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户部尚书的掌上明珠,她自小还没受过这等委屈。但出门做客,规矩礼仪陈姑娘还是很注意的。她于是扭头看向长安,僵硬地说了句‘朝阳郡主不若坐我这里,我去与依依同坐’,而后让了位置。
罗依依连忙上前抓住她的手,亲亲热热地带到身边坐下。
姑娘们都是说话的高手,你一言我一语的,没一会儿将稍稍冷落的气氛又热络起来。知长安和沈家姑娘不善诗词,一些周全的姑娘就将话题往京城的时兴上引。长安原本以为会很无趣,谁知听了一耳朵,还觉得颇有些见地。
尤其其中一个姓张的姑娘,看似只清秀模样,说起胭脂水粉衣裳时兴,来次次都能说出独特的见解。这要是搁现代,这姑娘妥妥会成为美妆时装届一大佬。
长安坐在其中听她们说,才听得起劲,就有一个丫鬟小跑着进来。
南院红梅林那头,茶水点心都已经备好了。男宾们早过去了,罗秀打发了小丫头来问,女眷这头是不是也动身?
既然是赏梅,自然不能男宾赏一波,女眷赏一波。况且,这赏梅的乐趣在于作诗。集思广益才能做出好的诗词。罗家素来不在才学上分男女,自然都是安排在一处。罗依依由下人伺候着披上狐裘,于是领着一众姑娘们过去。
沈星月沈星雨一听要作诗头就疼,求救般地看长安,发现长安的脸色没比她俩好多少。三个人面面相觑之后,忽地噗嗤一笑。
沈星雨无奈:“罢了,咱就是肚子里没墨水,笑话就笑话吧!”
沈星月深以为然,长安耸肩,丢脸就丢吧。
从暖厅到红梅林走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一行人到了发现,这宴席是男女面对面排布的。长安的正对面,巧了,是许久不见的刘家世子爷刘子安。刘子安今日一身碧青的衣裳,清隽得仿佛雪中翠竹,温润而清冽。
不得不说,这人的样貌气度太戳人。一群姑娘进来,瞥见他,脸都羞得通红。
长安远远地冲刘子安点了点头,刘子安弯着嘴角,轻轻地笑了一声。声音不大,偏偏仿佛落尽在座姑娘们心里去。一时间,姑娘们又是一轮脸红娇羞。刘子安全程目不斜视,除了多看长安几眼就没往旁边瞥一下。
陈萝珊目光在刘子安身上婉转地落了一圈,又瞥了长安一眼,表情有些莫名难看。
长安状似侧身与沈家姑娘说着话,心里却在叹息。这就是她不愿出门的原因,相貌太扎眼,总是招来这些莫名其妙的憎恶。
正当这时候,罗家的公子罗秀携安王周修远五王爷周德泽以及十六王爷周涵衍一道过来。单纯就相貌而言,四个男子都是一等一的好相貌,其中一安王周修远最盛。
周修远卜一出现,长安就忽然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怪不得罗家会给她发请帖。长安心累,本来该跟姜怡宁纠缠一生的男主莫名其妙盯上了她,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错。周修远已经走进来,看见长安就很是熟赧地唤了声‘长安’。长安也不好不搭理,于是也站起身回了一礼:“安王表兄。”
周修远微微一笑,抬手去扶长安:“长安太见外了,往后见着三表兄不用这般。”
长安僵硬地站直了身体,没好意思甩开他:“礼不可废。”
周修远手松开,人却依旧站得很近:“表兄们都很温和,长安也不必太拘谨。太过拘谨反而显得生疏呢,长安说是与不是?”
长安眼睫微微抖动了一下,抬眼微微一笑。
虽是假笑,却笑得周修远呼吸狠狠一滞。他表情不变,心跳却缓慢地跳动了起来。顿了一顿,他才又勾起自如的笑,垂眸凝视着长安轻声唤了一句:“长安啊……”
长安垂下的眼帘里,瞳孔剧烈缩了一下,抬眼又笑。
“快坐下吧。”
说罢,周修远回头瞪了一眼眼珠子快掉出来的周涵衍,转身坐在了上首。
周修远坐下,惜字如金的五王爷淡淡地与长安点了一下头,沉默地在周修远身边坐下。周涵衍被安王瞪了一眼,缩缩脖子去周德泽的身边坐下。倒是最后的罗秀,客气地与诸位见了礼,才提腿去周修远的右手边第一个位置盘腿坐下,全程没看长安一眼。
长安感觉有些奇怪,不是她自恋,这里坐着的所有人进来的第一眼就是瞧她。罗秀作为主人,居然看都不看她一眼?
时不时瞥一眼罗秀,对方正侧身专注地与周修远说话。
……好吧,都说各花入各眼,她也不是银子,没得所有人都觉得她美盯着她瞧。长安心里暗暗道,于是坐下与沈星月沈星雨又咬起了耳朵。这俩姐妹是真有意思,满座的青年才俊于她们来说,还不如长安来的有吸引力。
沈星月的这性子是真心好玩儿,明明大家闺秀,偏偏学了一口不伦不类的江湖强调。说起话来实在有趣,逗得长安这笑点极高的人都笑了好几回。
长安正笑得花枝乱颤,上首本该与周修远说话的罗秀,眼角余光悄无声息地落到她身上。
嘴角微微勾起,罗秀的一只手手指却无意识地摩挲手腕。这里,应该是有一块被洞穿的箭伤的,如今是光洁无比的皮肤。耳边充斥着欢声笑语,没有疆场风沙呼号,马儿嘶吼……罗秀低垂着眼帘,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幽沉。
罗家,还在呢……
☆、第七十三章
从罗家回来之后, 长安就感觉到京中的气氛好像变了。
虽说她本人素来不关心时政, 但身处皇家,身份使然,许多事情长安其实或多或少是知道一些的。例如这满京城抓人的紧绷气氛, 正是前些时候, 礼部尚书一系官员押妓案牵连出来的重大贪污案引起的。
听说贪污数量巨大, 引得朝堂上下震惊。
贪污案哪朝哪代都有, 毕竟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贪污, 并不稀奇。长安诧异的是大盛禁止官员押妓。事实上, 京城世家都有全羊家妓的习惯,平日里饮酒作乐,弄来一群妓子寻欢是常态。也是这件事后, 长安才知私养家妓睁只眼闭只眼, 大盛明令禁止官员押妓。若有违者,一旦发现便以作风不正私德不休论处。情节严重者,甚至会丢掉官帽儿。
盘腿坐于窗前,长安一手抱着黑狗,一手手指搭在矮几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桌案。目光漫漫地注视着楼下的行人。
冬日里从腊月起就在降雪,今日是难得的晴天。都说御明楼的茶水乃京中一绝, 长安想着闲来无事,带陆承礼出来转转。茶水将将煮好,红雪小心斟满一杯推至长安的手边。白瓷杯中茶水呈橙黄色,此时正冒着袅袅的白气儿。
陆承礼盘腿坐对面吃着点心, 鼓鼓的腮帮子一动一动的,显得十分可爱。
“长安不吃么?”陆承礼举起一小块绿豆酥,递到长安面前。
除了茶水,御明楼的点心也是一绝,一般点心铺子做不出这等味道。陆承礼晃了晃胳膊,期待地看着长安,长安略一犹豫,低头轻轻咬了一口。陆承礼见长安张口吃了,高兴得一双大眼睛都眯成了弯月状。
长安见他笑,忍不住也弯起了嘴角。
陆承礼低下头捏着剩下的半个,啊呜一口就塞嘴里。动作快到旁边跪坐着的红雪拦都拦不住,半块点心就下了他的肚。
“公子,哎……”
陆承礼嘴里还包着点心,歪了歪脑袋看着她:“嗯?”
红雪无奈,心里不由的叹气。公子的心性再小,身子也是个早过弱冠之年的大男人。主子与公子兄妹情深是一回事,这般同食一口吃食却是十分妥当的。先前她就想提醒主子不要与公子太过亲密,但碍于两位主子情分好便没张口。
如今见两人亲密显然都过了界,十分别扭。这等亲密无间,便是有些相敬如宾的夫妇也不会有。红雪于是又瞥向长安。
长安无知无觉,正盯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长雪犹豫了片刻,觉得还是得提醒一下。
长安闻言不由一愣,扭头看了看陆承礼。这大傻子什么都不懂,察觉到长安在看他,就知乐呵呵地仰脸冲长安笑。
红雪不提,她都不曾注意过这细节。
“主子,并非是忌讳你与公子大亲密……”
红雪表情略带一丝为难地道,“只是公子毕竟是成年男子。开过年,您也快及笄了。不说外人瞧见了要说三道四,就说王爷知道了,怕是要心中不舒坦。”
“无碍,”长安才不怕周和以生气,低头捋着怀里头尾卷缩成一团的小奶狗,“承礼还是个孩子呢。周和以不至于跟承礼计较的。”
红雪见长安不在意这些,便也不多提了。
长安瞧了她一眼,话虽这么说,她心里却明白往后在外头跟承礼不能再这般随意。红雪她们瞧了都觉不妥,外人怕是更觉得她举止不端。人言可畏,哪个时代一样。长安虽不在意被人说道,却也不想自找麻烦。
又坐了会儿,等陆承礼终于吃够便要打道回府。
陆承礼素来听长安的话,长安说走,他嘴也没擦,起身就牵住长安的袖子。
长安拍拍他的胳膊,打发红月下去结账。红月行了一礼,转身下楼去。红星红雪则替两位主子收拾衣裳,长安牵着陆承礼出雅间。长安包得御明楼天字号的雅间儿,在二楼,最是清幽不过。一群人走出来,过道上除了脚步声,都没什么人。
御明楼占地广,天字号的雅间儿有六个。宽敞又雅致,占了二楼一大半。木质的地板,铺设厚厚的毛毡。长安等人才从出来,迎头就瞥见过道尽头一群人。
——又是安王一伙。
五王爷周德泽,十六王爷周涵衍,还有罗家的罗秀,以及一群貌似身份不低的世家子弟。周修远背着长安这边,不知在说什么,一群人神情有些严肃。
长安眉头一挑,罗秀这个人她印象很深,毕竟这人在书中可是要了周和以的命……
怎么说周和以如今也是板上钉钉的她未来相公,况且这么好看的一个人,长安多少有些同仇敌忾的心情。一看到罗秀,她免不了就会特别在意。按照书中的节奏,罗秀这个时候就跟安王搭上线了吗?长安一面盯着一面回忆剧情,她怎么记得不是?
虽然很不想掺和这种费脑细胞的麻烦,但长安撞见了,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脚。
发现那群人看过来,她一手拽住了懵懂的陆承礼,眨眼间又躲回了屋里。门才将将阖上,走道尽头那群人的目光就移过来。
周修远:“谁?”
周德泽微微抬起眼皮,素来冷硬的脸上毫无波动:“是御明楼的客人。”
周涵衍方才在发呆,突然之间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周修远盯着走道看一会儿,移开视线淡声道:“走吧,进去再说。”
一行人以他为首,便移步雅间儿再行细谈。
长安就贴着门站听脚步声,走道上脚步声渐渐靠近,她知那群人进了隔壁的雅间。陆承礼乖巧地站一边,长安不说话他便也不吵不闹,乖乖在一边等着。
红雪红星寸步不离地跟着长安,自然知道安王对自家主子是有那么点意思的。虽说安王在京城颇有贤名,但因长安之故,几个丫头私心里都挺瞧不上周修远的。如今见长安躲避,她们理所当然地当长安是不想碰见周修远。
“主子,咱们还走吗?”许是材质的问题,这种材质的墙壁隔音效果并不好。红星怕惊动了隔壁,声音压得极低。
长安正贴着墙壁坐下,竖着耳朵听隔壁说话。隔壁人压低了嗓音在商量着什么,虽然有些模糊不清,但仔细听的话其实也能听到一点。似乎在说近来朝中贪污案的事情。这个案子约莫是牵连了不少安王一系的人,此时这群人在商议如何止损。
“听说,陛下有意溧阳王来接手这个案子?”嘈杂声中,罗秀的声线格外的明显。
长安听到这儿,耳朵都竖了起来。
“怎么?”隔壁的雅间儿,安王仰靠在椅背上,垂眸饶有兴致地看着罗家罗秀。事实上,罗秀是三个月前来安王府自荐到他身边做事的。罗家的这个年轻人身上尚且没有功名,若非看在罗家的名声上,周修远不会用他。
然而这三个月,罗秀用事实证明了他堪用。哪怕年纪尚轻,罗秀此人的眼光却十分独到。看人论事极精准不说,行事作风颇具有章法。有时周修远自己都拿捏不准,听他一番分析之后,十之八.九能选择正确的方向。
“殿下,溧阳王年前已过了十八岁生辰,入朝是早晚之事。”
罗秀并未说从何处得知这个消息,只点出了一点:“若溧阳王入朝,以陛下对溧阳王爷的偏爱。殿下觉得,陛下会不会暗中赐予溧阳王些得用的势力?”
说到这一点,安王稍稍坐正了身子:“你想说什么?”
“殿下,”罗秀双眼幽沉如深渊,仿佛照不进一丝光,“暗卫中有一支称为夜枭的队伍,您可有听说过?”
‘夜枭’两个字一出口,周修远的表情彻底变了。他刷地一下站起身,抬手就一掌拍在桌案上,刺耳的碎裂声在隔壁响起,后面是周修远略带质问的声音……
……
再后面的话,安静了,忽然就安静下来。
长安眨了眨眼,十分不解,不是还在吵架么?怎么忽然间就没了声儿?
……夜枭?夜枭是什么?长安虽然知道周和以手上有一支暗卫的队伍,但不是很清楚这队伍叫什么。罗秀提起的‘夜枭’,该不会就是周和以手里的吧?长安尝试整个人伏在墙壁上,奈何这声音像是被掐断源头似的,丁点儿动静都没了。
就在她心中嘀咕,隔壁忽然又有了点动静。
细细索索的,也不知在做什么,长安于是就伸着脖子跟着那动静移动。好像有开门的声音,然后过道上传出脚步声,她咽了口口水,忽然又不祥的预感……
“在听什么呢?”一道低沉的男声从头顶飘下来,长安浑身一僵,就感觉到身后贴过来一个人,“好听么长安?可要表兄再说一遍与你听?”
长安的脸霎时间就白了,后背的冷汗飙出来。
周修远弯着腰,呼吸就打在长安的脖子上,带着阴阳怪气的和蔼:“这么冷的天儿,长安不在府中猫冬,跑来御明楼吃茶?”
长安僵硬地转过身,不敢抬头直视周修远的眼睛,“太闷,出来透透气儿。”
“哦?”周修远微微低下头,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捻起长安鬓角的一缕头发,整个人贴得非常近,“透气不碍事,但这般巴在墙上偷听,是不是不太妥当?”
长安没说话,旁边被拉住的陆承礼撞开红雪就冲过来:“你是谁啊!做什么贴着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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