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本不需要谢茂和衣飞石出面交涉,太阳落山之前,神临医院就宣布了馆主芮蔚的死讯。
根据记载在官方文件上的消息,芮蔚死于一种来自集英文明的生物毒素,那毒就是程颐媛所下。
芮蔚当时只吃了一口,且马上进行了催吐,然而,那毒素太过霸道。在送往医院抢救了四小时五十八分之后,医生宣布芮蔚死亡。
芮蔚与程颐媛互戕的消息一直被封锁,虽说神临馆一片混乱,这消息封锁得不算很得力,但,馆主重伤抢救、副馆主身亡的消息,一直都没有进行官方发布。
芮蔚刚死,神临馆官方就一反常态,马上宣布了他的死讯。
与此同时,公告还向弟子和雇员发布了副馆主程颐媛与保密主管元脩垠死亡的消息。
出现在新闻发布会的发言人是芮蔚的办公室秘书长束怀意,他神色沉重地宣布三位星外贵宾的死讯之后,又告知弟子与雇员,今天晚上九点,来自神临帝国的星舰就会抵达神眷港,请各位同学、同事稍安勿躁,等待上级安排。
“呵呵,斗法呢。”谢茂原本想出面,听见外边大广播里束怀意的声音,又缩回了仓库里。
谢润秋想要完全掌握神临馆是不可能的,几个小时也很难,他顶多是插手神临馆事务。
面对谢润秋这样的乡下土包子,如束怀意这样的领导旧臣可不会轻易退让。谢润秋的筹码就是被湖岛重视的零基因,如果——谢茂死了呢?
神临人和谢润秋都是真心诚意要找到谢茂,保护谢茂,神临馆的土著雇员就不一定了。
不管外边怎么斗,怎么闹,谢茂就蹲在仓库里,有衣飞石陪着,他半点都不觉得厌烦无聊。
每隔一个小时,衣飞石都会出去一趟,探听最近的消息,顺便给谢茂带点吃的喝的。谢茂觉得他没必要去得那么频繁,谢润秋要真被束怀意弄死了,谢茂绝对给束怀意发一个免死金牌,上书三次免死。若是束怀意被谢润秋弄死了……谢茂就给他点个蜡吧。
可惜,衣飞石回来告诉他:“应该是联手了。先生,咱们得马上离开。”
谢茂一愣,旋即差点气笑了。
也别点蜡了,给渣爹点个赞吧,真是奸商本色!走过路过绝不错过!
束怀意在明面上给馆主芮蔚打理后事,带人跟谢润秋互相提防,牵扯住神临馆高层的注意力之后,谢润秋再偷偷派人来物资回收仓库搬东西——反正有个倒卖物资的罪名,不管是扣元脩垠还是程颐媛头上,谁知道他们从前偷了多少东西?就算谢润秋把物资仓库搬空了,也能算在两个死人头上!
只要束怀意和谢润秋保持了默契,二人想要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都不是问题!
只是时间非常短,再过几小时,湖岛和安全局的星舰就到神眷港了,必须抓紧时间搬。
明知道湮光流星炮轰掉了物资回收仓库的电梯,在此之前,为了避嫌,愣是没人敢来回收物资仓库转悠,芮蔚和程颐媛都假装不知道这件事。现在这俩做贼心虚地死了,真贼谢润秋上门了。
谢茂不得已收拾东西,让衣飞石背着往外跑。
楼上就是寒教授团队的办公室,今天这里已经被搜了两遍,白天还有人看守,现在已经没人了。
——芮蔚和程颐媛互戕之前,寒教授团队的死亡是最大的事故。现在馆主和副馆主都死了,谁还有空来管这支外来的团队?大部分人力都抽调去了医院,现在是在束怀意身边。
束怀意既然和谢润秋保持了默契,默许谢润秋去搬仓库,肯定得把上面碍眼的自己人支走。
所以,楼上灯火通明,空无一人。
谢茂和衣飞石上了二楼,找了间办公室,里边有个隔出来的小休息室,两面开门,开着内窗,沙发与床齐备。寒教授的团队前天抵达蒙城,昨天启用办公室,上午就被团灭,这休息室压根儿没用过。
谢茂在仓库了蜷了一天,这会儿躺在柔软的单人床上,只觉得幼软的骨头一根根松了下来。
“第一次觉得床是软点好……”谢茂说。
衣飞石手里拿了一个电子板,是他从地下保安室顺来的监控终端,别的地方不能连线,只能看见这栋楼的所有监控探头。闻言笑了笑:“委屈您。我给您捏捏?”
谢茂立马翻过身,趴在床上:“来。”
衣飞石便将电子板放在床头柜上,一边给谢茂捏骨松筋,时不时抬头看一眼。
大约是身边有衣飞石守着,谢茂无比放心,又或许是蜷在仓库里太辛苦,没多久,衣飞石就听见谢茂均匀的呼吸,居然就睡着了……怕谢茂堵住口鼻睡得不好,衣飞石考虑片刻,慢慢试着给他翻身。
这么大动静,谢茂自然要醒,怼着他的手:“别动。”带了点鼻音。
“您躺着睡。”衣飞石柔声哄。
“趴着。”谢茂很固执。
衣飞石估摸着,先生可能是在仓库的维修台上坐了太久,这会儿再躺着不得劲。仓库毕竟不是供人起居的地方,莫说寝具沙发,连把正经的椅子都没有。难为先生在里面委屈了那么久。
衣飞石略微犹豫之后,轻轻脱掉靴子,上床在谢茂身边躺了。
虽说是一张单人床,也有一米二宽。加之二人的的身板都还稚嫩,躺着并不局促。
哪怕是在迷迷糊糊的睡梦中,谢茂与衣飞石也默契十足,既然衣飞石已经上床来了,一只手还拉着他,他便往衣飞石身上挪了挪,很满意地趴在衣飞石身上——就是这样,骨头舒服了。
衣飞石一只手搂着谢茂,一只手拿着电子板,心情莫名其妙地好。
没多久,谢润秋的人就来了。
这群人穿着清洁工的制服,来搬货的卡车也是垃圾清运车,看上去是来打扫大楼。
衣飞石稍微皱眉。若是他们直接去搬东西也罢了,万一要掩人耳目,放两个人在大楼里假装打扫卫生……蹿到他和谢茂跟前,这就不大好了。
好在这群人也压根儿就没想过掩人耳目这回事,卡车上跳下来一溜儿能力者,大部队开到电梯口。
他们直接开启了回收物资平台的货梯,推着压缩箱子进仓库,留下两个能力者铺设传送履带,直连电梯口与卡车。整箱整箱的零件源源不断地送出来,很快就装车送走了。
衣飞石看着手里的电子板,心生疑惑。
谢润秋会这么不小心,让监控探头记录下自己偷东西的全过程?
下面的耗子一直在一趟一趟折返着偷东西,谢茂趴在衣飞石怀里,呼吸平稳,睡得很香甜。
衣飞石数着离开的卡车辆次,停在大楼门口的垃圾清运车始终是两辆,装满一辆,离开一辆,不到两分钟就会有空车替补上来。能力者装车的速度非常快,差不多十分钟就能装一辆车,短短两个小时里,已经有十一辆车满载而出。
衣飞石一开始很疑惑谢润秋的胆大妄为,如今已经不奇怪了,他已经明白谢润秋的打算了。
谢润秋根本就没打算要这些机械零件。
如果他只拉走一二辆车,衣飞石相信他是真的想要趁火打劫。
十一辆车。
这是什么概念?
安一然的地下医院里,也只有不到半辆车的存量,已然是泼天大案。
谢润秋弄出去这么多的机械零件,他不可能在本地藏德住,更不可能运得出去——现在的蒙城局势险峻无比,死了这么多神临人,各方面都神经紧张,风声鹤唳,谁敢在这时候大张旗鼓运十几辆车的东西出城去?就算人家不敢去拦,事后还不能举报吗?
这些东西从哪儿来到哪儿去,根本就藏不住。
谢润秋要的就是藏不住。
谢茂突然睁开眼:“你先躲起来。”
衣飞石看了电子板上的时间一眼,晚上十点十分。
天人感应这方面,世上没人能与谢茂相比。杨院士的星舰抵达神眷港的时间是晚上九点,神临的交通工具更先进高级,一个小时足够赶到蒙城了,应该是湖岛来的杨院士到了。
“先生,如果他要带您离开,我得跟您一起上星舰。”
“到时候再说。”衣飞石是谢茂最后的底牌,他不想一开始就打出来。
衣飞石对此也没有太大的异议,在谢茂耳畔低声说了自己对谢润秋搬仓库的猜测,又把缩小得只有巴掌大的机械傀儡交给谢茂:“若是见人,再缩小一些。”
机械傀儡在谢茂手心里踢踢踏踏踢正步:“缩小一些!”
这傻子。谢茂都不想看它,拉住衣飞石,强行亲吻吃了个豆腐:“注意安全。”
此时降临在神临馆的,不仅是杨院士,还有来自神临帝国国家安全局的特工。
衣飞石离开之后,谢茂放下电子板,走出办公室,直接到了二楼平台的休息露台。那地方恰好能看见停放的垃圾清运车。夜凉如水,谢茂想了想,居然还回休息室拿了一条毯子,裹在身上。
在露台上坐了差不多有十分钟,远远地就看见天上一架飞行器呼啸而至,电子音嗡嗡作响。
“攻击警告!”
“攻击警告!”
“我是神临帝国安全局特工鹄玉飞,你们立刻停止动作,放弃抵抗。否则,我将采取一切必要措施,包括并不仅限于向你们开火——”
谢茂看着天空中的飞行器,心想,飞行机械傀儡?我怎么没想过?果然还是被局限了思维。
“再次攻击警告!”
“下面偷盗物资的人听着,马上停止动作,放弃抵抗。”
“……信不信老子一梭子把你们射成筛子?”飞行器上突然传来暴躁的人声。
谢茂下意识地往旁边退了点。
他现在是个弱鸡,这尼玛要是遇到个神经病暴力执法,把他当池鱼殃及,到哪儿说理去?
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想笑。人死了都是找阎王爷说理么,他岂不是要去找阴天子哭诉冤屈?阴天子几千年不上朝了,这班翘得可彻底。
底下谢润秋的人都很老实,没有人负隅顽抗,统统举手投降。
他们在下面,看不见露台上的谢茂,飞行器上的鹄玉飞就不一样了,他不止看见谢茂了,还对那个看着自己傻子兮兮笑的土著小孩非常不爽!笑,笑尼玛笑!劳资看上去很好笑吗?!
——不夸张的说,鹄玉飞长得确实非常喜感。
作为帝国安全局的特工,专门负责暴力行动那一类工作,鹄玉飞进行了a级别高端机械进化,他走的是人形机甲路线,钢铁身躯,炮筒胳膊,重装下肢。再配上他的娃娃脸……
谢虹光尽力憋住了,嘴角还是微微上翘。
“笑!”鹄玉飞突然出拳。
他经过进化的身体近三米高,拳头有熨斗大,砰地一拳砸向谢虹光的脸,下场可想而知。
谢虹光是谢润秋的心腹马仔,是评价高达二级丙的能力者,平时只有他欺负人,何时见他被人欺负?他也是这群前来搬货的谢家弟子的主心骨。
然而,就是这么一拳,他的脑袋就像是熟透的西瓜,争相恐后地裂开了……
谢茂眼神变得冷淡。
他不喜欢谢虹光。谢虹光昨天上午曾奉命杀谢茂灭口,哪怕谢茂不是睚眦必报的脾气,可他也不打算留着谢虹光,必要杀之而后快。
但是,他想杀谢虹光,却对杀死了谢虹光的鹄玉飞,生不起“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种情绪。
如果鹄玉飞一开始就出手,打死了偷窃机械零件的谢虹光,那是谢虹光咎由自取。
可是,鹄玉飞要谢虹光放弃抵抗,谢虹光也已经放弃抵抗了。放弃抵抗的谢虹光没有做出任何攻击性的动作,也不会给鹄玉飞的安全和调查造成任何威胁,仅仅是因为他看见鹄玉飞喜感的造型,嘴角微微上翘——他连笑都没敢笑——就被鹄玉飞一拳打死。
这是高等文明对天任星土著的鄙夷与歧视。对神临人来说,土著的命一钱不值,想杀就杀。
鹄玉飞这么高高在上的态度,与固执不肯对九少施救的寒教授何其相似?这不是偶然,也不是个别神临人的态度,而是神临人普遍拥有的高姿态,刻画在他们骨子里的倨傲认知。
“还有没有人想笑?”鹄玉飞看着站在卡车前的能力者们,娃娃脸上一抹狞笑。
这时候哪还有人能笑得出来?谢家弟子皆敢怒不敢言,有情绪管控不太过关的,嘴角微微抽搐,愤怒与惊怕的表情更多一些。
鹄玉飞眼光扫去,那人连忙说:“不不,我不是笑,我是……”他是愤怒和害怕。
然而,不等他一句话说完,鹄玉飞那熨斗大的拳头又是砰地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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