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白天还绷得住,骂了几句出气而已,等到了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就忍不住了,趴在床垫上偷偷掉眼泪,恨自己愚蠢。
没想到陈月那会儿也没睡,从床上伸出手来,在他背上拍了拍,“哥,没事,不就一千嘛,我在学校外面帮人补课,很快就赚回来了。”
两个520,加起来不正好就是一千嘛。怎么就这么巧呢?
做完笔录后,陈月问那女警员:“王警员,这么久都没立案,是不是就立不成了?”马上就要到两个月的审查期限了。
王警员脸上又露出那种为难的神色,“也可能只是出于慎重,最近对这类案件审查比以前严格。你们也知道前阵子刚出了个诈骗性质的——”
陈星粗鲁地打断她:“仙人跳嘛,我知道!”他脸上带着古怪的笑容,“王警员,您不用安慰我们了。立不成案也没关系,刑事上不行,我们就按民事的告他,他可以找人,我们也可以。”他顿了顿,“好的律师总能有用吧。”
王警员叹气,终究还是不忍说出口,好的律师多贵啊,她甚至怀疑这男孩儿什么都看透了,他刚说的“找人”,并不是指律师。
“需要帮忙的话,直接来找我。”王警员说道,虽然她能做的太有限。
“谢谢您。”陈星拉着陈月给她鞠了个躬,转身离去。
往外走的路上,陈月一直没有说话,直到出了警局,陈星才突然停下脚:“小月,换我也会收那个钱。”
陈月扭过头来看着他。
“有的人一直闯红灯都没事,有的人只闯了一次红灯就被车撞了,还有人明明没闯红灯,结果被别的闯红灯的人撞了。”他们的父母就是最后这种。
“哥,你想说什么啊?”陈月涩声问道。
“我是说,好多事不是因为做错了才要承担后果,而是因为倒霉。没有人能一辈子不犯错,只不过有的人运气好,有的人运气不好而已。”
他大概也算运气不好的那种。
别人玩仙人跳,骗了近百万才被抓,自己刚玩一次就玩得那么惨。他觉得不是自己笨,是倒霉,如果不是偶然被人撞了下胳膊让手机从兜里滑出来,又正好被人看到刚弹出来的消息,他就不会露馅。
“真的,要是我的话,我也会收那个红包的。送上门来的钱,傻子才不要。”他再一次坚定地说道。
陈月笑了,抬头看了下天空,蓝天白云,这个季节是b市的天空最为明朗的时候,只是阳光太烈,陈月倔强地睁大了眼,被强光刺出眼泪。
“哥,我就是觉得,特不公平。”
陈星也仰起头,看着这明晃晃的天,被阳光刺得眯起眼。当然不公平,他们不是早就知道了嘛。
“哥,你看。”陈月碰了他一下。
陈星朝她指的方向看去,大姑和赵鹏正朝警局的方向走来,他们显然早就看到了兄妹俩,赵鹏眼神闪躲,大姑则死死盯着他们。
陈星转身把手机的录音功能打开,将手机轻轻放回兜里。
大概是为这事花了太多钱,大姑特地走到他们跟前示威:“小孩子就容易自以为是,受一点委屈就闹着要脱离关系,现在明白了吧,没有家庭的庇护,你们什么都不是,你们以为社会和家里一样啊,谁都让着你。”
陈星捏紧了拳头,“你行贿了是不是?”
或许是这地点不好,就在警局门口,让大姑多了几分警觉,嘲讽地笑道:“你想象力还挺丰富。”
陈星继续套话:“你要是没找人就好,立不了案就立不了案,反正我们要一直告下去。”
大姑尖锐地笑了一声:“他们两个是谈恋爱,我们有证据的。”
陈月激动地冲她“呸”了一声,“放屁!”
大姑厌恶地看她一眼,嘴唇微动,似要说出什么恶毒的话。
“民事的!我们要追究他民事责任!”陈星抢着说道。
大姑的脸色变了变,显然她也被逼成半个法律专家了,知道陈星在说什么。她终于撕掉虚伪的面具,低吼道:“我劝你们适可而止!你以为小月就干净?要不是她老在家里穿那么少,勾/引——啊!”大姑惨叫着矮下/身去,两手捂住脑袋。
谁都没看清陈月是什么时候把书掏出来、又如何用书角砸向大姑脑袋的,连陈星都惊得瞪大了眼,原来书角打人这么疼啊!
一直装死的赵鹏终于动了,挪了下脚挡在陈月和自己妈之间。
陈月显然对他心存畏惧,立刻后退好几步,陈星却不怕他,炮弹似的冲过去,将赵鹏肉山似的身躯扑到地上,直接先一拳打在头侧将他揍懵,然后就专捡着疼的地方拳打脚踢,揍得赵鹏杀猪似的“嗷嗷”惨叫。
赵鹏被陈星撞翻的时候顺便把自己身后的妈给带倒了,等他亲妈从地上爬起来,赵鹏已经被揍得鼻血狂飙。
大姑终于彻底失了她的端庄风度,想去拦架,结果被陈月死死拖住,急得原地跳脚:“陈星你tm的住手!这是警察局!我们要告你!我们跟你没完!”
陈星这时正掐着赵鹏的脖子,闻言抬起头来,露出阴狠狰狞的一张脸,他是笑着的,带着某种痛快:“不容易啊陈丽霞,你不是最爱讲大道理嘛,怎么也说起脏话了?”他面上一狠,掐着赵鹏脖子的手更加用力,被他骑在底下的肥壮的身子奋力扭动着,却已经没什么力气。
“我特别讨厌别人对我说那三个字。”他脸色阴沉地松了手,把陈月拉到自己身后。
赵鹏躺在地上捂着脖子奋力喘息,陈丽霞哭啼啼地扑到赵鹏身上给他擦鼻血,又悲愤地质问围观的路人:“你们怎么都不管管!就在那儿看热闹!”众人觉得无趣,纷纷散去,有人临走前还嘲讽她:“两个大人欺负俩小孩儿。”
陈丽霞恶狠狠地看向陈星和陈月:“行啊,你们接着告啊,我看你们有没有钱请的起律师!你要是敢告,我就去陈月学校里宣传去,让她同学们都知道陈月连自己表哥和姑父都勾/引!我让她上不成学——”
陈丽霞脸上挨了一巴掌。
陈星站在她面前,低头看着她,他正好挡住了太阳,陈丽霞被打得眼花,背着光看不清他面容,只能听见一个微微颤抖的声音缓慢地说道:“大姑,你还记得当初小月得病的时候,医生怎么说的吗?”
“医生说,小月这个年纪得慢粒的很少见,问咱们有没有接触什么明显的污染源。我后来一想,她那会儿不是每天都去你那个家具店给你送饭嘛,你那个家具店里卖的都是劣质品,那味道冲的简直没法闻,甲醛早超标啦。你中午吃饭慢,一边吃饭一边招呼客人,小月等着给你洗饭盒,就在你店里写作业,一待就是两三个小时。”
他蹲下、身来,和陈丽霞平视,陈丽霞看清陈星的表情了,竟然是笑着的。
“小月在你店里待那么一会儿都得病了,你说你在那里工作了几十年,闻了几十年甲醛,是不是也快得癌症了?”陈星语调欢快地问道,“你觉得你生病以后,你那个丈夫和你这个儿子能照顾好你吗?”
陈丽霞突然浑身一冷,大夏天的,竟然不寒而栗,脸上却又是火辣辣地疼。
她把赵鹏扶起来后,回头看了那兄妹俩的背影一眼,不知为何竟然想到特别早以前的时候,陈星冲她笑得咧开嘴,露出里面刚长了一半的门牙,“大姑大姑,我能不能把薯条换成冰淇淋?我想冰淇淋和圣代一起吃!爸爸说我长牙呢,我都两个星期没吃甜甜了!”
她突然觉出生活的不幸,可究竟哪里不幸,她一时也说不清楚。她只是陡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要是弟弟没有走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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