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察看,衣飞石在他怀里睡得很沉,可远远称不上安稳。梦中的衣飞石不知道遇到了何等苦事,极少哭泣的他,眼角竟有泪痕滑落,淌过苍白的脸颊,落在了谢茂的手心里。
那一丝凉意,仿佛落进了谢茂的心底。
又哭了啊。谢茂用手指拭去衣飞石脸上的泪,这次是为什么呢?又是为了我么?
几十岁的人了,还跟孩子一样梦里哭,也好意思?
谢茂将青玉简取出,置于衣飞石手心。他低头凑近衣飞石耳畔,轻声哄道:“朕认输啦。不和你争了。别哭了吧,不管什么事,朕都依你。”
第466章 乡村天王(225)
衣飞石这一觉睡得异常漫长,直到次日傍晚才昏昏醒来。
谢茂始终抱着他,就这么侧身躺了十五个小时。
衣飞石看着窗外的天色,以为天还没亮,内视玄池才发现某一小块区域已经彻底被岳云填补好,绝非三两个小时就能竟功。他才意识到自己睡了太久!
“先生一直陪着我?”衣飞石举手示意岳云稍停,翻身爬了起来。
他当然知道谢茂一直陪着他。
他昨夜闭眼睡去时谢茂就是这个姿势,睁开眼睛,谢茂还是这么个抱着他护着他的姿势,好像他黑甜漫长的睡眠根本不存在。
衣飞石不习惯谢茂这么对他好。
哪怕在谢朝的时候,也是他服侍谢茂的时候多,彼此照顾的时候多。
这种时候,衣飞石连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他很想说,您不必这么熬着——谢茂才辛苦抱着他一夜没动弹,他就说不必要,就算他是舍不得谢茂,谢茂听了也绝不能舒坦吧?
“不喜欢我陪着?”谢茂满脸含笑,环着他一同起身,舒展胳膊时,久久未动的关节处嘎嘎作响。
若是私底下,衣飞石肯定要说几句软话讨好谢茂。昨天才把谢茂吓红了眼眶,非但没有被问罪,反而被温柔地搂着睡了一天,谢茂姿态放得低下,衣飞石只有把自己放得更低才能心安。
然而,岳云还在床边坐着,充当巨型电灯泡。
“臣自然……”衣飞石说这句话的时候,感觉和谢朝的无数个日日夜夜重叠在了一起,“喜欢。”
这让他恍惚间走进了一种很奇妙的状态,好像回到了谢朝,又好像悬在天外,面前的仿佛是君上,又仿佛是谢朝的陛下。接下来的一切,就变得很自然而然了。
他下床进了浴室,挤好牙膏。
谢茂原本也没打算洗漱,见他挤牙膏,很配合地跟了进去。
衣飞石就把浴室大门关上了。
岳·电灯泡·云:“……”我还真是多余哈?
浴室内。
衣飞石顺手打开台盆的水龙头。
谢茂拿起衣飞石挤了爱心牙膏的牙刷,刷了满嘴泡沫,等着衣飞石说话。
衣飞石搓了一条一次性毛巾,等着服侍谢茂漱口后擦嘴:“我知道先生见我受伤心痛。不过,这件事说到底是我思虑不周,若我行事前多考虑一分,不至于此。让先生伤心就是我错了,再让先生睡不好觉,我实在无地自容……”
谢茂吐出泡沫,听完了衣飞石的长篇大论,漱了口。
“在你心里,我就是君上,是吧?”
衣飞石沉默。
昨日之前,他可以理直气壮地承认是,在看见谢茂那双泛红的双眼之后,他说不出来了。
“你先想明白我到底是谁,我们再来谈这个问题。”
谢茂拿起衣飞石手里的毛巾,擦了擦嘴,又摔回了台盆上,“无地自容!”
他转身欲走又突然回过身来,将衣飞石摁在洗手台上,低头狠狠咬住衣飞石的嘴唇,熟练地亲吻。
衣飞石被他咬得有点懵,被动地承受,感觉到他将啃咬改为亲吻之后,才慢慢地给了回应。你来我往温存了一阵,谢茂顾忌着衣飞石刚刚醒来久未饮食,生生压住了那一点念想,抽身起来。
见谢茂依然为那句“无地自容”满心不爽,衣飞石拉住他,说:“就算是夫妻,”
“就算?”
“不是‘勉强算’夫妻。”衣飞石连忙解释,“‘纵然是’夫妻,先生若能替我疗伤,不眠不休陪着是应该。我因受伤不能自治,先生熬更守夜陪着对我伤势也没什么好处……”
明明很浪漫的事情,被衣飞石描述一番,听起来确实有点造作与愚蠢。
“我陪你不高兴?”谢茂再次问。
“……高兴。”
“你高兴,我也高兴,这不是好处?”
“……”坏处也很多啊,您胳膊都僵了,不难受?可是,衣飞石被谢茂瞪了一眼,顿时腰有点软,心有点虚,嘴上被咬过的地方还火辣辣的。
他到底不敢再顶嘴,只得默认了谢茂的“好处”说。
无论什么时候,陛下说的都对。
※
在酒店歇了两个晚上,家里打了几个电话来问怎么了,谢茂顺口说跟衣飞石出去玩两天。
家里两个妈妈都是手眼通天的角色,昆仑在酒店登记了房间,很快就被查到了,徐以方与宿贞都知道两个儿子在酒店里“玩”。
二人还很认真地反省了一下,最近是不是太打扰儿子们了?闹得他们居然要去外面开房间。
酒店住着着实不舒服也不方便,岳云带回的信仰金光用完小半之后,衣飞石精神好了许多,几人就收拾好回家里住。
刚回家,谢茂与衣飞石就收到了宿贞的“度蜜月大礼包”——京郊大三进带花园四合院一座。
据宿贞所说,这地方是刚装修好的。
隔壁还有一座修得漂漂亮亮的四合院,原本是宿贞送给童画的新婚礼物之一。
童画和容舜突然就要结婚,家里长辈都措手不及,再者,举办婚礼没拿结婚证,对女方显得不太有保证。宿贞虽是个新时代女性,可她当婆婆的时候,不能对儿媳妇也太“新时代”。
容舜亲妈死了,宿贞难得和婆婆宋老太太亲密一回,二人一起商量着给童画准备首饰、房产、股票。毕竟,做小姑娘和做容太太身份不一样,出席重要场合的时候,行头都要预备好。
容舜与童画嚷着要结婚,实则哪里那么容易?现在童画已经显怀,婚礼还在筹备中。
宿贞当初装修给童画的蜜月房时,顺便就多修葺了一套,原本也就是替衣飞石所准备。之所以没有即刻送出来,大概是宿贞还存着某一天儿子和谢茂分手,没准儿儿子也能娶个小姑娘回家的念头。
往日收到这种礼包,谢茂怎么也要当着衣飞石的面,故意大声致谢。
这回惦记着衣飞石玄池又坏了一次,正经没恢复好,他没什么心情。衣飞石和宿贞在屋内说话,他也没像以前一样紧紧地跟上去,一直坐在门口的廊厅抽烟。
——家里两位女士住着,都没有吸烟的坏习惯,谢茂很注意这一点,没在客厅里吸烟。
谢茂与衣飞石上午回来,说了两句话就回隔壁去了,午饭也没有同吃。
“茂茂吸了几支烟。”徐以方拿着烟灰缸,把里面的烟头给宿贞看,“他以前不吸烟的。”
两位妈妈刚相识时,各自都端着架子,见面都要穿得妥妥帖帖,妆容精致无暇,不肯有一丝失礼之处。现在一起住了这么久,关系好得与闺蜜无异,徐以方有时候去宿贞房间聊天看电视,说太晚了就直接在宿贞床上睡了,早已经是不洗头就能见面的关系。
端着烟灰缸给别人看当然很失礼,不过,徐以方和宿贞关系好,二人都不在乎这点。
“飞儿玄池又破了。”宿贞也很担心,“这才好了没两天。”
两个妈一碰头,得,破案了。肯定是飞儿修法又出毛病了,所以茂茂忧心忡忡。
“担心归担心,吸烟是什么好习惯呀,吸烟有用,世上可没有跳楼自杀的人了。”徐以方心疼地抱怨一句,又找宿贞讨主意,“贞儿,你可认识什么能帮忙的人么?若有门路,我让人去请。总不能看着茂茂和飞儿作难没法子。”
“你儿子如今是特事办的主任,整个华夏隐盟哪有他请不来的人?”
“……他觉得为难,那是真的没办法了吧。”宿贞轻叹一声。
※
接连几天,谢茂与衣飞石都在家里没出门,昆仑偶尔来取餐食,也都是岳云爱吃的韩餐。
临近农历新年,宿贞很忙碌。
除了公司里各样事务之外,容氏内部也已经分出了高下,宿贞作为容氏的实际掌权人,还要主持容氏族内各事。
影视小说里的霸道总裁都很清闲,除了天凉王破就是围着女主打转,活儿都丢给秘书助理干了——事实上,宿贞现在已经有了一个幕僚团,两个不同班子的秘书室,还是忙得每天脚不着地。为了挤时间出来陪儿子,很多时候她回了卧室都不能休息,与秘书室随身连线,处理公务到半夜。
童画则常常来家里陪伴两位太太。说是陪伴,其实是补课。
宿贞订购的首饰、名表,陆陆续续送到家里,徐以方名义上是带童画看宿婆婆给她的礼物,实际上就是教她各个场合如何穿搭。还有京市圈内各种贵妇最新的消遣,如何玩,怎么玩。
徐以方说:“我在疗养院待了十多年,她们玩的什么,我也不会。咱们一起学。”
这几个月就常常有京市高官夫人在家中出入,陪伴徐以方和童画玩耍。徐以方说自己不会,难道还有人敢嘲笑她?到了新年前,谁家里都忙,徐以方也不好常常叫客人来家里陪着玩,童画却已经来习惯了,隔三差五就会拎着自己买的菜,做的小点心,到家里来找徐以方和宿贞。
若童画在家里,容舜与常燕飞下了班也会结伴来家里蹭饭,热热闹闹的景象,很让徐以方欣慰。
这日腊月二十二,容舜小两口与常燕飞都在。
宿贞在书房忙碌,徐以方则和孩子们商量明天过小年,邀请他们都来家里吃饭。
一家子正包饺子聊天呢,有人摁门铃,门卫汇报:“一位谢先生来访。”
容舜擦了手出去察看,最终把人领了进来:“太太,是……”
是谢约翰。
当初谢约翰冒昧上门要求见谢茂,被徐以方拦住,最终,谢约翰只留了一份礼物就离开。且他离开之前,告诉徐以方,以后大概不会再来。
谢茂把《道德天书》送到杭州岳王庙不是秘密,宿贞知道了,徐以方就会知道。
徐以方可不觉得谢约翰把《道德天书》送给谢茂是好意。她对谢约翰极其恼火,就知道这见面就哭诉的狡猾孩子心肝坏坏的!
可是,她如今见了谢约翰,却发不出脾气来。
原因很简单,和当初见过的那个英俊潇洒、高大洋气的谢约翰相比,眼前这个孩子都瘦得脱形了。
倘若不是患了重病绝症,绝对是吸毒了吧?徐以方继续包着饺子,说:“吃了没?”
谢约翰上前鞠躬施礼,说:“徐阿姨,我想见茂茂。”
“他这几天有事,我都没见着他。”徐以方一口拒绝。
不等谢约翰再说,她一直显得温和的表情生硬起来,直接地问:“你从前健康的时候我都不肯让你见他,现在你这样——你觉得我敢让你见他吗?”你健康活力生命质量很高的时候,我都不许你见我儿子,现在你看着病怏怏的快死掉了,我当然害怕你临死之前找我儿子垫背!
谢约翰低头就看见自己瘦得皮包骨的胳膊,他愣了愣,沉默片刻,说:“打扰了。”
“快中午了。”徐以方不肯让他见谢茂,对他却有些不忍,“吃了饺子再走吧?”
谢约翰背身考虑了一会儿,转身满脸笑容:“好啊。谢谢阿姨。”
</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