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也代表着修真大学完全失去了自主权。不管修真大学有多少产出,太子想让这项技术面世,技术才能面世,太子觉得这技术暂时要保密使用,市面上就绝对看不见。技术授权给谁,让谁来承包……修真大学也没有自主权,完全由太子决定。
修真大学就成了彻彻底底的技术产出中心,至于回报?太子赏肉就有肉吃,不赏肉就吃屎。
若是被关在墙内的谢茂来谈判,他会和太子商讨一些细节,最终不会拒绝这个方案。
这时候和太子翻脸没什么好处,何况,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具体到单个项目时,可以软磨硬泡,可以威逼利诱,至不济还可以阳奉阴违嘛。他要真的违反了管理办法,太子难道还能真的给他开罚单?
这些不服管理的“对策”甚至可以在和太子的谈判中形成一种默契,太子很可能会默许。
毕竟,谢茂不想和太子翻脸,太子也不想和谢茂翻脸。
所谓谈判,就是要谈。你来我往,互相商讨一个可以接受、互利互惠的底线。
可惜,那个信奉事缓则圆、能忍能等的谢茂,不幸被关在了信仰之墙的另一端。
眼前这个谢茂不喜欢玩小手段。他不喜欢被人摘桃子,也不喜欢被官僚管理。太子才开启了谈判的进程,谢茂就直接抛了底牌。给技术,可以。被掐脖子,不行。
他说不行,就是不行。
谈判风格太刚了。
这不是谈判,这是示威。我比你强,我掌握主动,我不跟你谈,我说了算!
被谢茂冷冰冰刺了一刀回来,太子一直显得慈爱的眸光中也没有一丝反击的锋芒,他好脾气地说:“具体细节可以商议。待会我让秘书给你送一份草拟的管理办法,你看一看,有什么意见,可以提。”
这就是很明显地主动退让,暗示谢茂可以在管理办法里掺沙子,自己写个可以利用的漏洞。
不管怎么说,华夏仍是政府的华夏,这片大地上的妖魔鬼怪修真文明,都得由政府管理。
衣飞石心惊胆战地看着谢茂的背影。
依着君上的脾气,他说了不行,太子还敢叽歪,君上就要发怒了。
这要是一掌把太子拍死在茶室里……衣飞石闭了闭眼,先生从前努力的一切,都要付诸东流。
很意外的是,谢茂并没有发脾气。他居然点点头,说:“我可以看草拟文件,给修改意见。我还有一个意见,有助于我们达成统一。”
“你说,我听听。”太子也很好脾气。
“特事办原本是专门处理特殊事务的部门,名义上挂在公安部里。实际上它和新技术部都直属中南府,职能上趋于重叠。仓促之间,在体制内寻找懂得新技术的骨干也不容易。”
谢茂还没说完,太子已经笑了。这小子心够大的。
“特事办可以改变隶属关系,直接挂靠在新技术部。两厢便宜。”谢茂说。
目前在新技术部任职的,都是不懂修真技术的普通人,所谓技术管理,实际上是行政审批服务。
谢茂提议让特事办改投新技术部门下,名义上是作为新技术部的下级部门,可是,他说得很明白了,新技术部没有专业人才,专业人才从哪儿来?当然得从特事办里挑。
这是借壳上市。叫特事办的人填充到新技术部去,就等于是谢茂自己掌握了新技术部。
只要太子答应让谢茂去当新技术部的部长,谢茂就可以答应修真大学纳入《新技术管理办法》的管辖范围——自己管自己,ok的。
“原则上可以考虑,细节还要再沟通。”太子起身,“秘书室会拿方案出来。”
实际上就是同意了。
处在太子这个地位,外人看起来威风八面,其实哪可能那么横行霸道?匹夫斗气,无非仆尸几人,丢在社会新闻版都转发不过百。若天子斗气,倒霉的可就不止几个人了。
谢茂一反常态姿态坚决,太子不知究竟,但有趋吉避凶的本能,他不想和谢茂再谈下去。
至于后续事项如何安排,他和谢茂已经有了大的意向,秘书室先和谢茂谈,谈不拢他再出马。——太子其实已经后悔了,他不应该一开始就亲自和谢茂谈。他来谈,没有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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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太子准备离开,阿舍七手八脚放下茶杯,问谢茂:“书灵妹妹呢?”
谢茂目光淡淡地看着她。
她心中陡然间生起一丝被彻底压制的寒意,惨白着小脸,手足无措,战战兢兢地站在原地。
“好好照顾表哥。”谢茂说。
这句话出口,阿舍才找回了身体的控制权,连话都不敢说。她觉得自己在拼命点头,其实整个人都似僵硬在原地,眼珠子慌乱地上下摆动。
谢茂将目光从她身上挪开了,她才踉跄着退回太子身边,冷汗泪水淌了一脸。
太子有些怒了。
当面欺负他的护身器灵,这就是示威!
阿舍牵着他的袖子往外走,一直走出了门,才小声呜呜地哭:“快走快走,打不过。”
这反应把太子弄得又心疼又好笑。你以前也打不过他,没见过你这么害怕呀?这是怎么了?
看了紧闭的茶室大门一眼,太子心头终究有一丝阴云掠过。
※
谢茂的三十岁寿辰,本该是热热闹闹大肆庆祝的日子。
徐以方尚未赴宴就旧病复发,太子也因此没能出席,前来贺寿的宾肯都看见了谢茂独坐大圆桌的奇葩风景,关系比较近的,都知道发生大事了,关系比较远的,纷纷讨论谢校长是个大奇葩。
宿贞安置好徐以方之后,又安排小辈们送客。
原本下午和晚上都安排了活动,现在这情况还敢待客吗?就以徐以方重病的理由送客。
修真大学的学生们还准备了斗技、斗法能表演,这会儿全都被取消了。浪费最大的则是食堂,近二百桌的晚宴席面,早就有冷盘、炖盅上了锅,其余食材也都备好了,临时取消了晚宴,这么多食材往哪儿去消化?花锦天做主,全部送到山脚村子里办流水席了。
外面徒弟们收拾残局忙成一团,京市来的医疗团队飞抵,把徐以方接回了疗养院。
谢茂和衣飞石始终没有出面。
太子已经离开了。谢茂依然坐在茶室里。
他觉得阿舍沏茶手艺太坏。可旁人哪有资格替他奉茶?只有衣飞石亲自来服侍。
衣飞石看见茶杯子就觉得危险。当日给君上下药时,奉上的就是一盏赔罪茶。旁的茶水,君上不一定会喝,不一定即刻就喝,因为是他去赔罪,所以,哪怕是轻抿一口,君上也接了过去。
那不是简简单单一杯茶,也不是日常服侍的一杯茶,他利用的就是自己与君上的情谊。
水响了。
茶叶舒展开了。
茶汤澄净明媚,宛如窗外的阳光。
衣飞石将茶杯子托在手里,缓缓走近谢茂。
谢茂坐在花梨木打造的圈椅上,清俊的脸上有一缕阳光,衬得他的肤色越发白皙,像是白玉。他坐着,衣飞石奉茶而来,原本弯腰就可以递给他。
问题是,谢茂没有伸手接茶的意思。
衣飞石悄无声息地跪下,低下头,不敢再看谢茂的脸,双手捧着茶。
一直到接近沸点的茶汤渐渐地凉到八十度,谢茂才接茶试了一口:“茶不好。”
衣飞石下界可没有像谢茂那样带上乱七八糟的一堆东西,谢茂喜欢从随身空间里掏吃的喝的,却没有给他发一批——发给衣飞石,岂不是叫衣飞石随时伺候他的意思?平日里都是谢茂端茶出来,或是想喝这个,那个,就取出来叫衣飞石去准备。
衣飞石主动给谢茂沏茶,多半都是家里准备的。容家和中南府送来的内供,味道也很不差。
讲道理,这茶叶能给太子喝,哪里就差了?无非是阿舍手艺不好。
谢茂非要说茶不好,衣飞石也不敢抗辩,轻而温顺地说:“是臣疏忽。这就给君上重新准备。”
谢茂居然真的把茶杯递给他。
衣飞石捧着只喝了一口的茶杯再三磕头,膝行退了两步,方才回到茶桌前,重新沏茶。
他明确地领受到了被刁难的恶意,他知道君上在惩戒自己。
他很熟悉君上。可是,眼前这个君上心思莫测,他都弄不清楚怎么回事了。
若是君上没有生气,应该会直接询问当初九转迷心种子之事,略施薄惩也罢,轻轻饶过也罢,这时候已经有结果了。如果君上生气了,无非是裂颅折颈之罪,不会准他辩解苟活,这时候也该有结果了。
——君上处事干净利落,从不拖泥带水。这不是君上的脾气。
左手无名指断折之处,已经高高地肿了起来,衣飞石知道,他应该马上处理伤处。
可是,君上等着喝茶,他哪里有机会?
重新更换了另一盒茶叶,衣飞石迅速准备好第二盅茶,再次奉于谢茂跟前。
谢茂倒也没有凌迟碎剐地搓磨他,见他跪在跟前低头奉茶,颈项还有冷汗洇入衬衣领口,模样很有几分狼狈了,上下看了一会儿,手里多了一枚圆溜溜的东西,落入茶杯里。
“你喝。”谢茂说。
那东西滚入茶汤时,衣飞石心肝颤动了一下。
他奉茶时恭顺地低着头,看不见茶里多了什么东西,可是,他能想见。
君上要杀他,用不着下毒。那还能是什么?九转迷心种子。这个想法让衣飞石心如刀捅。自己曾犯下的过错,却不许受害者说,不许问?没有这样的道理。
衣飞石忍着苦涩将双手放低,正准备从命饮那杯加了料的茶时——
“很意外?”谢茂问。
茶杯里并不是九转迷心种子,而是一枚菰河兰花的伴生果实。
这种果实用于消肿祛瘀,有镇静收惊之效。大概意思么,他折了手指,肿得厉害,将这颗果子吃了就能舒缓一些。
这是好意么?当然不是。
如果谢茂想要给衣飞石疗伤,他有一万种方法让衣飞石立刻痊愈。
这是诛心。
这是折磨。
他知道衣飞石心中的愧疚和痛苦,故意让衣飞石误认为他在茶里丢了九转迷心种子。
当衣飞石本就负疚痛得难耐时,揭盖有惊喜,是你衣飞石做贼心虚,把我给你疗伤镇痛的河兰果当作九转迷心种子。衣飞石能拒绝吃这枚河兰果吗?衣飞石不敢。衣飞石只能吃下去。
这枚河兰果不能真正治疗他的断指之伤,只能在他原本负疚的心中再捅一刀。
明明受了嘲讽,还得感恩戴德。
——因为,我真的很对不起你,君上。
衣飞石看着那颗泡在茶里的河兰果,圆溜溜一颗,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他默默将茶饮尽,河兰果嚼在嘴里就似莲子,清甜甘香,嚼尽没有一点渣滓,尽数咽下。
“臣谢君上宽仁。”衣飞石额头触地,姿态低,身段更低。
他跪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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