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咎客气地请裴佐落座,连璇拿回自己的杯子,皱眉问:“老三, 怎么个意思呢?”
“远秀不曾去轮回。”龙咎把裴佐替裴远秀养魂的事说了一遍,“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裴远秀当初在泰山自戕而死,宿贞已然还道嫁人,青盟诸子天各一方,收到旧友死讯时都很痛心。因裴远秀死前两边就闹得水火不容了,裴佐总觉得是青盟这伙人带坏了儿子,见面就要喊打喊杀,他这群朋友也不愿打搅了旧友奠仪——这要是灵堂上双方打起来,裴远秀泉下如何安宁?
所以,裴远秀死后,他的这群朋友都没有去灵前致祭,而是各在远方点上一炷香,洒了一杯酒。
以至于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有任何人知道裴远秀自杀时的凶狠。
他不止想要断绝自己的生机,还想一起杀灭自己的灵魂,从此魂飞魄散,永远不受父亲控制。
也因此,这么多年过去了,裴佐孤独地养着儿子的残魂,没有得到任何帮助。他也不愿求助。
为了替裴远秀养魂,裴佐次次不落地出席每一次大市小市,搜罗所有能够修补残魂的物件。他是个没底线的人,但凡他看中的东西,能花钱买的就买,买不到或是买不起的就抢,因其修为奇高,抢了这么多年,居然一次都没有翻船。直到今天,终于踹上了铁板。
这消息让连璇和莫潇潇都很震惊。
连璇和裴远秀关系不算很近,莫潇潇就不同了,她爱慕仙道,也爱慕裴远秀。
“秀呢?”莫潇潇瞪着裴佐。死老头。
裴佐却不肯再把裴远秀的残魂放出来,青天白日之下,裴远秀魂魄不齐,随意现身很危险。
他看着谢茂。
你要我给你卖命,总得给我点诚意吧?
如今衣飞石有几千年修为,本身也是阴间天子,由他来替裴远秀养魂是最合适的。
不过,衣飞石目前的身份是宿贞的儿子,宿贞是无可争议的常家人。常家在隐盟的地位根深蒂固,谢茂的用意是另起炉灶,很多事情由打着常家烙印的衣飞石来做就不大美妙了。
谢茂在桌前坐下,拿出一只半透明的琉璃青玉盘。
“九幽养魂盘!” 连璇出身名门,眼界极高,一眼就认了出来。
谢茂取出一只小小的瓷瓶,往琉璃青玉盘里倾洒液体,涓涓细流绵延不绝。
这回轮到裴佐惊愕不已了:“黄泉水? !”
裴家是鬼修世家,裴家人很擅长走阴下界,可是,他们能走阴路,却无法把阴界的东西带回阳世。
谁不知道黄泉水是好东西啊?在阴间,黄泉水也不值钱。那么大一条河呢可是,阴界那么多那么不值钱,搁阳世就不一样了啊!物以稀为贵。阳间没有黄泉水!这可是连羲和都垂涎欲滴的好东西。
谢茂又拿出一只黄金盒子,挑了一点点混沌息壤,搁在黄泉水中。
这下连见多识广的几人都看不懂了,只知道这点东西蕴含着很古老的力量,却不认识是什么。
谢茂用未来古音念了一段唤魂诀。
在场几个当世一流的修行者都很努力地想要听懂谢茂的咒文,可是,没有用。
搁往日衣飞石也听不懂,如今恢复了记忆,一字一句都很清楚。
所谓的未来古音,就是圣人语。这种咒语普通修士是学不会的,哪怕记住了每一个音节,对着咒语一个字一个字念出来也没有用——除非使用圣祷法。也就是向传授这条咒文的圣人祈求借用力量。
咒文念毕,谢茂把金蚕脱壳也放进了琉璃青玉盘中,衣飞石把刚到手的两个紫金娃娃也给他。
莫潇潇想说那两道精灵不好炮制,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谢茂娴熟地抽出两道精灵,察看一番。其中一道精灵已经生出灵智,谢茂又把它放回了紫金娃娃里,另一道没有灵智的精灵则灌入混沌息壤与黄泉水中,整个九幽养魂盘竟然流溢出翻滚的灵气,仿佛随时都会蒸腾而去。
谢茂催促看傻了的裴佐:“——残魂?”愣着干什么呢?
裴佐如梦初醒,连忙把裴远秀的残魂放了出来。
他太震惊了。这是什么神奇法门?竟然能酝酿出如此精纯的灵气!
如果说裴佐渴望的是金蚕脱壳是1,莫潇潇给的两道精灵是1,珍贵的九幽养魂盘也是1,意外出现的黄泉水是2,几种奇珍妙物叠加之下,裴佐的心理预期也就是1+1+1+2=5,撑死了算个6或7吧。
哪晓得在谢茂的妙手操作之下,竟然开出了一个9999的效果!这是什么神仙手法?
裴远秀的残魂恍恍惚惚看着有些傻,被谢茂推着栽了个跟头,一头跌进九幽养魂盘中。原本如成人大小的魂魄瞬间化为核桃大小,一屁股坐在金蚕脱壳的虫子皮下,半个身子侵泡在黄泉水中,张嘴无意识地开吃啃混沌息壤。
谢茂没好气地戳他一个跟头,吃点啥不好,去吃土!这娃脑子有问题吧?
眼见莫潇潇眼皮子狂抽,衣飞石往九幽养魂盘里放了一枚太素 含真花种子,裴远秀的残魂小人儿立刻扑了上去,抱住那颗种子咔咔一阵啃。毛绒绒啃了这种子都要撑睡着,裴远秀只啃了两口就饱了,又回到金蚕脱壳的庇护下,呼呼大睡。
谢茂眼疾手快把他的脸从混沌息壤里拔了出来,让他靠着金蚕脱壳躺好。
——也是服气了,这娃真是个傻的。
“七七四十九天,就能养好了。”谢茂可不想天天管这么傻啦吧唧的残魂,本想还给裴佐,见莫潇潇眼巴巴的模样,干脆推给莫潇潇,“烦请您照看一二。”
这安排让莫潇潇甚为惊喜,裴佐看着魂体凝练许多的儿子,有些不悦,也没有正面反对。
裴远秀的残魂是谢茂的筹码,他暂时握着不想还给裴佐,裴佐必须理解。
“我要做些什么?我要给他喂精灵吃吗?”莫潇潇手足无措。
“您就看着他,不要吃息壤和黄泉水,不要头一栽进息壤里憋死就行了。”谢茂说。
混沌息壤和别的东西不一样,这玩意儿古老而神秘,真能把魂体糊死。
他接过衣飞石递来的太素含真花种子,给了莫潇潇两颗,说:“按理说,应该会一觉睡到四十九天之后。不过,这两颗种子您留着以备万一,若是他中途醒了乱啃东西,再给他一颗吃。”
其实,九幽养魂盘里还有大半颗没吃完的太素含真花种子,哪怕裴远秀醒了也足够他再吃三五顿。
谢茂刻意多给两颗,是给莫潇潇的还礼。
莫潇潇这会儿满脑子都是裴远秀,根本没察觉到这点不对,忙道:“好。我知道了。”
解决了裴远秀的残魂问题,裴佐就安心了,他开始端杯子喝茶,耐心地陪着几个小辈叙旧。
宿贞和故友叙旧,莫潇潇都没心思和她说话,小心翼翼地看着养魂盘里的裴远秀,连璇则低声解释丈夫花孤竹为什么没有来“侄子在柔佛与王家斗法受了重伤,王家那边死了两个客卿,大哥本就生气,王家找上门来要我们家给说法——”
隐盟之中,只有一个王家。
按理说,王家是境外太阳神组织的创始家族之一,和羲和一起抢夺《道德天书》,在海族一役上也立场暖昧,早就该凉了吧?事情却没有那么简单。
王家是个庞大的顶级修真家族,在世俗中有代言人,也是京市的顶级政治家族。
齐秋娴没有那么大的魄力把王家置于死地,容锦华归来之后,王家见势不妙,迅速拆分家族,弃车保帅,有两房子孙被废去修为驱逐出境,王家嫡长房依然保持着个清清白白痛心疾首的状态。
一个能在数千年王朝更迭中始终承继的修真世家,哪有可能那么容易就覆灭了?
东都花家仅是二流家族,哪怕出了花孤竹这样的天才修士——花孤竹毕竟仅有一人, 且还年轻——和势力盘根错节实力雄浑的王家比起来,花家依然不够看。
事情的起因也很简单,花孤竹的侄儿花锦天与同学约好了春节去大马旅游,一行人去预订的餐厅吃午饭时,和同样准备进门的王家少爷擦身而过。
说到底,两边都要进门,进门时有了个很轻微的身体接触,互道一声不好意思就完了呗?
花锦天的同学是个傲娇女生,冲王少爷翻了个白眼。
这位王少爷恰好是被弃车保帅、流放出境的两房后裔,时运低,心情差,刚刚跟交好的道侣分手,看谁都不顺眼,尤其是有点仇女——刚失恋么。被个妆画得小脸粉白的妹子翻了白眼,当即心态崩了,随口咒那女生出门横死。
他是修行之人,随口咒一个普通女子,这女子八字还轻,很容易中招。
那女孩子走进餐厅一步,莫名其妙就有人摔了个杯子,地上洒水打滑,她穿着高跟鞋,一脚没踩稳就摔了下去——倘若不是花锦天眼疾手快拉住,这妹子太阳穴就磕台阶的尖角上了。
饶是如此,那女孩子也摔断了腿,送去医院的途中遭遇车祸,直接死了。
花锦天既然也是隐盟弟子,哪里受得了这种欺负?当天晚上就摆上了法坛,双方斗法决死。
结果是花锦天受了重伤,王少爷死了,追杀花锦天的王少爷他哥哥也死了。
“说是客卿,都知道是王家的人。名义上被废了修为驱逐出境,其实也就是换个地方过日子。王家要替两个少爷报仇,明面上不能说死了王家人,只说是客卿。”连璇摇摇头。
这些天花家都在为此事焦头烂额。
王家死的是真少爷,还是为了家族被牺牲出族的亲骨血,当然不肯善罢甘休。
可花家惹事的是长房嫡子,还是花家大当家的独子——花孤山就这么一个儿子,那必须护短到底。何况,花家也不觉得自家少爷错了。你们王家公子好大的气性,为一个白眼就杀无辜的女孩子,我们天天替同学报仇怎么了?天天仗义!你们两个少爷打不过我们一个少爷,怪我们家孩子太厉害咯?
现在王家给的压力很大,花家人丁单薄,能拿得出手的修士不多,花孤竹没有提前来青城山赴约。
“二哥明天就来。”连璇说。侄儿的事重要,老大这边肯定也不会耽误。
谢茂听着挺有趣。这世上还有这么巧合的事?刚想拿王家下手,王家就递上把柄来。
他问道:“连姑姑家侄儿拜师了么?”
连璇被他这么冷不丁一问,还真有点懵。见宿贞微微点头,她才醒悟过来,说“没有! ”
“若是不曾伤得起不来,姑姑不妨让他明日随花前辈来见见世面。我也带了几个小辈弟子,正在外边惊蛰小市开眼呢。”谢茂说。
连璇连忙说:“起得来,明儿一准来。”
倘若没有意外,谢茂明天必然收获弟子一枚。既然今天不是正日子,宿贞的故友也不曾到齐,谢茂也不打算马上说自己的计划——认认人就行了,有事明天再细说。
恰此时,杨昭端着一个 大托盘出来,上面放着八碗浇着杂酱的骨汤米粉。
他招呼众人:“吃粉。
第556章 两界共主(70)
杨昭炒的杂酱肉臊是典型的蜀中做法,酱油酿着晶莹饱满的肉碎,醇厚咸香。骨汤熬得雪白,泡着细腻柔软的米粉,撒上一点白胡椒粉,连汤带粉吃下肚,味道出乎意料地好。
见衣飞石吃得香,一碗下肚意犹未尽,谢茂很意外。
小衣可是典型的內食动物,无肉不欢,这米粉里的两勺肉碎搁小衣眼里都不能叫肉。
杨昭对自家米粉的畅销非常满意,进厨房重新烫了一碗米粉出来,还做了个炒鸡蛋。黄灿灿的鸡蛋,带了点菜籽油的焦香,看着就是很粗糙简单的家常小菜,却让人食指大动。
谢茂对饭桌上拌了辣椒油的腌萝卜兴趣深厚,试着尝了一点, “杨叔叔,给我捎一坛子?”
满桌子人都很错愕地看着他。
谢茂。
特事办谢主任。
传说中放倒了常家父子,吊打一众世家宿老的新大佬。
……为了一坛子腌萝卜,这一声“叔叔”叫得这么亲热自然,没有半点磕巴?
唯有衣飞石与宿贞习以为常。谢茂从来就不是板着架子自找难受的性子,只要不戳到他的痛处,他一向都很好说话。掀农家咸菜缸子则是谢茂几辈子养成的习惯,大概其是改不了了。
杨昭是真没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宿贞带来的小辈,喜欢他腌的萝卜,那就捎一坛子呗。
他是个很热情的人,碗里的粉没吃完,就起身去给谢茂装萝卜,“你来看,我还腌了豇豆,你切了下饭炒菜都要得,你要不要嘛?要我给你也装上。我自己煎了油辣子——”
谢茂示意衣飞石吃饭,他独自跟着杨昭进了厨房。
这间厨房比外面的茶寮还大,几个柴火灶台,靠窗还有炭炉烧着瓦罐,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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