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原本隔了近七百米,一瞬间,他就贴在了观测台的超限玻璃上。”
“我现在都记得他那双漆黑的双眼,长长的睫毛……”
“他伸手穿透了超限玻璃,拿走了我面前的三明治,我用酸奶和芝士做的三明治,夹了一片火腿,那是我的午饭,我还没来得及吃。他拿走之后,吃了一口,可能觉得不合胃口,又放了回来。”
“然后,他在我的餐盘内沿,放了一把奇怪的糖豆。”
“他临走的时候,还对我挥了挥手。”
戚葆济说到了最重要的环节:“那时候,在观测船附近护航的穿梭舰,对他开了火。”
寒江雪愕然道:“他让穿梭舰失能了?”
“不。他也对穿梭舰开了火,我没有看见他的武器,但是,他似乎是折断了穿梭舰射向他的高频能量,再用手把种能量折射……扔……回了穿梭舰。”戚葆济说。
“我们今天的处境和你十七年前遭遇的事件有内在联系吗?”寒江雪没好气地说。
“都是无法理解的超文明现象,偶发巧合的概率非常小。”德欣站在了戚葆济一方。
燧人翚低头看了看手表。
时间已经过去近半个小时,再有34分钟,他就得去向谢茂递交名单。
“我梳理一下目前的处境。”
“战舰是绝没可能在短时期内修好?”燧人翚问。
德欣和戚葆济都默默点头。
“那也就是说,我们不可能自行逃生。这条路被堵死了。”
“对方的战力评估做出来了吗?”燧人翚问。
太空重载机甲指挥官之一,第三舰队号称武力最强的虎植点点头,神色无比沉重:“不建议对战。已经做了十二遍战斗推演,我方胜率仅有2.3%,且战损率达到99.4%。”
燧人翚对此并不意外。他这样的老舰长,不用做推演就知道己方胜率绝虐。
修好战舰偷偷溜走,这不可能。指挥士兵跟对方正面刚一场,送死的几率比较大。
绕来绕去,仍旧只有那么一条路。是不是答应对方的条件?
谈判的目的是为了试探谢茂的底线,试图去拿捏触摸谢茂的弱点,哪晓得谢茂并没有谈判的心情,直接就摔了王炸。这使得燧人翚的处境非常被动。他能怎么办呢?赌谢茂不敢得罪神临帝国?赌谢茂不会下手?还是,拿近两千条人命去赌谢茂的人性?
“我们从天任星域外星空突然来到这里,”德欣突然说,“同样是无法理解的超文明现象。”
“你怀疑这两个少年就是伏击我们的人?”寒江雪问。
“我只是提出这种可能。事实上,我认为他们伏击我们的可能性不大。如果他是伏击我们的人,赢面已经非常大了,为什么要把我们挪到这个地方来?能够让我们的舰只全部失能的对手,打造一支舰队并不费力,要我们效忠这种理由是非常可笑的。”德欣说。
燧人翚听懂了德欣的弦外之音。
德欣的意思是,如果把他们挪到这个地方来的少年,真的和十七年前杀死第七舰队所有士兵、伏击他们致使他们失能的伏击者,来自同一个地方,那么,对方的威胁很可能是真的。
——如果不答应他的条件,他真的会把第三舰队近两千人全部扔回太空,尽数杀死。
事实上,这和燧人翚的判断不谋而合。
自从见到谢茂那隐隐不耐的谈判姿态之后,他就有一种可怕的直觉,这件事不能商量。
第三舰队指挥部的风格比较民主,大部分非紧急事务都通过举手裁决,席上十一位指挥官,获得六席表态即可通过决议。见燧人翚低头看表,在座所有指挥官都准备好举手了。
“抱歉,各位同事。鉴于某些不可细说的原因,此次决议由我,燧人翚,以旗舰指挥官的身份进行独裁,不进入表决程序。”说到这里,他缓缓起身,“请各位起立。”
旗舰指挥官兼任舰队总指挥官,是第三舰队的唯一长官,其余十席指挥官皆要服从指挥。
命令下达之后,在场另外十位指挥官倏地起身,静静聆听旗舰指挥官的决议。
“我以第三舰队旗舰指挥官的名义,率领各位同仁,向对方递交投诚书。此决议由我独裁,不经由指挥部共议,不允许在座诸位签字附议。深幕僚长,起草决议书。”
燧人翚的目光在在场所有人脸上扫了一遍,“投诚书我会亲自撰写。”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指挥官都为之动容。年纪稍轻的寒江雪眼眶微红:“不!翚长官,不能让您一个人承担责任,我愿意与您一起在决议书上签字!”
“服从命令。”燧人翚轻而坚定地说。
“我唯一的希望,请各位同仁约束好士兵与基层军官,宽解他们对投诚一事的抵触情绪。”
“不要让我的牺牲,成为笑话。”
说到这里,早已得到吩咐的深幕僚长将起草好的决议书呈上,燧人翚匆匆看了一遍,用笔签名时,被寒江雪拉住了胳膊:“翚长官,请准许我们共议!”
戚葆济也劝说:“这种情况下,理应共议。”
燧人翚喝令将寒江雪拉扯开,在决议书上签好自己的名字,抬头说:“决议立即生效。”
——此时投诚是为了保命。
他日被军部清算叛逃之罪,签字决议独裁投降的,也只有燧人翚一人。
自燧人翚之下,所有军官士兵都比他职衔低微,军人以服从为天职,服从命令何罪之有?唯一有罪需要向军部负责的,也仅有燧人翚而已。他坚持不许共议,单独签决议书,正是为了保全部属。
第715章 皆有来处(28)
直接把自己挪到逆藻花跟前,自然是最迅速的操作,不过,安全区附近的逆藻花数量繁多,谢茂弄不清楚究竟是哪一株即将觉醒,只能乘上星舟往外寻找,由衣飞石从旁指点。
他二人操纵星舟向前,直接进入次元飞行模式。
这是为了避免被一路上密密麻麻堆叠着的凶残植物骚扰猎杀。
这个星球上的植物生长有着独有的周期和规律,植物与植物之间也有着非常残酷的领地划分。通常一株捕猎植物的附近不会出现第二株同样强力的捕猎植物,偶然生长在一起,也会彼此戕杀,夺回属于自己的土壤空间,将对方充作养料。
为了安置远星舰队,谢茂强行清理了一块安全区出来。他能把随身空间里的东西挪走,却不能肆意毁灭,因此,原本生存在安全区里的植物被迫外迁,与安全区外围的原生植物挤成一团。
植物们原本在生长过程中就厮杀划分好的狩猎地盘被彻底打乱了。
它们此刻最重要的任务不是狩猎,不是杀人,而是捍卫自己的生存领地,将附近挤压自己根系的讨厌植物蚕食绞杀,重新夺回属于自己的土壤。
一路上,谢茂就看着植物们在土壤之下互杀根系,土壤之上互吞枝叶,植物们伪装出来的恬静无害形象都被彻底打破了,看着就危险重重。
植物之间的厮杀不见鲜血,只有人类不能理解的各种酸液、毒雾,在林间缭绕。
这些植物都是谢茂亲手试种在种植园区的异种,原本应该十分熟悉。然而,经过多年生长进化,已经和谢茂试种在种植园区的幼株大相径庭。这些植物的进化完全自由肆意,不曾得到来自谢茂的选择培育,谢茂费了些功夫才一一辨认出来。
他在星舟上慢慢辨认植物,星舟难免飞得慢些。
不等衣飞石说快到了,隔着老远,谢茂就闻到一股醉人心脾的甜香。
“是那株逆藻花。”衣飞石解释说,“它的香气有致幻效果。一开始那两个士兵看见植物厮杀的景色都很谨慎,闻到花香之后,他们就被幻觉所迷惑,一心一意去寻找花蜜。”
安全区外的植物杀得气势汹汹,任何人看见这场景都会提高警惕。
可惜,逆藻花的香气攻击太逆天,直接迷惑了人类的心神,欢天喜地去送人头。
“它倒是挺霸道。”谢茂难分喜怒地点评了一句。
人一旦被幻觉迷惑,警惕性就会降到最低点,哪怕面前是悬崖都可能一脚踏空。
就目前安全区外这个植物间的修罗场,到处杀机四伏,逆藻花用花香迷惑了猎物,还能辖制住附近的植物不动它的猎物,任凭猎物安安稳稳地走到它面前,已然显示出它非同一般的等级压制势力。
谢茂操纵星舟飞至逆藻花上空,看着那株宁静不起眼的花朵,它有近两米高,与附近的植物相比不算个头儿太大,颜色不如何鲜艳,也不显得如何美丽,很平平无奇的一朵花。
它刚刚才吃了一个人。
在此之前,这个星球上并未能诞生文明。
它吃过地上的小虫,吃过路过歇脚的飞鸟,吃过各种各样的小动物。
它读过那些小虫小鸟小动物的思想和情绪,它能明白在土地里肆意舒展根系的畅快,也读懂了迎着风在云层中翱翔的愉悦,哺乳类的小动物会抚摸和舔毛,它们还会发情和交配……
直到它吃下一个人。
它吃掉了一个来自神临帝国的舰队士兵。
人类大脑中属于文明世界的一切,宛如核爆一般炸开了逆藻花眼前的那一层帘,它所有孤独、寂寞、无聊的空白,都在那一次吞吃中全部得到了满足——它见识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原来,这个世界,还可以是这样的!
文明!
我要创造属于自己的文明,我们逆藻花的文明!
我要我的根系更加发达,深入这颗星球的每一片土地。我要我的花香更甜蜜,让风将我的口信带给我所有的兄弟。我要更聪明,我要更强壮,我要更敏锐!我要碰触到天上那朵云,让我的思想传递给这片大地上每一朵逆藻花。
兄弟们,听见我的呼唤了吗?用你们的甜香去诱惑,吃掉浑身无毛的两脚兽!
吃掉他们,他们的大脑里,有着我们进化的方向!
……
不,不!我的根!
我的土壤,我的水分,我埋在地下的虫卵和小动物尸体!
为什么?我为什么会掉进这里?!
……
看着面前蓦地空了一大片的巨坑,衣飞石沉默片刻,还是忍不住问:“先生,您把那株逆藻花挪到哪儿去了?”
堪称植物中霸主的逆藻花消失之后,附近的植物没了忌惮,立刻朝着谢茂和衣飞石张牙舞爪。
不必衣飞石出手,谢茂动念就把附近气势汹汹杀来的植物一一挪走。附近的杀人植物清理干净后,谢茂蹲下身,在巨坑边上察看:“它许了个愿望。它想它的根系深入这颗星球的每一片土地。”
“这家伙要是不吃人,正经是要成精了。”谢茂将手一招,巨坑里飞出一块晶石。
“喏,你拿着。”谢茂顺手递给衣飞石,招来星舟,“我让它提前适应一下火山环境。”
所以,就给人家扔岩浆里扎根去了?衣飞石有点怔忡,又隐隐地松了口气。
他收好花精晶石,跟着谢茂上了星舟,二人径直返航。
谢茂没有过多地讨论逆藻花的问题,衣飞石坐在他身边,依然有两分高兴。
他和谢茂在逆藻花的问题上确有歧见,但是,谢茂并没有和他争执,直接选择了妥协。
也许谢茂是想通了觉得应该保护好人类,也许谢茂是想为人类误闯这颗星球导致逆藻花意外食人之事负责,总而言之,这件事的结果是逆藻花被提前除去了。
“高兴?闹得从前不许你似的。公爷,你可得凭良心,你在朕跟前劝谏十回,九回都许了你吧?”谢茂任凭星舟往安全区飞,返身压住衣飞石在船舱里,轻轻挨了上去。
浅浅一层船舷,彻底掩住了衣飞石的身形。他仰面看着天上的云彩,还有……
谢茂那脑门上狗啃似的发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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