁?”
“她穿着女官的朝服,定不是宫中的宫女。”
恰逢宋氏姑侄从长廊那头而来,正好将花园一幕收之眼底。
有与宋氏姑侄相熟的闺秀,向年纪略长的宋清影打探:“宋姑娘,你常年在宫里行走,那个女子你可识的?”
宋清影疑惑:“有些眼熟,一时想不起来。”
宋花茗道:“小姑姑,那个女子生得国色天香,那样一张脸,但凡见过便不会忘记,你既想不起来,说明你肯定没见过她。”
众人叽叽喳喳,令窈注意到前方一团黑压压的人影,以为有什么热闹事,好奇走过去。
太子追上:“表妹。”
令窈许久未曾回汴梁,人群全是生面孔,她一个都不认得。
众人见了她,也不认识她。
大家互相干瞪,没有人问好。
直至太子唤:“卿卿表妹,我们到别处玩去。”
闺秀们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倒是身后跟随的宫人们诚惶诚恐,听见太子对令窈的称谓,立马跪了一地。
跪的不是太子,而是令窈。
宫人们伏首:“宸阳郡主千岁。”
从前的小霸主回来了,谁敢不跪呢?
第100章
众人愣住。
这些年令窈名声鹊起, 是以众人虽不认得她, 但也听过她的事迹。
贵妃的侄女蒋三姑娘也在人群中,见到宫人这般阵仗, 不以为然,同身旁的宋清影细声说:“我道是谁, 原来是她,这些宫人实在大惊小怪, 就算陛下从前宠爱她,她在外面翻了天, 难不成还能继续在宫里翻天?”
众所皆知,陛下从不过问宫里的事,后宫以贵妃和太后为尊。贵妃名下有受宠的新霜公主, 太后是陛下生母,蒋三姑娘仗着是贵妃侄女,身边又有太后宫里的宋家姑侄为伴,并不将令窈放在眼中。
任她什么郡主,回了宫就要守宫里的规矩。宫里规矩捏在贵妃和太后手中, 该是宸阳郡主知趣讨好她们才是。
众人同太子问安后,干巴巴向令窈问好, 令窈并不在意,让太子到前面花藤处等她。
太子不放心:“你要作甚?”
令窈眼眸闪亮:“这么多漂亮小娘子,我同她们顽顽, 兴许还能拣几个合心意的, 你莫要烦我, 快走开些。”
太子只得放开她的手,三步一回头,走到前方花藤处等令窈。
令窈在人群中踱步,瞧瞧这个,看看那个。她笑容满面,同人说起话来,毫不知羞,问这个年方几何,问那个家住何处,三言两语,将人逗得满脸绯红。
“宸阳郡主好。”蒋三姑娘耐不住性子,主动往前凑,故意搬出贵妃,好让令窈知道她背后有谁撑腰:“我是贵妃娘娘家里的三姑娘。”
蒋三姑娘想了想,又将宋家姑侄带进话里:“这是太后宫里的两位宋姑娘,一位是太后的侄女,一位是太后的孙侄女。”
她趾高气扬,虽是问好,但语气不善。
宋氏姑侄安静待在人群里,猛不丁被点了名字,先是一怔,接连向令窈问好。
令窈一听是太后娘家的亲戚,没想搭理,点点头就算回应了。
蒋三姑娘同宋清影嚼舌头,悄声说:“你看她,好大的架子,不过一个郡主,竟这般傲慢,对我们爱答不理,新霜贵为公主,也不从对我们这样。”
蒋三姑娘言下之意,是想让宋清影回去同太后告状。
跟在蒋三姑娘身后的宫人是宫中老人,资历深厚,最是会审时度势的人,立马劝阻,小声道:“姑娘,在宫里与人为善,以和为贵方能长久。”
蒋三姑娘瞧一眼前方不住回头的太子,说话拈酸吃醋:“我又没说要同她怎样,即便要怎样,也有人护着她,我哪敢呐?”她想起什么,又道:“她穿成这样在宫里行走,不合规矩罢?”
宫人窥出蒋三姑娘的意图,欲言又止。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这些闺秀到底年轻,没经过世事,不知道当年全宫上下被一个奶娃娃折腾的恐惧。
这几年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如今老虎归来了,哪里还有猴子的事。
宫里确实有规矩,所谓的规矩,就是宸阳郡主。
宫人尝试挽救一把,没来得及,蒋三姑娘已经冲上前,嘲讽腔十足:“郡主,你多年未回宫,还记得宫中的规矩吗?”
宫人们倒吸一口冷气,刚伸直的膝盖又重重跪下去。
蒋三姑娘很不开心,这些宫婢怎么回事?用得着吓成这样?
其他人再迟钝,这时也都反应过来。宫里的宫人都是人精,宸阳郡主虽多年未回宫,但一回来刚露面,就能让宫人们自觉跪拜,小心翼翼地捧着,可见其中利害。
今日遴选,太子百般推阻,将她们冷落在一旁,转头却到别人跟前献殷勤。她们羡慕好奇是一回事,审时度势又是另一回事。
有蒋三姑娘做试金石,她们乐得看热闹。
闺秀们等着看戏,宫人等着迎接狂风暴雨,身在是非漩涡中心的令窈却笑了起来。
她刚和一个肤白娇小的闺秀说完话,转头打趣太子,喊:“表哥,我问出来了,原来她们不是进宫选伴读,而来给你当太子妃的!”
太子随即回应:“你若喜欢,她们亦能给你做伴读。”
令窈欢喜得很,同太子笑道:“表哥,既然你盛情难却,那我就替你消受这些美人恩罢,我挑了人走,你可不许后悔!”
太子求之不得:“你尽管挑,看上谁便是谁。”
蒋三姑娘见令窈理都不理她,连接招都不屑,反而和太子隔空说起家常话,又见太子话里极尽宠爱,竟有意将遴选太子妃变成挑选伴读,这还得了?
蒋三姑娘声调扯高:“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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