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幻境么,一切皆有可能。就算幻境本身做得很假,中术者在道法迷惑之下,也会自动把虚假缺憾的细节补足。这种中术者自动补全幻境的奇葩手段,还是谢茂研究幻术时的首创。
想到这里,谢茂不禁泄气地看着面前的那堵墙。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砌墙把自己关里边,搞幻术迷惑死自己……朕就是这样汉子!
衣飞石重新含了一颗定神蜜糖在嘴里。
谢茂就翘着脚,看着衣飞石目无表情地吃定神蜜糖,上定神诀,捏定神印……刚开始他还挺好笑,这个小幻象莫不是我的心念化身?怎么这么搞笑哈哈哈,你装,你再装。
等到衣飞石试了几次之后,谢茂突然觉得不妙。
他太熟悉衣飞石了。
衣飞石目无表情的时候很可能是紧张,但是,衣飞石露出那种略有点正经的凛然时——
“我去!”
谢茂一个翻身退出去二十尺,模样十分狼狈。
衣飞石已祭出了玉翡剑,森然一道剑虹砸在了完全透明的高墙之上。那面墙自然纹丝不动,反弹出来的剑光却在虚空中飞窜,追着谢茂不放。
衣飞石与谢茂在同时凌空而起。
二人起式的动作、时机,飞秒不差,完全同步。
衣飞石持剑再次绽出一道鬼气森森的剑光,谢茂手上银光一闪,多了一只透明的手套,朝着飞来的剑光当头迎上,手臂轻甩,无比精准正确地钳住了那道剑光!
手指与剑光交错的瞬间。
衣飞石倏地撤剑,从空中飞旋而下,屈膝下拜:“君上!”
二人一交手,就知道对方是真是假。
幻术的完美程度取决于施术者的水平,就像是一个蠢作者永远写不出智计无双的主角。谢茂用了一个神奇的补丁,让受术者自己脑补完全幻术的细节,大大地提升了幻术的真实性和致命性。
然而,受术者的脑补,同样也受限于受术者的水平。
在谢茂和衣飞石都假设自己中术的情境下,二人交手。如果这真的是幻术,衣飞石幻想中的谢茂所能表现出来的战斗手段,上限在衣飞石自身的战斗意识。反之,谢茂幻想中的衣飞石所能表现出的战斗手段,也完全被限制在谢茂的战斗认知之内。
如今谢茂的战斗手段超出了衣飞石的认知,衣飞石就可以判定。
一,幻术施术者的战斗水准,远远高于衣飞石自身,幻术一开始就是完美级别。
二,这根本就不是幻术,施展出超水准战斗手段的人,是真正的谢茂!
谢茂之所以撤手收招,也是出于同样的判断。
这个问题很快就变得具体。因为,如果是揣测一,那么那个手段深不可测的施术者,肯定是圣人谢茂。俩人都很肯定,肯定是圣人谢茂。除此之外,他们不认为还有其他人能和自己的战斗意识相比。
当然,也可能是揣测二。那就是真的先生(小衣)啊,还打个什么呀?快抱抱。
谢茂看着跪在地上的衣飞石,稍微有点牙疼。
这到底……是墙外那个搞的鬼,还是,小衣真的溜进来了?然而,退一步想,不管这是幻术还是真小衣,没有外边的圣人谢茂默许,肯定也到不了自己身边。
他已经被蛮不讲理的圣人谢茂弄得草木皆兵。
那家伙自己也不大忍心折磨小衣,天天逼着小衣哭疼,弄得谢茂心如火焚,惶惶不安。
这是又要下猛料了?先把小衣送到我身边,让我看见活人,摸着活肉,心疼得不行的时候,再把小衣拖出去掐脖子打板子拆骨头……狗日的,心肝黑透了。
谢茂脸上不显,心里已经对君上的手段生怯多日。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自己会有多心狠。
可……眼前这个小衣,就活生生地跪在面前。会呼吸,会说话,隔着三尺之遥,谢茂都能听见衣飞石血脉噗噗跃动。好久好久没有抱抱我的小衣了……
不管墙外那个谢茂在打什么主意,谢茂无法拒绝来自衣飞石的诱惑。
他鬼使神差地走近衣飞石,蹲下身来,大约是觉得姿势不方便,顺势就半跪在虚无的地面上,一只手抬起衣飞石的下巴,一只手去拉衣飞石的左手。衣飞石迟疑了片刻,谢茂已经摸到了他曾经断开的指节处,这让衣飞石半个身子都僵硬了。
谢茂低头亲吻他的手指,一点点地亲,亲了手指,又亲衣飞石的嘴唇。
双唇交吻之后,谢茂轻轻地舔衣飞石紧闭的齿关。他想和衣飞石接吻,也得衣飞石配合。
若是衣飞石死死扣着牙齿不肯张嘴,类似于强吻这种事情……谢茂还真没有做过。他有点犹豫。这搞得像是逼良为娼的犯罪现场就不美了。何况,这么多年了,他一向尊重衣飞石,这事……真不好做。
谢茂心内挣扎了不过短短一瞬,僵着身子困在他怀里的衣飞石就退让了。
紧闭的齿关软绵绵地松开,谢茂强悍有力的舌尖瞬间洞入,将思念了大半个月的温柔攫取一空。
近乎粗暴地痛吻片刻之后,谢茂才突然意识到,衣飞石虽然放弃抵抗让他进去了,可是,那条热情滑润的小舌头并没有和从前一样与他追逐嬉戏。衣飞石很温驯地将舌头放在一个很被动地中间位置,乖乖地任凭谢茂调弄——自己绝不肯动。
他知道外面那个谢茂怎么折磨小衣。谢茂心疼地让衣飞石靠在怀里,轻声哄:“小衣,是我。”
哪晓得衣飞石并不肯安分地往他怀里躺,低着头挪动膝盖往后避了避,似是极力遮掩着什么。谢茂拉着他的胳膊,感觉得到衣飞石想要离开又不敢挣扎的为难,再看看衣飞石的动作……
他太了解衣飞石了。
他的小衣太爱他了,太想念他了。
不过是一个亲吻。心疼又疲惫的谢茂没有别的心思,被动承受的衣飞石却承受不住。
小衣想我了。
谢茂强行摁住衣飞石,将人压在身下,低头捧住衣飞石的脸:“是我。”
衣飞石连看都不敢看他,紧绷的颈上有青筋暴起。直到谢茂开始解他的衬衣扣子,他第一次反抗——他伸手拽住了自己的衣襟,死死地拽住,不肯让谢茂解开。
“臣知错了。”衣飞石紧紧地拽住自己的衣襟,声音极低地哀求,“君上饶了我吧。”
在衣飞石的认知里,先生已经不存在了,只有君上。
若是君上命他暖床侍寝,不管是出于哪种原因,也许是先生的记忆让君上觉得此事有趣,君上愿意尝试一二,逗一逗他,也或许是君上要以此惩戒羞辱他的狂悖妄为……
衣飞石都不会拒绝。
他愿意侍奉君上,也愿意领受惩戒。
可是,目前出现在他面前的并不是君上的面目作派,而是不该再出现的“先生”。
他不能想念先生。
他也不能再妄想和先生亲昵。
那个宠溺珍爱他的先生之所以会存在,本就是他自私无耻才犯下的一个错误。君上已经归来,他就应该好好地忏悔。若是日日夜夜都怀念自己的错误,那是什么?死不悔改么?
被先生亲了一下嘴唇,就下贱地张开了嘴,贪婪地等着先生对自己痛吻。
被先生痛吻片刻,就忍不住有了想法,无耻地渴求着更多。
这一切都被君上看在眼里。接吻、动念还可以狡辩为情不自禁,习惯入了骨髓,一时不能自觉。若是真的任由“先生”把衣裳解开,二人亲热一番,再流出一身热汗成就好事,君上会怎么想?
君上只会认为,他跪在君上面前承认的错,承认的罪,口口声声说知错,说愿意悔改,说再也不敢了……都是撒谎。
君上会认为,他根本就没想悔改。他还是对君上有非分之想,还是想做无耻之事。
衣飞石万幸才保住了自己的脖子不被君上折断,他不想就这么功亏一篑。他不想死在君上手里,更不想从此失去意识,再也无法守在君上身边。他想要活下去。
他绝不能承认自己怀念先生的宠爱,迫切地想与先生媾和!
“是我,不是君上。小衣,你睁眼看看我,你知道我是谁。”谢茂又落入了思维的误区,耐着性子和衣飞石解释。
孰不知衣飞石害怕的就是不该出现的“他”。
衣飞石可以为君上侍寝,不能和先生□□。
在君上跟前,哪怕多想先生一念,都是死不悔改、执迷不悟的罪证。
这让衣飞石很固执地揪着衣襟不肯撒手,不言不语不配合,谢茂从来也不肯强迫他,见他这架势哪里还做得下去?好说歹说都不管用,心里又疼又气,霍地翻身起来,无比想把墙外那个谢茂捶死!
转念又想起,小衣还可怜巴巴地躺着,我得安抚几句,免得吓着他。
谢茂转身要哄。
哪晓得衣飞石也恰好要起身,一个抬头,一个俯身——
只差0.01毫米,二人就撞上了。
谢茂顺势往下吧唧一口,衣飞石腰下失力,就这么被他用嘴怼了回去。
谢茂一手撑在衣飞石耳侧,居高临下地俯视,一只手小心精准强制地捏开衣飞石的眼皮,不让衣飞石再目光下斜、不肯对视,嘴里还要霸道地命令:“看着我。”
衣飞石不得已,只能温驯地看着他。
“叫爸爸!”
“……!!!”
衣飞石面对君上的时候,极其小心慎重、称得上战战兢兢。
然而,这句话从谢茂嘴里喷出来,衣飞石的反应也是下意识地。毕竟,他能提防着君上问罪诛心,能做好被君上折磨身体和情感的准备,他还能防着君上来这一出么?
把衣飞石惊得表情都扭曲了,谢茂才舒坦了几分,翻身躺在衣飞石身边,拉着他的手:“你不肯就算了。自从那个狗东西先下手为强把我关在墙里边……整整十八天啊!我很想你。”
他躺在衣飞石的左手边。他拉住了衣飞石的手,恰好就是衣飞石被撸掉了婚戒的左手。
他没有刻意去摸衣飞石的断指处,衣飞石还是能感觉到他的心疼与爱惜。这种心灵相通、互有灵犀的默契,有着很难言说的亲密张力。他和君上之间不存在这种亲密关系,只有待在先生的身边,才会有这种感觉……
而且,君上刚才说,先下手为强,被关在墙里边?十八天?
联想到刚刚将自己剑光弹回来的神秘高墙,衣飞石霍地坐了起来,紧盯着谢茂的脸。
——这是真的吗?是我想的那样吗?
也许这一切都是君上对我的试炼呢?君上想知道我是不是还想先生,是不是还想重温旧梦,故意用这充满了不切实际的幻象试我。毕竟,圣人只有一个,先生和君上怎么可能共存?
若我真的唤一声先生,伏在先生怀里,先生就突然变回君上,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假的……
那后果,让衣飞石不寒而栗,他甚至不敢想下去。
可他很快就镇静了下来。
让他胡思乱想、摇摆不定的,是他想求不敢求的心魔恐惧。他太渴求也太害怕了。
此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一想,衣飞石很容易就想明白了。
君上根本不可能假扮成先生的模样,亲吻他,抚摸他,想要解他的衣裳,与他成就好事。君上也不可能压在他身上,叫他喊爸爸。君上更不可能对他玩什么试探的把戏。
君上就是君上。哪怕他犯了错事见恶于君上,君上对他依然一片真诚,从不骗他。
“……先生?”
衣飞石心中已然认定了谢茂的身份,他眼底依然露出不可思议。
那是一种难以名状的复杂与欢喜。衣飞石花了数年时间试图告诉谢茂,先生就是君上,君上就是先生,事到临头,先生消失,君上降临之后,他依然会在暗地里偷偷思念往昔的岁月。
那是独属于皇帝与襄国公的岁月,独属于小衣与先生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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