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顾葭十分体贴的站在外面没有第一时间进去,等里面挂了电话,对身边的小巡捕笑着点点头,把小巡捕弄的又露出油腻而不好意思的表情,轻飘飘的离开后,才敲了敲门,说:“安兄,我来了。”
    里面顿时传来欢快的脚步声,那是皮鞋踩在地板的声音,每一步都比上一步急促,随后声音来到顾葭这边,门边‘咔哒’一声被拉开,顾葭那黑亮的眼里立即倒映出一个扎着头发抹了发油,身高起码一米九几,模样充满男人味的四十多岁男人。
    此人见着顾葭,便双手拉住顾葭的手腕,直接将人拽近房间里,按在自己的靠椅上坐着,好生瞧了瞧,发现嘴角居然还有些淤青红肿,便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说:“是我这个当哥哥的不尽心了!居然纵容手下对你造成这么重的伤!那黄其禄个王八蛋!”
    顾葭笑着摸了摸自己的嘴角,这伤可和黄其禄没有关系,乃陆老板造的孽。
    但顾葭也不解释,反倒一脸淡淡的委屈,说:“安兄又不知情,你是个大忙人嘛,这几天不知道又给兄弟我找了多少小嫂子,添了多少小侄儿,我光是送你一家的满月礼,就要给我送破产咯。”
    安美茗便也笑,爽朗的坐在顾葭对面的小凳子上,说:“哥哥我这不是还年轻嘛,多几个姨奶奶很正常,还有,你放心,以后满月礼你也甭管,又不是正经儿子,你花那钱还不如陪我多打几圈麻将!”
    “不不,还是要送的,对你来说都是不正经儿子女儿,对我来说都是我正经的侄儿、侄女,哪有厚此薄彼的道理?”
    安局长便装作过来人的模样很不满意的摇了摇头,说:“顾弟呀,你这样要搞公平是不行的。要是都公平,那么会出大乱子,以后你也是要有个十几房姨太太就会知道,他们要的不是公平,是你的偏心,你要让每个人都以为你偏心她,那么她才不会闹。”
    “你这是什么眼神?哥哥我给你讲这治家之法,你好好听,以后有的你学的!”
    “不要小看了这些法子,都是我的经验之谈,不过顾三少爷恐怕也不需要,你和我又不大一样了,你或许在偷吃被发现的时候,对你那大房装一装可怜,人家就要心软了,你再哄一哄对方,那么星星月亮,你媳妇儿都要给你摘!哈哈!”
    顾葭无奈的笑:“安兄你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一个都没有。”
    “迟早的事儿,我看人家好些大姑娘都盯着你,你却尽和白二爷、陈大少一块儿耍,要不是我知道成天你在外头帮你辟谣,你都不知道你断袖一下子断两个的名号都要从天津卫传到海外去!”
    顾三少爷挑了挑眉,说:“安兄,那我还得谢谢你了?”
    安美茗摆了摆手:“不敢不敢,只是略尽绵薄之力,提醒你该多生点儿儿子,满月酒的时候把送出去的礼都收回来。”
    “算了吧,这等好事还是安兄自己办,我不行的。”顾葭被这人一来就拐到了男女之事上,不得不打住对方的话题,道,“对了,你都不问我来找你做什么吗?”
    安美茗长久的不理事务,什么都一窍不通,只有在女人的事上才能口若悬河头头是道。
    “咋啦?约我打牌还是让我给你介绍女学生?”
    “要你一个签字,简单的很,我朋友要办报社,明天就打算发报纸,你给开个证明吧。”顾葭笑着说。
    安美茗一直认为他这位顾老弟模样实在招人的很,尤其是有意无意的求人时,都带着一股子天生的风情,自己可比顾老弟差远了。
    “好说!你开了口,哥哥我咋说也只有签字的份儿!”
    顾葭却手指摇了摇,道:“不是这么个道理,我得和你说清楚咯,我那朋友是丁鸿羽的好友,他办报纸就是为了给丁鸿羽伸冤的。”
    安美茗眉头一皱,良久,疑惑地道:“丁啥?我认识?”他实在是
    “就,最近外头很是火的弑父案子,主犯丁鸿羽,现在被关在大牢里,但他是冤枉的,段家要他坐牢,我朋友要还他清白,如今我已经帮忙得了内务部总长的授权,就差安局你了。”顾三少爷必须得给安兄说明白,让安兄知道其中利弊才好,不然自己便是坑了人家,这不符合他做人的原则。
    谁知道安美茗听罢便是一笑:“我当是什么,你放心,我签,要不是现在舆论太大,我能直接把你朋友的朋友那个姓丁的都给放咯,现在恐怕不行。”
    “不必如此的。只要签字我就很开心了。”顾葭眼睛都是一亮,闪闪发光的样子像是藏了一条银河在其中。
    安局这里好说话的很,事情便两三下办完,总共用了不到五分钟,顾葭离开前,安美茗非要邀请顾葭去自己公馆吃饭,顾葭说晚上得和弟弟一块儿吃,不如安局去他那里,更何况他明日就要离开天津卫,正巧请所有朋友过来一聚,想必也是很热闹的。
    安美茗在听见顾无忌来了天津卫,眸色一闪,立马搂着顾葭的肩膀,笑着说:“那敢情好,我现在就去你家坐着,等着晚上开饭!一块儿走着!”
    顾葭当然好,只不过:“只不过我车子丢了,现在坐的朋友的车子来你这儿,安兄你是自己过去还是和我一块儿?”
    “一起一起,顾老弟你认识的都是有钱人啊,介绍给我当牌友岂不正好?他是哪位?男的女的?”
    顾三少爷说:“去了再介绍吧,不过他可能不打牌,这要让您失望了。”
    “哪里哪里,不打就教嘛,这世道还有不打牌的有钱人?对了,路上我还得给你多说说这治家之道,你日后外头和老哥我一样彩旗飘飘的时候,就知道感激我了。”
    顾葭不再拒绝,毕竟人家是好意,听听也不会怎么样,自己的情况是只有自己知道,什么彩旗飘飘都是不可能的,连正房都不可能有,女人更是绝不可能的。且不论他的性向,光是顾无忌那一关便没有人能过得了,他也不愿意让弟弟失望难过。
    其实只要弟弟永远和自己住一块儿,弟弟在的地方,顾葭认为那便是家了,日后让弟弟多生点小孩子,那么家里也不会冷清,一切都会好的,会和和美美,万事如意。
    顾葭心中对未来充满了美好的祝愿,于是连冷风刮过来,也浑不怕冷,在大街上所有人都瑟瑟缩缩的体态、灰扑扑的面色里,唯有他一从巡捕大楼出来,便与众不同的矜贵美丽,叫坐在车盖上等待多时,手中夹着烟的陆七爷怔怔的望过去,除了顾葭,琥珀色的冷淡眸子里再无其它。
    只是顾葭。
    第65章 065
    “陆老板!”顾三少爷声音提高后, 便脆生生的像是一种干果点心, 充满甜脆感,“容我为你介绍一下, 这位是天津卫的巡捕房局长安美茗, 安兄,这位是来自上海的朋友,陆玉山。”
    陆玉山不着痕迹的收回那被顾葭惊艳的目光,平静的投放在安美茗身上, 视线从上至下迅速的打量了对方一回, 表现得无比成熟而正经, 丝毫没有与顾葭单独在一块儿时的粗糙与厚脸皮。
    “幸会幸会, 安局长啊, 我常听顾葭提起你,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他说进去五分钟就能出来,这不,刚好五分钟,还顺带将安局长也一块儿拐了出来。”
    顾葭再度见识到陆老板八面玲珑的本事,已然毫不惊讶了,倒是听见对方把自己放出去的大话说了出来,颇不好意思的看了一眼安美茗, 说:“我那是说大话呢……”
    安美茗哈哈笑着, 说:“什么大话, 顾弟分明是料到了我一定会签字, 其实这真的不是什么大事,打个电话就能办,偏偏他还要亲自来一趟。”
    “顾葭就是这样,什么都爱瞎操心,得亲力亲为才好像能放心。”陆玉山说的好像他和顾葭很熟一样。
    安美茗也的确有了这样的错觉,好奇的看了看顾葭和这位仪表不凡的陆玉山,说:“顾弟,你什么时候除了白二爷和陈大少,又多了这么个陆先生陪你一块儿玩?”
    顾葭心道:就这两天,这两天发生了可多事儿了,要一一说给你听,都不知道从何讲起。
    于是他抿唇一笑,道:“秘密。”
    说罢,他对陆玉山说:“都先上车吧,我们把安兄送到公馆,然后再去高一那里把文件都给他。”
    陆玉山很有风度的点头,并转身打开车门,对顾葭说:“请。”
    顾葭和陆玉山视线碰上,又很快挪开,邀请安美茗先上车,三人便颇为宽松的坐在了车内,只是来时由顾葭和陆玉山坐在正方向,如今却变成了陆玉山和顾葭对面而坐,膝盖相碰,安美茗和顾葭一排,左右环顾车内,意外地发现车子居然是定制的,和他买的虽然是同一个牌子,却明显更加防弹、更安全。
    默默将陆玉山来头打上了个问好的安美茗在最初的沉默过后,问顾葭:“对了,你弟弟无忌来天津卫做什么?”
    顾三少爷想了想,什么都想不到,说:“这个我不清楚,昨天上午才到,说是接我回京城过年,在天津卫似乎有什么人要见,但具体我是从不过问的,他的事情我哪里知道呀,他也没主动和我说。”
    安局长听了这话,感慨道:“要我说,你们兄弟之间亲近也亲近,但这方面也分得太清楚了些吧?”
    “这不是挺好的?更何况要我听我也不定听得懂,有些事情,自然是要懂行的人做才好,不懂装懂的话才得不偿失。”
    “啧,你这么有自知之明,怎么就没想到多要点儿房子呢?你这每个月领生活费,哪里有房子拽在自己手里更妥帖?等什么时候你弟弟成家,娶了个母老虎,无法再养着你,你还能做个寓公,吃穿不愁的。”安美茗是真心站在顾家这里为其出谋划策。
    一旁听了这话的陆玉山很是赞同,一副深有同感的样子,说:“很是,顾兄你就不担心吗?”陆老板早也看不惯顾家兄弟之间奇怪的氛围,便在这里摆出一副‘我为你好’的面孔‘借刀杀人’。
    顾葭毫不担心,顾无忌不在身边,不联系他了,他或许还会胡思乱想,如今顾无忌都坚持要带他娶京城,顾葭若是还能胡思乱想,那就是赤裸裸的杞人忧天、不识好歹。
    这个世界上,就算全世界都说顾无忌不好,顾葭也不会说,更不会相信。
    “担心以后老无所依吗?”顾葭深深的看着陆玉山,声音唱歌儿一样抑扬顿挫轻声道,“不会的,你们难道不管我吗?”
    顾葭说的是‘你们’,然而他却只望着陆玉山,这话的意思便只有陆玉山明白,潜台词无非是:你难道不管我?
    陆玉山失笑,他发现顾葭在自己面前越发放得开,真真是什么话都藏着暧昧,一句比一句动听,这哪里是让他试着引诱顾葭,分明是顾葭时时刻刻不忘引诱他。不等他说话,安美茗便已然笑着抢先回答说:“也是,顾弟完全不必担心,这么多的朋友,一人一天的让你吃住,也一年都轮不到我几天。”
    “那是。”顾三少爷很配合的扬起个自豪的笑容。
    然而话头打开后,这安美茗是停不住的,他总是不忘将自己的治家之道传授给所有男性,包括这个一看就十分有魅力的陆玉山。
    他看得出来这位陆老板干的不是什么正经的营生,再加上上海那边不比天津安全多少,是连军阀去了都要退避三舍的地方,因为当地太多成群成派的堂口,占地为王、划地为皇、彼此之间打起来血流成河,为了地盘和生意,更是无所不用其极,外地人要想分一杯羹,那是比登天都难,这陆玉山名字熟悉的很,但安美茗也只是熟悉,不过也正是因为熟悉的未知,才令人无法捉摸该用什么态度面对陆玉山。
    好在他们是没有任何利益纷争,这世道,夺人钱财犹如杀人父母,那可是大仇。因此现在安美茗大可装作不懂陆玉山是何等厉害,在这里传授自己的治家之道。
    “陆兄可有成亲?”安美茗自己十六岁就取了老婆,被他成天叫做‘我的糟糠’,然而他虽然没回都念叨人家是糟糠,却除了依旧风流以外,待那位糟糠也是极好的。
    陆玉山想了想,也看着顾葭,说:“成亲之事恐怕是还需要与那人磋商,目前我与他还在处朋友的阶段。”
    “哦?是哪家的姑娘,不过不管是哪家的,定是十分合陆兄心意,不然不会说起对方就一副恨不得酸死我的表情。”
    “是的,很合心意。”陆玉山对顾葭悄悄眨了眨右眼。
    “那既然已经是这种程度的喜欢了,何不直接上门提亲?我想,就陆兄这样的相貌人品,断断没有被挡回去的道理。”
    陆玉山却叹了口气,摇头。
    顾葭眉头一挑,心想这陆玉山真是特别爱表演,若是不当生意人,跑去做电影明星,指不定也能火上好一阵子。
    不过现在当明星也不是什么好职业,大多数人虽喜爱看他们演戏,心里还是瞧不起的,说人家是‘供人取乐’的玩意儿,和唱戏的戏子毫无分别。
    当然,这是极端封建者或者眼红人家的人心中所想,不代表年轻眼界开阔者的观点。
    顾葭在这里思维发散,但仅仅不过只用了一秒而已,回神过来便听得陆玉山继续装可怜,好像自己多委屈一般:“哎,实不相瞒,我与他虽然两情相悦,然而他畏惧家中亲人,不敢同我公开,只愿意让我和他做那崔莺莺与张生那种躲躲藏藏的勾当,不然就要同我决裂。”
    “呀!这小女子倒是烈性!陆兄你就这么被管着?!”
    “除了听他的,我能有什么办法?”陆玉山惨淡一笑,入戏非常,“我爱他嘛……非他不可。”
    “想不到陆兄竟是颗痴情种子,那女子真是修了八辈子福被你看上。”安美茗先是感慨,随后支招,“不过我还是要劝劝老弟,你这样一味的纵容那小女子,是不行的,只要是人就不会满足,你越让着她,她便更不知天高地厚,日后指不定还要骑你头上拉屎!”
    “怎么可能!”顾葭忍不住了,瞪了陆玉山一眼,说,“咳,我的意思是,我觉得那女子定是有她的苦衷才只和陆兄你做一对地下情人,你若是再唧唧歪歪,被你那位‘非他不可’的姑娘听见,小心连地下情人都没得做哦……”
    “这是哪里的话?我们三个人谁能让那个小女子听见?!”安美茗手掌直接拍在自己的大腿上,说,“陆兄,听我的!你干脆去把那事儿办了!生米煮成熟饭!等肚子里有了孩子,你的那个心上人,就是想跑都跑不掉!信我,这招百试不爽。”
    顾葭简直想笑,他挑衅般瞧着陆玉山,想听这人对这个建议有什么看法。
    陆老板果然还是摇头,委屈巴巴的说:“他不让我做,说是家里管的严,就有一次差点成了,他都把我踹下床,我肚子上都是他的脚印。”
    “大丈夫,胆子怎么这么小?!你就不能霸王硬上弓吗?!”安美茗真是气得恨不得帮陆玉山把那心上人绑起来送到对方床上去,然后监督他们完事儿。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提倡什么自由恋爱,结果还不是被家里管的死死的?
    陆玉山听了这个提议,很是无辜的询问顾葭:“顾兄,你觉得霸王硬上弓如何呢?”
    顾三少爷垂眸,睫毛在他眼睑下落了一片柔美的阴影,再抬眸,黑白分明的眼便弯弯的看着陆玉山,一半戏谑,一半傲慢:“陆兄您大可以试试呀……”不怕被用完就甩的话。
    第66章 066
    沿着一条热闹的主街道, 穿过车水马龙的闹市, 慢吞吞地犹如小鸭子归家那样,一辆黑色的福特轿车终于驶入一个居民巷子, 然后很快进入了一栋别致的小公馆院子, 把车停了进去。
    老门房依旧不在,于是小刘似乎充当了门房的角色,又是开门又是帮忙停车,等顾葭等人从车上下来, 便对顾葭说:“三少爷, 您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四爷到处找你, 把电话都打遍了!”
    里面正在洗衣服的桂花甩着手上的水珠也从后院子出来, 屁颠屁颠跟在面色不好的四爷身后, 问:“三少爷!你中午吃饭了没?!”桂花每日关心的只有这个。
    顾葭走过去,对着双手抱臂, 不大高兴的弟弟就是一个拥抱,他垫脚过去双手圈住弟弟的肩膀,然后拍了拍顾无忌的肩,说:“我出门可是和你报备了的,不许垮着脸。”
    说罢,这位哥哥亲昵的伸手去捏弟弟的脸颊,把人硬生生捏出个笑脸, 才回头说:“这里有两位客人, 无忌你先招呼着, 我还得出门一趟, 很快就回来。”
    “去哪儿?”顾无忌像是才醒,头发没来得及涂上发油,于是蓬松的像是有点自然卷,但并不乱,反而十分有型。
    顾葭小声说:“我拿到两份签字了,得送去给高一,你让我明天走,我自然得今天就把事情办完呀,听话吧,我一会儿就回来。”说着,顾葭对着顾无忌眨了眨眼。
    “哟,一回来就和弟弟说起了悄悄话,有什么是不能让我们听到的啊?哈哈。”安美茗大步流星的走近,对着顾无忌就是双手伸出去握手,以示热情,“真是好久不见了,顾四爷。”
    顾无忌其实只是看见顾葭安全返回,就没有多大的气,对着哥哥点了点头便和安美茗周旋起来,道:“好久不见。”
    “原来陆先生也来了,快快请进。”顾无忌说着,“桂花,先别洗衣服了,去泡茶过来给客人。”
    “无忌,他们可不是只来喝茶的,是要留下来吃饭,我们不是要去京城好些日子吗?我想把朋友们都请来做客,就算是提前与他们过了个年,好不好?”顾三少爷每一回的‘好不好’,得到的只会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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