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7节

    谢茂心想,这是有多恨,才会发动这种自杀式袭击。陶春生固然是魂飞魄散、永不超生,笃老太爷自己也失去了轮回的机会,永远被绑在这一纸魂契上。一旦魂契消散,他也会永远消失。
    “不管有多不甘心,那是他和陶春生的私事。和被他血祭杀死的无辜生命无关。”衣飞石说。
    “我在想,也许一开始,我就不该把傀儡术教给陶无极。我在未来,我是说,我记忆里的那个未来,全民修真、到处都是警察,不许私下斗殴,不许施术害人的那个未来……大家都很守规矩。用活人做傀儡是死罪。”谢茂说。
    “人是需要讲规矩的。无底线的自由只会让一切走向混乱。我把傀儡术教给了陶无极,却没有教给他规矩,我信任他的人品和教养,他却无法控制规范后人的行为。”
    “这只傀儡说我是始作俑者,”
    谢茂顿了顿,目光望向家庙之外被打斗毁坏的废墟,“我确实是。”
    解紫唯在此时扑上来抱住他的大腿,两只眼睛红得像兔子:“求祖圣做主!”
    第733章 皆有来处(46)
    谢茂才感慨了一声始作俑者,法裔弟子立马求上门来,强烈要求谢茂擦屁股,解决北圣被扣上叛徒黑锅的千古奇冤。这节骨眼上,谢茂能置之不理么?
    ——若不是他授艺不授德,管杀不管埋,留下传承就跑,这些屁事都不会发生。
    当然,普通人肯定管不了千秋百代之后,我死之后,管他洪水滔天,谢茂这不是挺糟心凑巧的么?这都万年之后了,愣是被后辈弟子逮了个正着,这还能怎么办?他不管事谁管事?
    “这事儿不着急咱慢慢说。几千年都过去了,不差这一天。”当着众人的面,谢茂没有对衣飞石搂搂抱抱,只轻牵住他的手,说了目前的安排,“这里的事情弄清楚了,再说其他。”
    笃家在南巢的势力根深蒂固,子午扣干脆利索干掉了笃老太爷,笃家子孙依然统治着这片星域。
    名义上这里依然是神临帝国的领土,实际上南巢这片星域的各个执政官都出自笃家门下。如刹木和星的城主就是笃家家臣,分管治安的副城主直接就是笃家旁支血裔,军政大权被笃家牢牢掌握在手里。
    这样滔天的权势,绝不是死掉一个老太爷就能彻底被覆灭。
    谢茂不想被笃家后人满世界地追杀,何况,不把这支喜欢血祭彻底跑歪的修士家族“修理”过来,宇宙中不知道还有多少无辜的生命要惨死。除恶务尽的道理,念过书的孩子都明白。
    当然,最重要的是,谢茂觉得衣飞石的情绪有些不好。
    他得问问怎么回事,安抚一二。谁知道君上和小衣又有什么不可描述的往事?这会儿触景伤情又缭绕在心头,把小衣给刺激着了!
    暗暗腹诽一句君上搅事精,谢茂的目光落在笃天野身上。
    笃家这一支都被笃老太爷教坏了,上上下下都将血祭当作寻常事。
    别人逢年过节杀鸡宰牛,他们逢年过节宰杀活人做祭,买布里人就跟买水果蔬菜似的,居家必备。
    谢茂没有拿到笃天野杀人血祭的证据,但从笃老太爷的态度和笃天刑的行径作为来看,笃天野很难从这种野蛮血腥的家风中“出淤泥而不染”。笃天刑采买布里人,为了布里人的失踪大发雷霆,甚至要杀港务和乌禚抵数,原因就是为了血祭迎接笃天野出关。
    “直接间接因你血祭的人与牲畜有多少?”谢茂问。
    笃天野失魂落魄地跪在地上,等待处置。闻言茫然抬头,看着谢茂:“啊?”
    他遭受了“爷爷苟合腐兽”和“北圣身负奇冤”两重刺激,心理情感上都趋于崩溃状态。何况,在他心中宛如定海神针的笃老太爷被子午扣当肉泥一样搓死了,他在谢茂跟前又哪里生得起反抗的心思?
    原以为下一步就该他领死了,哪晓得谢茂还要问罪。
    死了多少人与牲畜?那能有数吗?正常人活了二三十年,他能记得自己吃了多少鸡鸭鱼肉?
    解紫唯忙不迭地哀求道:“祖圣爷爷,他本性不坏的,少将军一向喜欢他,又聪明又讲义气,他就是……他是被家中长辈教坏了。如果生在门风清正的家里,他绝不会是这样的恶人……”
    自打笃天野亮出那把少将军所遗下的短剑之后,解紫唯就改换了态度,一心一意维护笃天野。
    谢茂不禁好笑:“你倒是觉得自己比他好很多呢?”
    这货一言不合就要屠杀远星舰队近两千人,高高在上搞天神降临的把戏时,哪里把普通人放在眼里?还只是被谢茂遇见救下来的无辜人数。在遇见谢茂之前,谁知道解紫唯杀了多少人?
    解紫唯噎了一下,突然觉得脊背上有些凉。
    “给你家血亲报丧吧。”谢茂吩咐笃天野,又问他,“明白我的意思吗?”
    这是要笃天野把全家老小都骗回刹木和星,一网打尽。
    笃天野张了张嘴,半晌才说:“血祭以神器之名,自祖父而始,家中老幼皆服从尊长教诲,血祭杀人为恶。我家长辈兄弟及至于我,成人不成性,增岁不增智,不能明辨是非,愚孝盲从,沉迷杀戮,理应领罪受死。祖圣命弟子召回家人,弟子不敢不从。”
    “只是,稚子无辜。求祖圣开恩,只杀成丁,不杀幼儿。他们还小,一定能教好的。”
    笃天野的态度很明确。如果谢茂肯饶过不懂事的孩子,他就去把家里的成年弟子都骗回来,让谢茂全部杀了治罪。倘若谢茂不肯答应,他就不肯去撒谎骗人坑害全家。
    这是个绝对的聪明人。
    笃家的覆灭已成定局,笃天野确实可以趁着“报丧”的机会通知家里人逃跑。
    不考虑逃跑计划的成功几率,就算笃家人顺利逃出去几个活了下来,依然很难对谢茂形成威胁。反而会被愤怒的谢茂追杀,从此踏上流浪之旅。就如北圣后人一般,传承飘零,千年来始终担惊受怕。
    与其去过过街老鼠的生活,不如直接向谢茂求情,用成丁的死罪换取家族的未来。一旦祖圣特赦笃家幼子无罪,笃家的孩子依然可以生活在阳光下,重新走上修行之路。只要他们不再碰触血祭之法,笃家未尝没有重新崛起的一天。
    ——以笃天野想来,如果谢茂不肯答应他的条件,他只要不配合行骗,笃家就不可能全数到齐。
    这么大的笃家,势力遍布南巢星域,内部也非铁板一块。家中各种勾心斗角、亲密厌恶,没有内部成员协调哄骗,根本做不到一网打尽。他只要选择不配合,谢茂哪有办法把笃家所有人都召回来一网打尽?总会有人因为种种原因逃出生天。
    他并不知道谢茂只要找到笃家的详细家谱,就能把所有人都“挪”到跟前来。
    “你这是和我讲条件?谈判?”谢茂问。
    “弟子不敢。可是,稚儿无辜……”
    笃天野一句话没说完就被谢茂打断:“你家杀人血祭时想过稚儿无辜?想过被杀死的牺牲是否为人父母,是否为人子女?屠刀架在自家颈项上,突然之间就知道无辜了?”
    “规矩总是保护弱者的。你家不肯守规矩,是因为你们觉得自己永远不会是弱者,是凌驾规矩之上的霸权者,是人上人。你们不需要规矩的保护,所以可以肆意践踏规矩。”
    说到这里,谢茂摇了摇头,“如此狂妄倨傲,无非是不知天高地厚,不知道什么是‘害怕’。”
    星际联邦时代为何能死死辖制住各类修士,将禁令严密执行?因为联邦政府势力强大且执法严明,没有选择性执法,也不会给任何小错误留下所谓的“法理不外乎人情”的活扣。就算有一千种理由,触犯了法律就必然遭受惩处,无人不忌惮。
    在犯罪的问题上讲道德和自律没有任何意义。笃家如此嚣张,倚仗的是神器背后所代表的特权。
    这个世界的修士们从根上就坏掉了。
    单从解紫唯和笃天野面对普通人的骄纵倨傲来看,这一波承继了谢茂修法的法裔弟子全是垃圾。
    手起刀落全杀了?杀得干净吗?人是社会性动物,如果他生下来所见到的一切、学习的一切,都是力量至上、修真黑社会那一套,又有多少人能出淤泥而不染?大家都这么做,我若不做,我将何存?
    这种问题上,谢茂比大多数人都懂得妥协。
    能改造的改造,能挽救的挽救,实在罪大恶极如笃老太爷者,再杀之以儆效尤。
    当然,像笃家这样血祭为乐、查有实证的家族,必然要覆灭。有些人有机会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有些人放下屠刀,谢茂也只能送他去见诸佛——人间实在容不下你了。
    笃天野还想再求,解紫唯缓缓握紧他的手,往腰下虚悬的短剑靠近。
    ——你想替北圣沉冤昭雪,替少将军复仇吗?
    ——想。
    ——那你就得活下去。不要死在这里!
    ——……好。
    ※
    或许是处于某种试探或考验,完全掌握了局面的谢茂再次当了甩手掌柜。
    笃天野咬着牙忍着心中的痛苦,各方面用计哄骗自己的各房叔父堂兄弟以及自己的亲弟弟们。
    他向所有人报丧,递出去的却不是笃老太爷的丧讯,而是他的三弟笃天刑。并且,他假传了笃老太爷的命令,将一些不大愿意回刹木和星的血亲招了回来。死去的笃老太爷远没有活着的笃老太爷好使,要全家回来给祖父奔丧,某些桀骜不驯的叔父未必肯回来。若是活着的笃老太爷召唤,没人敢不来!
    笃天野还想招待谢茂和衣飞石在招待贵宾的庄园住下,哪知道谢茂拉着衣飞石转身就消失了。
    “不知道去哪儿了啊,可能是回去了吧。反正祖圣爷爷眼里没有距离感。”解紫唯嘴里挺苦涩。
    “你说说,少将军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解紫唯问,“你有紫微星,我相信你。”
    紫微星就是那把短剑。少将军所遗留,若非正式传承,那把剑不会认主。既然剑在笃天野手里,就证明他所说的一切很可能是真的,他拼死保护了少将军,少将军才会在临死前把紫微星交给他。
    “没什么新奇的、你所不知道的事情。”笃天野很简单地说。
    “针对北圣门下的清洗屠杀一直都在持续,凌霄在执烛担任裁决真人时判罚不公,少将军巡查到当地,照例上报弹劾。凌霄为脱罪狡称被判死刑的族群都是北圣门下。少将军就是紫微星嫡脉弟子,岂会不知道是与不是?他……是不忍心无辜被扣上不存在的罪名,惨遭屠戮,所以一直在和凌霄争论。”
    “直到有人指责,说他就是北圣后裔。他保护那群被判死刑的苦修,就是为了保护自己人。”
    “你认为我出卖了少将军……出卖他的不是我。”
    “是我的三弟。”
    “他凿实了少将军的身份,使少将军被暗杀,他则得到了那把二元定矩尺做奖赏。”
    笃天野眸中有极其深沉的戾气在翻涌,又被黑暗所覆盖。毕竟,笃天刑已经死了。
    “我也想替少将军报仇。可是,杀死凌霄,杀死笃天刑,杀死暗示除掉少将军的某个不知名的‘大人物’,仇恨就结束了吗?不会结束的。杀死少将军的不是某个具体的人,是千年绵延的仇恨。”
    “我们需要更好的时机。”笃天野说。
    这也解释了笃天野为何安安稳稳地待在家中,二十年都不曾对笃天刑动手。
    解紫唯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近二十年来,他也一直在调查暗中谋害了少将军的凶手是谁。让他觉得荒谬的是,玄元宗以“北圣罪裔阴谋复仇”的罪名杀死了少将军,玄元宗内部却没几个人相信少将军的真正身份。
    他们多么娴熟地用“北圣后裔”的身份入罪杀人,二千年来,背着“北圣后裔”罪名死去的人有多少?几乎都数不清了。如今他们杀到了真正的北圣后裔头上,他们却不知道构陷的罪名就是真相。
    这一切都是多么地可笑!
    “再过几日,我家的人就会尽数回来。”笃天野不觉得自己能从谢茂手底下幸免。
    他将紫微星短剑取出来,珍而重之地交给解紫唯:“替北圣昭雪、替少将军复仇的事,都拜托给你了。”
    ※
    谢茂和衣飞石已经挪回了公寓里。
    远星舰队已经踏上了回家的路途,曾经热闹非凡的安全区里阒然无声,只剩下谢茂与衣飞石二人。
    “别人家里住着哪有自家舒服?这可好了,除了这一摞傻傀儡,半个人都没有。”谢茂特别欢喜,光天化日就把衣飞石搂在怀里,解人家衣裳,“野外拉力赛怎么样!”
    野战就算了,还拉力赛,这是要连战数日啊,口气相当嚣张。
    衣飞石被他闹得……
    看着安全区内各种建筑,仿佛还残留着远星舰队的士兵们曾经使用过的痕迹,这种奇妙的刺激感,也是前所未有。从前也不是没开过野车,多少都是要清场或是避着人,现在这感觉……
    一整颗星球都只剩下两个人,外边除了吃人的植物就是懵懂不知事的小动物……
    那是相当刺激了!
    一时间,别的什么事情都得放一放,先把第一届第三建筑野外拉力赛顺利开幕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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