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连续掐了六遍的衣飞石也已经露出了一丝紧绷。
他觉得自己应该没什么问题,怎么总被喊停?也没有人告诉他到底哪里不对。
昨天才被谢茂狠狠拾掇了一顿,他本能地有些畏惧——不是怕谢茂再对自己施以暴力,他单纯就是害怕再惹谢茂发脾气。
此时已经是下午近三点。从上午八点折腾到现在,衣飞石只有吃饭时稍坐了一会儿,体力也有些跟不上了。他被斩去了顶上三花,精气神都只剩下小半截,很难以长久保持饱满的精神姿态。
因为赶工期,片场的气氛一直有些紧张,谁都不希望因自己的失误,被迫延长工作时间。
现在片场里的紧张气氛和忙碌时不大一样。
一直好脾气的谢导坐在监视器后面不出来,连话都不说一句,站在拍摄中心的衣飞石看不出情绪,可他心中隐隐的忐忑,已经无声地透了出来。
所有人都看见,在助理喊停之后,石董都会小心翼翼地往谢导所在的方向多看一眼。
这是真的害怕谢导!管得真严!
到最后主摄影方宪实在看不下去了,离开机器走向衣飞石,简单和他说了一下问题所在,顺便教他怎么看机位,再给他指地上贴着的站位条,告诉他照着剧本上标识的条子调整位置,这样入镜构图好看之类巴拉巴拉……
方宪平时寡言少语,不过,讲到专业问题,他总是言简意赅、一语中的,非常具有教材风范。
临场小课堂讲完了,方宪还亲自提着摄像机让衣飞石试了试,让他熟悉镜头的各种角度。
旁边摄影助理见气氛紧张,习惯性地开玩笑:“石先生您真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怎么拍都好看。不像那个谁谁谁,只有侧脸三十五度好看,每次拍戏都要侧着来,机位一多他就发脾气,哈哈哈哈整容狗。”
附近负责灯光、轨道、现场收音的听见了,都知道摄影助理说的是谁,全部都围着笑。
方宪看了摄影助理一眼,这群人才赶忙憋笑停了下来。
衣飞石没心思听他们嘲笑人长得丑,对着镜头试了几次,直接从摄影器的小屏上来回看自己的拍摄效果,他是个极其聪明的人,在方宪的指点下,很快就掌握了镜头拍摄的要领,说:“试试吧。”
他不敢向谢茂要求“试试”,只能找方宪拍好这个镜头之后,再找谢茂继续拍摄。
方宪在一旁默默陪着他试镜头,心中很感慨:聪明人一点就透,学什么都快。
围着的几个工作人员纷纷散开,留出拍摄场地,衣飞石准备走出镜外开始拍摄,下意识地朝着监视器后看了一眼,愕然发现谢茂竟然已经不见了!
他有些慌,立刻上前问还盘桓在监视器旁的阿鲁导演:“鲁导,先生呢?”
阿鲁导演笑眯眯地说:“哦,谢导上个厕所。他让咱们先拍,没事,这几场戏咱们以前都拍过,没什么难度,我给你看着。来来来,各单位注意,准备了啊——”
※
正如阿鲁导演所说,最先安排补拍的戏份,都没什么难度。
有管宣版打样,谢茂想要什么样的效果,现场工作人员只怕比主演管宣还清楚,补拍时,谢茂在与不在,关系不大。方宪与阿鲁导演配合娴熟,衣飞石演技够用,偶有生涩之处,也是出于对拍摄专业的不了解,两个老业内上前讲解两句,一点即通。
接下来的拍摄都很顺利,衣飞石和奸细演对手戏时也很从容。
实际上,对方的演技比他还差一点,然而,石一飞自带天赋技能,能把对手衬得演技很好!
看着监视器的阿鲁导演都惊呆了,哎哟喂,小郑今天超常发挥诶!这是被石董带飞了演技,遇强越强吗?原来他是块璞玉,我竟然一直没看出来!
预计晚上五点半拍完下午的戏份,实际上不到五点就结束了。这还是衣飞石花费了不少时间去学习入门技能的情况下。
现场工作人员都喜气洋洋,这才叫拍戏好吗!伺候管宣拍戏简直是便秘!马桶上蹲半天那种!
阿鲁导演宣布暂时收工吃饭,六点半集合,拍夜戏。
宣布收工之后,他回头想约衣飞石一起去拖车餐厅,吃饭时还能聊聊夜戏的拍摄计划——
下午衣飞石在拍戏,场记就在整理补拍的戏份,导演组商量怎么排日程。也就是说,衣飞石一直处于不知道下一场戏拍什么的状态,拿着剧本,听导演讲了戏就上。亏得他记性好,台词走位半点不会忘,曾经还看过《岳云传》的成片,才能拍得如此顺当。
“诶?石先生呢?”阿鲁导演左看右看,怎么转眼功夫就不见了?
※
衣飞石打听上了一下午厕所的谢茂身在何处,有人告诉他,谢导开车回酒店了。
拍摄点离酒店不算太近,坐车大约七八分钟。剧组的车不算少,不过,司机这会儿也在吃饭,衣飞石左右看了一眼,不远处就是剧组请来的马术特技驻扎处。——马不可能住酒店,特技队自己有车,负责运送马匹,管理员就住在货车改造的房车上。
这批马都是受过训练的特技马,非常聪明,很娴熟地配合训导员做出人立、摔倒等动作。
最近不需要拍有马的戏份,但接下来要补拍镜头,这支队伍就被延期雇佣,天天吃白饭。
这马队老板也是个人才,反正马儿闲着也是闲着,除了做日常训练、增膘亮毛之外,还给剧组各位小姑娘搞收费拍照,骑一次十块钱,骑五十米二十块钱,每天只卖艺两小时,且体重超过一百五十斤的客人恕不接待——很爱惜自家马儿。
衣飞石过去借马时,负责管马的是个二十出头的黑皮青年,他端着饭碗:“你是主演吧?我今天去看了。以后你拍戏也都是骑我家的马,我给你先熟悉一下,不收钱——你对我们囡囡好一点。”
在谢朝当了几辈子皇帝,谢茂当然认识好马。
没有几代驯养甄选,再好的马种也会退化,华夏国内目前基本上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绝世好马。剧组使用马匹也要控制成本,这种养来做特技的马都不会太金贵,谢茂想要挑选好马也是矬子里拔高子。
他挑给主演的马是一匹三岁的母马,性情温和,跑得很稳当。
黑皮青年以为衣飞石是来过骑马的瘾,年轻人嘛,谁没有个武侠梦?骑快马开硬弓,饮马江湖一笑中。如他所说,他家做马匹特技,也确实心疼马儿,为了不让拍摄时出乱子,这个傻吊主演打他的囡囡,他愿意免费给主演培训一下起码技术。
说完,黑皮青年放下碗,要去把那匹叫囡囡的母马牵出来。
“不用了。我借马代步,待会儿就给你牵回来。”衣飞石顺手牵走了那匹皮毛油光水滑的大青马。
黑皮青年连忙跑回来:“喂!喂!卧槽!没上鞍你骑个吊啊!脖子摔……”
他想说,脖子摔断了我概不负责。
然而,蒙蒙夜色中,衣飞石身形矫健地跃上马背,清脆地马蹄声已响彻了半个山林。
黑皮青年不自在地揉了揉自己的脖子,端起自己放下的碗,狠狠扒了两口。他喵的!这货骑术哪里学的?看起来比幺叔还好一点!不不不,不可能比幺叔还好!顶多比我好一点。
风景区的山路是水泥路。
钉了掌的马匹奔跑在路上,马蹄铁与水泥地面碰撞,发出的声音清脆而响亮,传了很远。
剧组许多人都笑,哟,马队那个小黑皮又跑马撒野了吧!
阿鲁导演心细,把助理招来,说:“你去马队打声招呼,告诉老黑,晚上咱们拍夜戏要收音,让他儿子别在公路上跑。”想了想又改口,“嗨呀,这天都黑了,你就让他消停点,别跑马了,山林不安全,万一摔个意外,这不好。快去!”
没多久,那马蹄声就越来越远,渐渐消失了,阿鲁导演满意地吃面前的炙烤小羊尾。
助理回来汇报:“阿鲁导演,老黑不在。小黑皮守着马车。”
附近几个工作人员都很意外:“不是小黑皮?老黑把马骑走了?”
“不是啊,黑皮说,是咱们的主演把马骑走了,马鞍子都没上,他还着急呢,怕把他的宝贝马儿骑坏了。”助理说。
主演?众人面面相觑。阿鲁导演问:“石董?”
“对。”助理肯定地点头。
阿鲁导演想了想,说:“现在不是很流行什么马术俱乐部吗?石董会骑马,不稀罕不稀罕。”
隔壁座几个主创撇撇嘴。不稀罕?你听那马蹄声,像是普通马术爱好者跑得出来的吗?没有马鞍还能一骑绝尘?哎,找个富家公子哥儿当主演也是省心,马术不用找替身。
衣飞石已经回到了酒店,把马拴在了花园里的青枫树上——
酒店门口地面铺着六菱石子,马蹄声引来了不少围观群众,只看见一个穿着古装的年轻男子飞身下马,身法清俊无比,比电视剧里故意拍的耍帅特写还飘逸,姑娘们已经眼露花痴之色。
这位古装帅哥却根本没空理会他们,匆匆进了大堂,直上三楼。
他敲了敲门:“先生?”
门内没有声音。
衣飞石不确定谢茂在不在,他只有一个小时,已经过去十五分钟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谢茂才给他开了门,看着他穿着戏服乱跑,问:“你回来做什么?戏拍完了?”
拍戏拍到导演都跑了,还敢继续拍?
衣飞石欲言又止。谢茂没让他进门,他这会儿还站在走廊上。这一层住了不少人,今天没排戏的几个主演都在休息,秦思蔻回了海市,楚扬临时接了个活动,桑晚好像在酒店睡觉。
“……是我拍戏不尽心,惹您生气了。”衣飞石低声道。
谢茂见他满脸忐忑,似乎害怕自己下一秒就会撕了人皮变成老虎,这才将门让开:“进来说。”
房间里窗帘密密地拉着,开着灯。床上铺满了刚刚做好的初级制服。很显然,这一下午谢茂并非赌气离场,他回酒店是真的有事忙——忙着给衣飞石做戏服。
自从随身空间升级之后,谢茂就能够生产很多从前没添加制作模块的东西,比如初级制服。
初级制服需要的材料不多,缺少的部分还能直接用能量原石补足,谢茂干脆腾了半个生产线,做了个批量生产的程序。一下午就做了几十套出来。
拍戏有阿鲁和方宪盯着,不是非得谢茂不可。做初级制服就不同了,必须谢茂亲自来。
衣飞石进门就有些拘束地站着——站也战战兢兢,怕谢茂还在生气,自己应该跪下听吩咐。
“你自己找地方坐。要不要我请你坐下?”谢茂问。
衣飞石才从等待训斥的状态中解除,见谢茂在收拾床上的制服,他上前帮忙整理,谢茂就抽身在窗前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随口问道:“拍得怎么样?”
“下午的摄制计划已经完成,阿鲁导演吩咐六点半开始拍夜戏。”衣飞石口吻很温顺。
谢茂看了一眼手表:“你没吃饭?”
衣飞石急着找他请罪,哪里顾得上吃饭?这会儿也不敢撒谎:“没有。”
几十套初级制服没什么重量,就是数量多。衣飞石将之尽数整理好,堆叠在床尾凳上。没多久他就闻见了熟悉的饭菜香味——是行军饭盒的味道。
明明记忆有千万年那么长久,最近这几十年偷来的甜蜜却总是出现,无比鲜明。
这种味道让衣飞石回想起和谢茂在新古时代的种种。他们最穷最落魄的时候,在顶呱呱的宿舍里吃盒饭,在简陋的小酒店里吃盒饭,后来有钱了,谢茂懒得出门,二人还是窝在家里吃盒饭……
甚至二人懒得去排队,还会坐在商场里,喝着奶茶、酸梅汤,吃盒饭。
谢茂拿出盒饭,和往常一样切了智慧瓜,还给衣飞石榨了一杯果汁:“收拾好了来吃饭。”
衣飞石回头看着坐在沙发上推盘子的谢茂,竟然有一种分不清楚天上人间的错觉。明明他们之间发生了那么多事,明明昨天他……还受过很严厉的体罚,为什么今天二人还能相安无事地坐下吃饭?
若不是生气极了,厌恶极了,怎么会那么体罚制裁?衣飞石总认为自己必然处于一个动辄得咎的状态,一整天都小心翼翼地提着心,深怕谢茂翻脸就要他解下皮带领受刑罚。
谢茂却能如此泰然自若地请他吃饭?甚至和从前一样,亲手给他榨了果汁。
第451章 乡村天王(210)
衣飞石忍着惶恐忐忑,肥着胆子把办公桌前的椅子搬了过来,与谢茂同坐一桌。
谢茂果然没有生气,甚至还习以为常地给他递来筷子:“吃吧。第一天入组,不要迟到。”
这感觉简直诡异到了极点。想象中各种刁难责罚都没有,只有早已习惯的日常生活。衣飞石迟疑着答应了一声,见谢茂已经动筷子了,才跟着夹了一筷子蒸得晶莹如玉的米饭,吃在嘴里味如爵蜡。
谢茂并不关心他吃得香不香,心情好不好,吃了个半个盒饭、喝了一碗汤,就撂了筷子。
衣飞石还没有吃饱,也赶紧放下,忙着收拾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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