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遗憾的是,容舜来了。
他的作息并没能像谢茂希望的那么正常,他整夜整夜地睡不着,看着漆黑寂静的窗外发呆。
谢茂在书房接见了容舜,开了一盏暖色系的小灯,泡了一壶宁神茶,空气中飘散着甜食的香气。
容舜并不喜欢吃甜食。这种味道让他有些窒息。谢茂见状,吩咐延嗣清平端了一盆剥好的李果,清香驱散了甜香,容舜焦躁的表情才渐渐稳定下来。
“坐。”谢茂吩咐。
谢茂身边的单人沙发看上去温暖而舒适,容舜早就看见了,且很想坐下去。
只是碍于礼貌,师长没有吩咐,他就只能乖乖地站着。如今得了吩咐,容舜谢了一声,很快就在那个位置上坐了下来,感觉和想象中一样好。
“快半个月时间,你一直躲在书房里,连苏苏都不见。想明白了吗?”谢茂问。
容舜知道会谈及这个问题,他也想好了答案,事到临头依然觉得焦虑:“我早该来请罪。老师对抗强敌时,是我偷袭了老师……”
“不是你。”谢茂纠正,“经历过夺舍,你可能会有一些认知上的错乱,偶尔分不清自己是谁。你是容舜,那时候操控你身体的是常老鬼,偷袭小衣的也是常老鬼,不是你。”
容舜没有反驳这件事,他开始沉默。
因为,为什么会被夺舍,这件事就牵扯到了他的母血来源。
他知道自己是一件礼物,一个被算计出生的孩子,他的父亲不在乎他,他的生母也将他视作任务,但他心里总还有一种侥幸的渴望——至少,那个提供卵子的女人,她是不功利的。
或许她为了钱,卖掉了卵子,但她总会是一个好人吧?她只是缺钱。或者,容舜偶尔也会幻想,更好一点的想法是,她是个伟大的志愿者,她是捐卵不是卖卵,她是为了帮助不孕的可怜女人。
人总会思索自己的来处,想知道父亲是怎样的,母亲是怎样的,并将他们伟大和神话。
容舜的妄想总是在破灭。
他崇拜深爱了二十年的母亲,不是亲生母亲。
他不惜一切也想为其复仇的生父,根本不在乎他的存在。
现在,他的人生迎来了更狗血的一次摧残,他生物学上的母亲之所以会捐出那颗卵子,也是针对他的一场阴谋。
父血功利,母血功利,我的存在究竟是为了什么?我的出生不被任何人祝福。
“你很讨厌这身皮囊。”谢茂突然说。
容舜刚刚抬头,发现自己的视线变得很狭窄,位置也发生了变化。
他竟然蜷缩在一个很小的地方,好像是茶桌上。谢茂将他拿在手里,让他看了看单人沙发上……那是我的身体?我不在我的身体里了?!
下一秒,谢茂的脸庞在他眼前放大,他被谢茂托在手心里,看着谢茂长睫轻轻刷开。
不得不承认吧,这么近距离看先生……有点不敢喘气。容舜居然还有心思想,老师每天在先生怀里醒来,看着先生这么近的脸庞……难怪先生说什么,老师都点头说好。这谁能顶得住啊?
“皮囊对修士而言很紧要,也是最不紧要的东西。天地生我,父母育我,常人束缚其中,曰三纲五常,修士是不在乎这个的。一旦脱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血不是血,肉不是肉,皮囊又算什么?”谢茂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一甩。
容舜只觉得眼前一花,视线又发生了变化。
这回他没有被谢茂捧在手心了,而是贴在墙上……他用一种很难形容的方式回头,也许不是回头,而是直接往后看,总而言之,他顺利地看见了背面的一切。
背面是什么?背面是极好的视野,庭院中灯光深深浅浅,有草木在风中婆娑摇曳。
他从茶杯变成了窗玻璃。
玻璃没有血管,没有肌肉,玻璃不会呼吸,玻璃也没有焦虑的情绪。
曾经让容舜无比厌恶的父血、母血,一瞬间都消失了。
可是,容舜并没有消失。
他是如此直观且明白地领悟到,原来,父母血脉根本不能束缚住自己。他一直都是独立自由的。
谢茂耐着性子让容舜在玻璃上趴了快十分钟,皮囊的呼吸渐渐地沉了,他才重新招手。坐在沙发上的容舜一个激灵,睁开眼时,只觉得五感六识都重新鲜活了起来,心脏噗噗泵出鲜血,血脉突突跃动。
这曾经让容舜无比厌恶的感觉,此时就如同天籁,赋予了生命新鲜的意义。
谢茂原本含笑。
天边传来一丝紧张的雷炁,谢茂顿时笑不出来了,卧槽?!
衣飞石就在同层邻间,五秒之内推门而入,愕然道:“怎么有雷……”劫?
容舜要突破了。
虽然他一直不入门,一直学不会,可是,他修炼真的很刻苦。
而且,他的师父、师叔,他的养母,三巨头对他都太过宠爱,各种好的贵的珍惜的,能吃的能用的……有条件要给他用,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给他用。在积累上,容舜半点都没落下。
现在猛地被谢茂捅破了那一层窗户纸,容舜入悟破关,瞬间就要突破历劫。
“你怎么看?”谢茂手里扣着一只碧玉盅。
倘若容舜扛不住雷劫,他这只碧玉盅马上就能扣在容舜头上,帮他挡住劈下的劫雷。
然而,雷劫并不全是坏事。精纯的雷炁能捶去历劫者身上的邪魅与魔气,使历劫者的身躯无限趋于完美,若是能抗得过雷劫,那是最好的一次洗礼,甚至可以当作天道赐予的礼物。
谢茂觉得可以让容舜试一试,又怕容舜招架不住。他这个大徒弟一直都是王语嫣,没有实战经验!
衣飞石冷静地说:“我看可以试试。我看着呢。”
有了衣飞石背书,谢茂实际上也觉得容舜可以试试,于是,飞起一脚,将容舜踹出窗去!
……
宿贞不在家,童画和昆仑也感觉到不妥,正从对面小楼出来。
恰好看见谢茂开大脚,把容舜踹出来。
那场面跟拍动作片似的,玻璃碎了一地,可怜的男主角马上就要摔个臭死。
童画目瞪口呆。先生也太凶残了吧?虽然是二楼,我舜哥身手好,那也不能这么直接踹啊?玻璃碎片把我舜哥割毁容了咋办?!
下一秒,就看见容舜自虚空中漫步而起,足下似有卿云齐聚。
轰隆一声——
劫雷劈下!
“啊啊啊啊啊!舜爸爸被雷劈啦!”童画惨叫。
第661章 两界共主(175)
容舜渡破境劫, 惊动了京市各方大佬, 纷纷前来查探(看热闹)。
宿贞收到消息赶回来时, 热闹看完已经散场,容舜也已经晋升成为还虚境界高修一枚。之所以还没迈入金丹级, 是因为谢茂教他重新凿炼玄池,倒回头打好基础再结丹。
容舜还给她表演了一次娴熟施用山川咒术。
童画和容苏苏都在一旁鼓掌欢呼,家里比过年还热闹,天天开小宴会庆祝。
宿贞寻机问衣飞石:“怎么回事?”
容舜突然开悟入道, 这不奇怪, 各派都有先例。
入道就是一层纸, 有人戳破很容易, 有人根本不知道这层纸的存在,也就无从戳起。
容舜一夕入道, 从筑基、炼气、化神直升还虚,速度是快了一点, 但是想想他从谢茂那儿吃过用过的各种好东西, 也就理所当然了。
奇怪的是, 他怎么突然就学会山川咒术了?为了让他学咒术,谢茂是费了多大的劲?还让他去乡下体验生活, 救回来特事办那个倒霉的岑皖的转世……他不还是没学会么?
若是因为童画险些身死,护妻心切,突然就道心沾尘, 这事儿可不大妙。
没有家长愿意让孩子用承受挫折的方式去成长。若你能自信开朗高兴地学会一切技艺, 心中永远阳光灿烂, 强大得无声无息,那才是家中最大的心愿。
衣飞石解释说:“常老祖曾在他皮囊中待过几个小时,认知上会互相影响。”
“干预了么?”宿贞问。
“此事未必不好。”衣飞石和谢茂讨论过这个问题,二人皆不赞成干预。
容舜对他们的信任度很高,想要在容舜的记忆里做手脚很容易,铠铠甚至可以精准地把常老祖影响过的所有记忆一一屏蔽。可是,这种影响本质上就像是做梦。很多人都可能在梦中体验过现实中没经历过的事件与情愫,修士俗世修行也就是为了体验更多的人间悲欢人心冷暖。
随着时间的推移,容舜自我的认知会越来越占据主导,常老祖的影响会退去。
但是,常老祖曾经历过的一切,见识过的一切,都会成为容舜的见识,丰富他的阅历。
“它已经影响阿舜了。”宿贞坚持这样不好,原本纯善的容舜学会了山川咒术,这就代表着常老祖对容舜性情的侵蚀。
“您应该对容舜多一些信心。他能摆脱常老祖对他的影响。”衣飞石不愿再谈下去,满脸含笑请宿贞坐下,给她削了水果,说今天的晚饭,宿贞哪里招架得住儿子的殷勤,很心甘情愿地放弃谈话。
宿贞也很清楚,容舜是谢茂的徒弟,这个决定不可能是衣飞石独自做出的。
谢茂和衣飞石都认为没关系,她反对的意义不大——她又没有随便剪切别人记忆的本事。
※
随着容舜的复工,衣飞石腾出手来,马不停蹄地开始了《冠军侯》的拍摄。
因谢茂忙着筹备修真大学之事,《冠军侯》的导演临时改为阿鲁导演担任,谢茂担任总制片人。
如今谢茂导演的历史电影已经成了招牌,衣飞石以主演的身份在各项事务中完美隐形,实际上许多应该由谢茂负责的工作,他都悄无声息地代劳了,对外不公布而已。谢茂与衣飞石的思路也很明确,一旦《冠军侯》出了成绩,观众依然买账,谢茂就要从娱乐事业里暂时抽身了。
——他进娱乐圈是为了偶像崇拜计划,为了信仰值。如今随身空间里的信仰来得比新古时代快无数倍,花费时间在新古时代的娱乐圈混,意义不很大。
最关键的一点,是做导演太牵扯时间了,谢茂的工作重心会挪到修真大学上面。
如今谢茂就忙着修真大学的初次秋季招生,出了面试各家来的讲师,还要准备新学年的各科教程,这工作只有他能做,衣飞石做不了。
衣飞石也赶时间。这倒霉催的,六月份还要跟妹妹一起高考!
所幸高考的课程已经复习过了,到时候拿着准考证进场就行。衣飞石的盘算是,距离开学还有大半年,争取在开学前把《冠军侯》拍完。
这一来,难免成了天各一方、两地分居的局面。
二人又开始万里通勤的奔波生涯,白天各自上班,晚上要么衣飞石用秘术缩地成寸,到谢茂处休息,要么谢茂架起星舟,溜到片场过夜,顺便视察一下项目情况。
这日谢茂没什么事,吃过午饭,闲极无聊,决定去片场探班。
《冠军侯》剧组的保密工作做得非常好,不允许外界探班,剧组工作人员家属探班都要签保密协议,因此片场一直很冷清——没什么粉丝应援探班,偶尔有私生饭登门,统统被拒之门外。
最近拍的是文戏,也没什么需要大批群演的大场面,谢茂去剧组时压力就比较小,组里各人都是合作了几次的自己人,没那么多讲究。
既然是正经探班,谢茂也没有乘坐星舟,老老实实飞到片场,乘车抵达。
进门时把谢茂弄懵逼了,不是保密么?怎么这么大群人?
只见无数年轻女孩子夹杂着几个男粉丝,个个举着手机,还有前排的扛着长枪短炮,围拢在某个通道门前,粉丝们还在喊,鱼鱼,快看妈妈,妈妈给你带礼物了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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