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茂用手指头戳了一下,胖虫子缩了缩,金灿灿的小豆子眼居然露出了一丝委屈和痛苦。
这引起了谢茂的注意,他将手摊开,不用衣飞石动作,那只胖虫子就艰难地挪动着身子,朝着他手心蠕动。衣飞石看着它蠕动过的地方留下一道透明的口口,低头嗅了嗅,告诉谢茂:“它要解体。”
这句话把龙咎吓了一跳“它很健康啊,怎么就要解体了?我……”
想说我看看,那条大金蚕蛊已经爬到了谢茂的手心里,蜷缩成一团。
谢茂轻轻抚摩它弓起的背,金灿灿的背脊处多了一丝溶液,似乎皮肉在裂开。
谢茂解释说:“不是坏事。解体,你也可以理解为,它要分裂了。”
这只大金蚕蛊在龙家传承了六百年,始终好端端地健康无比,龙咎完全没有经历过什么解体分裂。谢茂和衣飞石说的词语,龙咎一概不懂。——龙家的传承也是有瑕疵的。
谢茂帮着大金蚕蛊慢慢抚摸脊背,很快那条胖虫子就褪出张完整的皮,另外还有两条缩水了一号的金灿灿的小胖虫子。一而二,是为解体。
两只小胖虫子都是粉嫩的黄金色,张牙舞爪十分活泼。
那只大胖虫子则只剩下一张皮,带着一滩粘液。两只小胖虫子想要把大虫子皮吃掉,谢茂从随身空间里掏出一张流溢着神光的天地树叶,两只小虫子立马抛弃了虫子皮,开始抱着天地树叶嚓嚓啃噬。
谢茂用琉璃瓶收起那张大虫子皮,对龙咎说:“叶子换皮。”
天地树叶绝对比虫子皮珍贵。谢茂有很多旁人求之不得的天地树叶,却没有虫子皮。
龙咎看着那两只新生的大金蚕蛊也是笑得合不拢嘴,哪怕已经送出去了,能亲眼看见虫子解体,也是前所未有的幸事。哪晓得谢茂将两只金蚕蛊都还给他,说:“留着吧。 好意心领了。”
——莫说小衣不缺这东西,就算小衣缺了什么,我不会给他吗?需要你来送?负分滚粗!
衣飞石接过谢茂手里的两只小虫子,还给龙咎:“您是长辈,不要太客气了。妈妈,您和龙叔叔说一说,实在没必要这样见外。”
大金蚕蛊是很珍贵的东西,相传可以保护人的灵魂,也据说可以在危难时替人一死。
但是,这玩意儿对旁人来说珍贵无比,谢茂等人拿着就是浪费。能伤害他们的危险,大金蚕蛊挡不住。不能伤害他们的危险,让大金蚕蛊去替死,那不是无辜造孽么?
见谢茂二人确实不肯收,宿贞眼看要抽人了,龙咎忙小心翼翼把两个小东西收起来。
“要不,先去市里转转?”龙咎问道。
“不着急。我们家孩子第一次来,不懂规矩。你当叔叔的给讲一讲。”宿贞说。
龙咎看着谢茂和衣飞石,心说,你还真把这两位当“孩子”养?
谢茂那是天生的气场摄人,衣飞石就不一样了,乍一看平平无奇,其实怎么看都看不出深浅。诸邪辟易、百无禁忌。随便往哪里一站,就有一种悠长岁月的浓厚在积蕴,让人不得不正视。
衣飞石去开了门,铠铠和带着鬼儡的刘奕也钻了进来,乖乖地和宿贞打招呼:“太太好。”
两真一假三个小孩排排坐好,等着龙咎说规矩。
——这才是需要科普的真小孩。
今年惊蛰在青城山举办的茶话会,其实是个小型的交流会。
交流什么呢?互通有无。也可以把它理解为一个小市场,不过,市面上流通的都是修界的东西。
龙咎所说的“市里”转转,不是说要离开景区回市区,而是去这个隐盟的小市场上看看。
明天才是惊蛰开市的正日子,不过,很多隐盟弟子都会提前来踩盘子,看看别人的货物,也给别人看看自己的货物,若是有抢手亟需的,也有时间去周转资源用于交换。
最有趣的是,这个市场是匿名交易。每个人进去都要戴上特质的面具,隔绝气息、统一声音。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龙咎习惯地反问一句,正要自问自答。
“怕熟人砍价。”铠铠说。
“销赃。”刘奕说。
“……”傀儡张张嘴巴,假装自己也抢答了。
好吧,你们都说完了,我就不说了。龙咎跳过这个话题。
……
那边在上课,谢茂则拿着虫子皮,随手炼化。
他炼器的手法出神入化,从随身空间取用材料也没什么禁忌,常常是手心里突地出现一样材料,下一秒就完成了炼化过程,一般人根本看不懂他在做什么。
偶尔遇到难啃的骨头,他就顺手递给衣飞石。
衣飞石是君上一手教出来的,二人传承一致,炼器手法严丝合缝,根本不必谢茂叮嘱讲述,衣飞石接到手里就知道该做什么。粗坯加工成零件之后,再转手还给谢茂。
光华一闪,零件就炼入法器中了,没有一丝半毫错失。
他俩这动作不止龙咎看不懂,连在一旁喝茶看手机的宿贞都看不懂,手法太过高深玄妙。
龙咎把准备好的面具一一发放给孩子们,因为知道刘奕未来的道侣是具傀儡,家里的傀儡也一直拥有人权,龙咎给傀儡也发了面具。几个孩子戴上面具之后,统一被拔高拉低到一米五的身高,声音也变成了统的雌雄莫辨的少年声线。
铠铠一会儿戴上面具,一会儿摘下面具,享受着变身和变声的乐趣,玩得乐此不疲。
另外两个黑影少年看着他。
刘奕:傻逼。
傀儡:幼稚。
容舜接过面具,先送给宿贞,自己拿着在手里,说:“咱们现在去市里看看么? ”
坐在沙发上的宿贞已经把面具戴上了。
这让容舜有些错愕。
戴上面具之后,所有人都是长袍黑影的模样,看上去跟摄魂怪似的。
偶尔一个人走出去也罢了,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出门,不得引人注目吗?这里可是在酒店里。外面还有照顾徐以方的内卫。真要这么走出去,马上就会被内卫扑倒。
龙咎发出一阵娇笑:“老大可是青盟首席。
宿贞问谢茂:“我曾给你一块令牌,‘青盟甲’。”
谢茂暂时停下炼器的手法,在随身空间里找了找,把宿贞给他的那枚青盟首座令牌拿出来。
两指宽、三寸长,黄金铸成,金灿灿一片。上面镌刻着“青盟甲”三个字。正是青盟首座令牌。所谓青盟甲,就是青盟排名第一。
宿贞拿着这块令牌,用曲起的指节轻轻敲,空中仿佛荡起涟漪,揭开了层画。
酒店宽大的落地窗外,景色倏地变了。
原本是烟雨笼罩的一丛绿植花草,现在却成了一条横道蜿蜒的石级。
石级左高右低,右手边是来时道路,左手边则有几个人守住门户,检查面具。这个小市场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来的,分发面具的渠道很多,想隐蕆身份很容易,但不被欢迎的人也甭妄想自己做个面具混进来,门口会检查面具是否来自隐盟。
而且,进入市场要交入场费。门口检查面具的几个人,顺便也把入场费收了。
铠铠试着去推了落地窗一下,打算从窗户里爬出去。
龙咎说:“小少爷,你可以直接走出去。”说着,他示范地穿过了那道玻璃窗。
三个小孩先进去了,容舜赶着照看孩子,跟了上去。
谢茂和衣飞石则落在了后面。原因很简单,这面具对谢茂有用,对衣飞石没用——他有了容苏苏的几千年修元,一个粗制滥造的小面具,遮不住他的本来面容。
在窗户这一边能看见市内的场景,跨出那一道窗户之后,就无法看回酒店了。
这是一个单向的通道。
龙咎回头,只看见凄静的林子,宿贞和谢茂、衣飞石并未跟来。
哪怕是宿贞见多识广也没遇见这么个破事——当今华夏修真界,还真没有衣飞石这么修为深厚的老妖怪,差不多六千年呐!六千年前,轩辕黄帝都还没出生。
正挠头的时候,就看见衣飞石平静地拆了面具,和谢茂商量了两句。
三秒之后,衣飞石也不必戴上面具,整个人就自然变成了长袍黑影的模样。宿贞想说这面具内带有不同的精神烙印,用以辨别真伪。后来想一想,儿子那么聪明,岂会看不出来?
——就算真的在门口被拦下来了,常宿贞的面子还进不去惊蛰小市么?
稍微耽搁了两分钟,几人才离开酒店。
容舜正在门口排队,等着交入场费。
前来惊蛰小市的人不算少,这是新年之后的第一个交易市场,不少过年时得了长辈给的好东西的隐盟弟子都想来交易。但,人再多,也不至于排队几分钟吧?隐盟毕竟是个小圈子。
主要是因为前面排队的人正在和守门的人吵架。
吵架的核心矛盾是,进场人表示,今天不是正日子,大家都是随便逛逛,凭什么要入场费?就算要收入场费,去年一个人一千块,今年居然要一万,你娃抢钱嗦? !
这个入场费把容舜都弄得有点懵。
他是带了些现金,也不过两三万,因为他听说这里不是货币交易,而是以物易物。修真界的法器都很珍贵,如果真的要用货币交易,起码得六位数起价,谁会扛着一堆钱来买东西?
点一点人头,加上龙咎,他们得买八张入场券,容舜也没有拎着八万现金出门]啊。
出门在外,谢茂和衣飞石是不管俗务的,也不可能让宿贞操心此事,容舜连忙打电话,想让助理送钱来。问题是,这地方倒是有信号,电话打出去了,助理也进不来?
衣飞石见他懵圈,拍拍他的肩膀,给了他两块金条。小朋友,这就不懂了吧?
谢茂则看着那个死要钱的守门人忍不住笑。他还记得这个人,陶家的年轻人,陶亭。守在门口看上去浩浩荡荡一堆人,其实只有陶亭一个活人,其他几个都是陶亭带来镇场子的傀儡。
陶家啊,整个隐盟世家里最穷的家族,也是隐盟世家里最有骨气的家族。
他们的坚韧和骨气,善良与忠诚,一直延续到了六千年之后。这是个伟大的家族。
龙咎见谢茂盯着陶亭看,则和他简单说了一下陶家的情况,谢茂作为特事办主任,岂有不了解陶家的道理?不过,陶家会积极地前来维持惊蛰小市秩序,据龙咎所说,主要是为了赚外快——入场费。
陶亭大概也有点不好意思,红着脸坚持地说:“现在物价飞涨,钱都不值钱了!去年八块钱可以吃一碗面,今年只能喝汤!不好意思,这是市委会规定的入场费价格!一个人头一万,要进去就交钱,不交钱不许进去!”
前面又吵又闹差点打起来,宿贞在青盟横行霸道惯了,几时受过这样的冷待?居然要她蹲在背后等前面吵架交钱入场,简直不能忍!
她大步上前,没有亮冰霜长鞭,腰间一松,一条镶着钻石的小皮带被她解下来。
修士之间,气场一碰,便知道彼此强弱。宿贞往前这么一冲,许多修为不够的小朋友马上就退避三舍,不敢和她抢道。插队?这么强的人,插队你能怎样啊?你去打她呀!反正我不去!
至于犟着不肯让道的,被宿贞刷地一鞭子抽开,也不得已让到了一边。
——宿贞没有伤人,皮带抽出一道柔风,把人轻轻搬开。这手段反倒比把人抽得乱跑更吓人了。
“吵吵什么?今明两天所有人的入场费都记在我账上,你,查验身份登记造册,每天结市之后找我算账。”宿贞一锤定音。
一个惊蛰小市,与会人数撑死了一千余。
哪怕算_上几次进出,今明两天,也不过是几千万的入场费。这对宿贞而言,根本不算钱。
所有人都被她风风火火的气焰镇住了。
倒也不仅仅是因为“财大气粗”。
事实上,隐盟世家里缺钱的不少,豪富也很多。能通阴阳懂风水知道趋吉避凶的家族,怎么可能真的很穷?陶家之所以穷酸得不成样子,主要是因为他们制作傀儡的材料太贵了。
而是,这种匿名小市讲究的就是一个低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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