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亲事才定下来,宫里立即就有了动作。本该在十八岁生辰之后分府出宫,周和以提前就被明惠帝赐府封了王,分出宫去。封号虽还是溧阳王, 府邸却从东边的杏花巷子变成长公主府所在巷子的后面。离公主府只有半刻钟路程。
长安起先没注意到这些,听长公主说起这事儿才恍然间有股心口一凉的错觉。
事实上,自从挤掉姜怡宁成了郡主之后,她已然许久没考虑过剧情的事儿。如今听长公主说起, 长安才惊觉自己有多懈怠。安逸的日子过久了,她都没了危机感。勉强回想被忘到爪哇国去的剧情,她又才想起来,此时剧情还没开始。
正当长安没有紧迫感,自觉还能再苟一段时日之时,就收到了来自司马府的请帖。
请帖上簪花小楷洋洋洒洒写了一堆。大意是那日在闹市,多亏了长安当机立断让司马家马车先行。司马娇娇的病症才得到了及时救治,如今身子没有大碍。司马家为此置办了一场宴席,特请长安及公主府的怡宁姑娘前来做客。
请帖平摊到桌上,长安摸着下巴就想起姜怡宁给她说过的话。
其实原小说中,司马娇娇这个表姑娘是个什么性子,长安站在上帝视角看得比姜怡宁本人还要清楚。这位姑娘虽说身子娇弱,性子却十足的冷酷。不高兴了,张口就能要人性命。问题是司马家的男人闭着眼惯,丝毫不觉得姑娘家如此狠辣有错。
姜怡宁这般被女主光环笼罩都在这司马姑娘手上吃了几次大亏,长安就有些怵她。
但是这道谢的帖子写得殷切,姜家又与十九皇子之间的关系不同寻常。她作为未来溧阳王妃,若不去,未免显得不近人情。
捏了捏眉头,长安有些犯难。
总觉得去了没好事……
这边长安在寻思,司马府中,司马娇娇在得知周和以跟长安的亲事已经敲定下来,噼里啪啦地就砸了一屋子的瓷器玉器。
她虽身子不大好,自小到大的脾气却不小。
屋里下人战战兢兢地跪了一地,司马家几个兄弟都在哄:“娇娇别气了。那什么劳什子的朝阳郡主,听说就是个乡野找回来的泥腿子!你表兄那般风光霁月的人,天仙都不放眼里,又怎么可能瞧得上个乡下村姑?便是真应了两家的亲事,娶回去定然也是摆设。你身子本就不好,何必为了个泥腿子气坏了自个儿?”
“可不是?娇娇气不得,气不得啊!”
司马家就这么一个宝贝闺女,身子还不好,“你表兄不是答应了明儿来看你?不若叫尤娘来,给你好好说一说这几年京城的时兴?不是前儿还念叨着京城时兴与北疆不同?”
司马娇娇一生起气胸口生疼,小脸涨红发紫,气儿都喘不上来。
那副憋气憋得要厥过去的样子,吓得司马家几个兄弟恨不得替她把气儿喘上来。一个个都不敢靠太近,生怕把司马娇娇给憋出个好歹。
司马娇娇捂着胸口哭了好一会儿,歪在榻上就起不来身。
司马家的下人大叫着唤大夫,慌慌张张地拿了牌子去宫里请太医。
司马家一阵人仰马翻,长安这边纠结了许久,还是决定去。
她既然定了周和以,那么该承担的必然要承担,周和以的正经外祖家便是怎么也避不开的。司马娇娇虽难缠,但早面对晚面对都要面对。况且司马娇娇便是再跋扈,头一回见面,总不可能给她难看,司马家的人也会拦一拦的。她姜长安虽说比较佛系一点,却并非逃避的性子。
次日一早,长安就跟姜怡宁一道去了司马府。
姜怡宁如今已然认识到现实,表现得十分沉默。上了车也不大开口,冷冷瞥了眼长安就扭头看向车窗外。长安也不想跟她废话,靠着车厢壁就在假寐。
马车一路缓缓行进,没一会儿就到了司马府门前。
司马家是京城有名的阳盛阴衰世家,还没走进府邸里呢。光站在门外,那股粗狂的武将气息就扑面而来。府上伺候的下人都是一身利落的打扮,走起路来,脚步轻盈。便是不会高深的武艺,多少也会一点拳脚功夫。
长安扶着下人的胳膊,前面立即出现一个引路的下人。
只见那婆子一身贴身的窄袖衣裳,身形十分高挑,脸色偏黑红。除了不似京城中人的白嫩,规矩礼仪倒是寻不到错处。她上前一步,似是被长安的容色给惊了一下,好半天才低下头作引路状:“郡主,姜姑娘,两位这边请。”
长安点了点头,抬腿便跟上她。
姜怡宁一声不吭地紧随其后,揣着手就一幅不搭理人的模样。
那婆子瞥了眼姜怡宁,目光重点还是在长安的身上。似长安这般年纪尚小便早露倾城之姿的,除了少年时期雌雄莫辨的是九皇子殿下,她就再没在旁人的身上见过。婆子不知想到了什么,再看一眼长安,眼神就有些闪烁。
长安从收到请帖起便拎着心,此时看什么都可疑。这婆子眼神稍稍有些不对,长安就跟警戒的猫似的,后背哪根筋都绷了起来。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下四周,发觉司马家的府邸里郁郁葱葱都是树木。许是没有女主子打理的缘故,娇艳的花草甚少瞧见。树越多,草越盛,看起来便越有股幽幽的森然。长安隐约觉得自己有点草木皆兵,但想到司马娇娇,她这颗心就沉不下来。
姜怡宁全程都在走神,对什么都没兴趣。
事实上,今日她本不想出来的。毕竟有陈二花在,她无论如何表现都会沦为陪衬。若非为了能多接触世家公子,她当真是十分不乐意跟陈二花一道出门走动的。
心里打着小九九,姜怡宁走着走着,就落了长安一大截。
等长安发现时,身后早已没人了。
那位引路的婆子似乎也吃了一惊,两个姑娘,她竟然大意地没察觉到姑娘跟丢了。于是连忙抬手招来一个人,示意赶紧折回去找找看。转头又安抚长安,殷勤地引着长安去宴席场地。
到了发现,司马家说答谢长安,宴席办得是丝毫不含糊。就摆在后院的花厅里,一人一个席位,跪地而坐。长安一进去,立即引得司马家的女眷都看过来。
女眷真的就那么几位,司马老太太早已入了土,如今主持中馈的是司马家的长媳。长安一眼看过去,梳着妇人髻的有三个,年轻的姑娘就只有一个。那便是歪靠在其中一个年岁比较长的夫人怀里,娇弱得仿佛一碰就碎的司马娇娇。
长安在看司马娇娇,司马娇娇也在上下打量着长安。
沉默之中,司马娇娇只觉得自己快气炸了!
都说姜家尽出美人,事实上,司马家也不遑多让。不过司马家的美人大多为男子,但不可否认,司马娇娇同样美,是真的生得十分的娇艳动人。至于这一点,自小被夸赞到大的司马娇娇自己也十分得意,并为此坚信不疑。然而此时碰上倾城之貌长安,立即就黯然失色了起来。
端坐在司马家长媳身侧的司马娇娇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只觉得一股邪火冲上脑袋顶,怎么也下不去。
不是说乡野村姑么?有生成这模样的村姑?!
她心中不忿,看着长安的眼神就颇有些恶狠狠的意味。
长安这人对眼神很敏感,尤其是不善的眼神。刷地扭头就对上了司马娇娇来不及收敛干净的恶意。司马娇娇被抓到了也不以为意,甚至理直气壮地梗起了脖子。
长安觉得无趣又恼火,暗自捏着一把汗,面上却懒得搭理她。
司马家的女眷见状有些尴尬,但司马娇娇的眼神是明晃晃露出来。她们便是有心去描补,也不知该怎么找补。司马娇娇这目中无人的性子,全是家中合力惯出来的!看司马娇娇老大不爽的嫂子暗道,呸,也不知到头来祸害了哪一家。
且不说司马娇娇如何,长安发觉,司马家这场宴席办得男女混席。
大盛的民风开放,这是长安很早就知道的事儿。但是她没料到,久居北疆的司马家居然不拘一格到这等地步。长安发现她的席位两侧坐得都是公子。
长安不知司马家这个安置是否妥当,就听到门外由远及近的男子说话嬉笑的声音。
☆、第五十一章
来人是司马家的几兄弟, 宴席还没开场, 宾客也没到齐。
说起来,司马家还是个子嗣十分昌盛的家族。护国将军司马老爷子这一生光嫡子就四个,庶出的六个。虽有四个不幸战死沙场, 也还剩下六个全须全尾的。如今六个儿子中最小的膝下十七岁, 孙辈算下来十五个, 还不算司马娇娇这一个宝贝孙女。
如此昌盛的一个家族, 自然到哪儿都底气十足。
此时浩浩汤汤的一堆人, 人还没靠近, 那架势瞧着就蛮吓人的。会客厅里如今还没什么宾客,除了长安与慢一步到的姜怡宁,大多是司马家的女眷。司马家的公子们果然不负司马家出美人的美名, 长安一抬头就看到一水儿的身高腿长美男子走进来。
司马家男嗣都是自幼习武, 人站出来便显得不同。不似京城公子的温润娇弱,个个背脊挺拔,器宇轩昂。领头的一身紫色劲袍头束金冠,约莫二十三四的模样,肤色微黑,刀削斧凿的面孔,眉宇中很有几分肃杀的味道。这位便是司马家的大公子司马邺, 其次是次孙司马勋,再次是三孙,四孙,五孙……
七个孙子一同出现在这花厅, 偌大的花厅顿时就逼仄起来。
长安端坐在靠窗边的席位之上,背对着满园的秋光,端起一杯香茶浅浅地抿。见人进来,也丝毫不见抬头的意思。
说实话,她为表亲近特特应约来司马家,却不代表就矮司马家一头。再是十九皇子嫡亲的外祖家又如何?她身为朝廷册封的正一品有封号的郡主,真论起身份,整个司马家只有司马老爷子才有资格跟她平起平坐。
换句话说,整个花厅她不想搭理谁就能不搭理谁。
司马家的公子这般一窝蜂过来,长安其实心中有些不悦的。倒不是什么外男不外男的顾虑,而是这行径隐隐有恫吓的意思在。长安不傻,相反,十分敏锐地就察觉了。
所以稳坐泰山,并未上前,果不其然司马邺的眼睛立即就追过来。
只见窗外的秋光明媚之下,逆着光的窗边端坐着一位红裙似火眉眼如秋月的女子。司马邺一愣,待看清长安的容色,满目的惊艳。
不仅司马邺,进来的七个司马家的兄弟也都被长安的容色所震惊。
这,这便是乡野间长大的朝阳郡主?
依着司马家的预估,这本该是个怯懦且上不得台面的村姑。此时惊觉长安一颦一笑,能令窗外的秋光失色。司马邺仿佛被烫了一般偏头,转眼就对上自家小妹一双冒火的双眼。司马娇娇正为今儿这一照面呕得心口疼。此时见兄长失态,双眼立即就红了。
她素来是个任性妄为的,心中不痛快,甩开嫂子的胳膊就起身往外走。
司马家最小的兄弟见状立即追出去。人还没走远,那司马邺便上前走到长安的面前。长安收回视线看过去,司马邺躬身行礼:“小妹自幼娇惯,郡主见笑。”
长安手里还捏着杯盏,只微微抬了一下眉头道:“哪里。”
姿态端得非常高。
司马邺没料到长安如此冷淡,连句亲近的安抚都不说,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异样。支起身子后,他嘴角挂着笑,态度却更恭敬疏远了些:“那日闹事小妹意外病发,多亏郡主仗义相助。邺在此,多谢郡主大义。”
长安淡淡勾起嘴角点了头,并未多言。似乎见杯中茶水饮尽,她垂眸将杯盏搁到桌案上,安静地跪坐一旁的李嬷嬷适时上前,优雅地添茶。
袅袅茶香在空中氤氲开来,不言不语的长安身上,那股郡主之尊的气势就显出来。
司马家几兄弟见长安这番做派,大致也看出了长安对司马家的态度——温和有余,亲近不够。且似乎并没有太将司马家当一回事儿。
转念想想也是,姜家虽说没了男子立门楣,但大长公主尚在人世。只要这位在,姜家就还是京城一等一的家族。他们之前所想的,似乎太理所当然了。司马邺定定凝视了长安片刻,勾出一抹浅笑退后。身后没走的司马家几兄弟面面相觑,也一一上前来行礼。
长安不动声色地全部收下,眼皮子都没眨一下。
司马家长媳卓氏左看看长安,又瞧瞧自家夫君小叔们,爽朗地笑了一声便上前岔开了话题。司马邺于是也借口还有别的事儿,像长安告了一声罪便又匆匆离去。
人都散了,宾客才在司马家下人的引路下到场。
来人不算多,至多二十席。看司马家亲近的态度,似乎都是些多年前往来密切的好友。虽多年不见,但寒暄几句后便热络起来。长安安静地端坐在一旁,时不时有人上前与她见礼。认识的不认识的,长安都温和地应声儿。一来二往,气氛很是热络。
李嬷嬷全程守在长安身旁,只觉得长安不愧是姜家血脉,当真是冰雪聪慧。才回来短短半年不到,便行事如此落落大方,半点看不出在乡下耽搁了十四年。
心中安慰,她便又忍不住去瞥了姜怡宁。
姜怡宁自从今儿一早走错路,到如今人都一幅心不在焉的样子。李嬷嬷微微蹙起了眉,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别说李嬷嬷奇怪,长安也一直注意着她。倒不是说担心姜怡宁,而是女主是姜家的姑娘,跟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长安虽说佛系,但也不想放着好日子不过,去招惹麻烦。司马家这场宴,若姜怡宁当真出了什么事儿,她可是要受连带麻烦的。
不想倒霉,长安于是只好分出一份心神到姜怡宁的身上。若是平常,姜怡宁定然会早就凑到姑娘堆里去。然而今日她不知在琢磨什么,端坐在一旁都没个动静。
直到宴席开始,周和以突然到场引发一场震动,长安才收回心神去关注别的东西。
司马家的宴,周和以作为嫡亲外孙,自然是会到场的。只是周和以这人自小我行我素,他何时来,又何时走,捉摸不定。司马家早习惯了十九殿下的任性,单单置办一席备着。长安眼看着周和以与司马娇娇一道儿从面前经过,在上首右侧的席位坐下。
周和以今日是一身白底儿绣金云纹的广袖长袍,要封玉带,头束白玉冠。难得没一身妖异的血红,气质倒是清雅了许多。此时安静地端坐在上首,仿佛一尊会动的神祗。
好吧,论起相貌,这位每回都能叫人赏心悦目。
长安从不否认自己看人看脸,哪怕知道这位性子出了名儿的不好,也遏制不住在座未嫁姑娘对十九皇子芳心暗许。尤其同坐一席的司马娇娇,眼含春水的模样叫司马家几个孙媳妇的脸都黑了,却依旧丝毫不收敛。
一旁周和以的表情倒是冷淡,一幅不愿搭理的表情,却也没明确将司马娇娇撵走。
两人就这般你盯着我,我盯着茶杯的,坐在一处。
姜怡宁冷眼看着,忽地以袖掩面,低低地嗤笑了一声。
长安离得近,听得分明,就诧异地看过去。姜怡宁却没有与长安分说的兴致,随手在桌案上捻了一块桂花糕咬了一口,又是那副不搭理人的模样。两人同坐一席,两侧都是男宾。虽说两边眼睛都规矩,但有许多话依旧不方面开口。
长安没出声,只扭头看了一眼李嬷嬷。
李嬷嬷想了想,靠过来冲长安耳语道:“司马家这位姑娘打小就是个病秧子,十九殿下与她之间不会有结果,郡主且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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