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宋慈音又瞥了他一眼,于是他马上又闭嘴了。不过宋慈音对他的话倒是没反对,看样子是支持这种理论的。
毕竟是激进派的一群老古董,心性辣得很。
梁师叔继续说:“无论你身在何处、身居何位,均要以广大墨家门楣为己任,以推行墨家信念为使命,护教如护父母,惜教如惜自身。你能持否?”
秦尧:“能持。”
梁师叔:“墨者自甘清贫,有财相分,舍家捐献亦无怨言,你能持否?”
“啊?”秦尧一怔,还有苛捐杂税呢?甚至要捐献全部家产而无怨无悔?
廖师伯露出一个“果然这小子不行”的神色,一拍扶手就要站起来,却被宋慈音瞪了一眼才老实。
宋慈音也不计较:“时代变了,当今世人更加珍惜财货,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嘛。原本在墨家看来最简单的一个条件,在当世反倒是最难的。秦尧你想明白,觉得不满意就算了,不要昧着良心阳奉阴违,毕竟一旦答应之后,墨家的家法还是非常严厉苛刻的。”
秦尧干嚼了两下,也做了点心理挣扎,终于诚恳地说:“能持!”
廖师伯瞪了他一眼,那眼神的意思很明确:你小子也别硬着头皮答应,老子将来会好好监督你的。
总之规矩是真多,后面又介绍了几条,但三观倒都是正确的,除了让人无私捐财这一点有点不近人情,唉唉。
梁师叔:“墨家十律,兼爱、非攻、尚贤、尚同、天志、明鬼、非命、非乐、节用、节葬,须牢记于心,身体力行,不可须臾离也。能持否?”
秦尧点头:“能持。”
但意思就是以后必须过清贫日子了呗,也不能纵情娱乐了,各方面都得俭省节约了……活该你们招不到年轻的弟子,除了我这样的二货,谁愿意加入你们的行列!
梁师叔:“下面是‘家法十条’,务必牢记于心。若有触犯,便是自家恩师也难以维护周全。”
终于来了,果然还有惩罚条理。听着那动不动就是“自斩一指”、“废黜血脉”、“三刀六洞”……秦尧听起来头皮发麻。我的妈哎,你们这是在对待革命同志呢,还是在对待阶级敌人呢,怎么这么狠辣无情。
以上是所有墨者必须遵循的,但随后梁师叔又介绍了她们这一派——也就是激进派的思想。无非是和圣教做不死不休的斗争,而且要和墨家内部的温和派、投降派决不妥协,坚持原则,保持本色……秦尧也只能硬着头皮都答应下来。
终于讲完了,梁师叔看了看宋慈音的意思,而后说:“秦尧,袒露胸膛,绘制师徒关系的联系图腾……林姑娘,听宋师姐说你图腾术相当不错,请你代劳一下。”
若是正常情况下,还得请墨家的一位图腾师过来。只不过宋慈音知道林教授是个大图腾师,自然不用再多麻烦一个人了。
林教授于是取出了图腾笔,只是将梁师叔取出的那份图腾看了两眼便铭记于心。“你们这不是简单的师徒关系图腾,而且还带有特殊的印记呢。”
“果然高明。”梁师叔说,“其中有我墨家的印记,也是墨者身份的代表。”
一旁的廖师伯终于又忍不住了:“这女娃行不行?咱家宁师姐那手艺才算稳妥。”
别人也没在意,林雪宁却心头微微一颤。
宁师姐?
要知道林雪宁是出自图腾世家的“宁家”,只是隐姓埋名才用了母亲的林姓。而要说一个图腾师也姓宁,难不成……是她家老辈?
是谁呢?林雪宁也想不出。要知道宋慈音已经八十大多、年届九十,但这个廖师伯又是个“师伯”,肯定比宋慈音年龄更大;而廖师伯又口称“宁师姐”,可想而知这位老图腾师的岁数……这么大的年纪不知隔了几代人,林教授哪能弄清楚。
但是,她却又想知道对方的身份。整个宁家都灰飞烟灭了啊,她以为自己就是剩下的独一份了,哪知道竟然外面还有这么一个老祖宗?
“廖师伯说的宁师姐,是哪位大师啊?”林教授假装平静地说。
梁师叔:“很抱歉,姑娘你不是我墨家的人,不便相告。”
墨者都是被通缉的,不能跟你一个外人说太多。现在让你看到这么多的过程,已经是很信得过你了。
林教学点了点头表示理解:“没关系,我也只是好奇罢了。毕竟从事我们这一行的不是很多,心想能遇到大能前辈就是缘分。”
而实际上她心里想:回头让秦尧帮我打听就行了,不信他问不出来。而且宋慈音知道林雪宁出身于宁家,当初没有对她提及这位宁师伯,肯定也是有些原因的。
此时秦尧直接袒露出了胸膛,林教授按照那个图案根本不假思索,轻盈的笔触简直如龙蛇飞舞,看得廖师伯和梁师叔目瞪口呆。最终整个图腾一气呵成,她收笔让宋慈音将手贴在血迹未干的图腾上面。
宋慈音将掌心贴紧了秦尧的心口,于是一股暖流轻轻流淌渗透进去。至此,拜师礼成,师徒名分已定。
至此,秦尧正式成为一个墨者,新时代的墨者!
也是激进派之中唯一的一位年轻墨者,比他“年龄稍长”的倒数第二年轻的,就是眼前这位七十二岁的梁师叔了。
当然,现在秦尧也一下子成为了第六十六代墨家门徒,和当今钜子同一个辈分,极其惊人。
据宋慈音说,沐真言已经是墨家辈分极高的年轻人,因为他是钜子亲自选拔培养的好手。在温和派投降派那边,喊沐真言师叔乃至师祖的都有好多。
但是沐真言在秦尧面前,也得持晚辈之礼啊,呵呵。
辈分问题先不考虑,总之秦尧至此成为了一名墨者,他的命运轨迹从此也将发生一个更加重要的转变了。
……
宋慈音把手从秦尧胸膛上缓缓拿开,梁师叔就一下子抓住了林教授的胳膊:“林姑娘,愿意加入我们墨家吗?”
眼力挺老辣的,一眼就看出林教授在图腾术上的价值了。
林教授摇了摇头:“不愿意。”
梁师叔叹息着对宋慈音说:“师姐,这姑娘水准高超啊!就算宁师姐绘制这个图腾也得认真仔细的,但这姑娘却好似信手涂鸦一样。”
宋慈音点了点头:“大图腾师,而且是大图腾师的巅峰了……我当然知道难得,但一个年轻女孩子家的,人家不乐意加入就算了,强扭的瓜不甜。”
这下廖师伯也瞪眼了,眼神之中露出了迫切的神色。
梁师叔进一步说:“可咱们墨家急缺图腾师啊,更别提大图腾师!这么年轻的女子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保不齐以后是个图腾圣师吗?”
廖师伯再一次打破了禁言令:“更何况咱们这一派的老骨头里面,还有谁会图腾术?宁师姐一百多岁了,手都拿不稳笔了,后继无人啊!”
秦尧听得是心惊肉跳:我勒个去的,那要是我不能自备图腾师的话,你们就会请一位百岁老奶奶帮我绘制?难怪梁师叔说这位老奶奶绘制图腾也得小心翼翼,废话,一百多岁的老人,还能绘制就不错了。
宋慈音看了看林教授,又看了看梁师叔,摇了摇头:“人各有志,不要强求。师妹你当年也是大家豪门的小姐,能自甘忍受墨家门规,我们都敬重你。但是时代变了,不是每个年轻女子都能像你当年那样做出巨大割舍的。”
秦尧和林教授心里头猛地一怔,真没想到啊,这个穿着朴素、甚至有点老土的梁师叔,当年竟还是位大家闺秀呢。
当然这肯定是太久太久的事情了,梁师叔都七十多岁了。
梁师叔和廖师伯也似乎能想明白,于是带着些不舍的情绪坐下,不再提林教授加入墨家的事情。
第282章 刺客
如今终于成为了一名墨者,按说秦尧也应该以墨者的标准来要求自己了。
廖师伯忍不住想说话,这次举手向宋慈音申请了一下,得到批准之后马上摆出师伯的架势说:
“小子,墨者就得有个墨者的样子。虽然你们年轻人爱慕虚荣、贪恋奢华,但也不能没个度。你看看师伯我,一身穿戴不就很好吗?再看看你,穿得这么干干净净的,一看就没有个艰苦朴素的心态。”
梁师叔:“师兄,后辈人就别要求那么严格了。再说秦尧这孩子我看已经挺节俭了,也没见奇装异服穿金戴银的,可以了。”
“我看你也慢慢滑落向那些投降派的阵营了!”廖师伯似乎对此事非常介意,“外表这东西看起来是小事,其实反应的是本心!”
梁师叔笑了笑也没再跟他辩驳,估计也是习惯了他的唠叨抱怨。难怪宋慈音说,梁师叔算是他们这帮老人儿之中最通情达理的一个,也是相对能接受现代社会的。至于其余的,基本上都是老古董。
宋慈音发话道:“咱们是墨者,不是要饭的。节俭可以,也没说非要穿得破破烂烂才行——你看我这一身不顺眼是不是?”
其实宋慈音穿的虽然不贵重,但也板板正正很正常的中年女人服饰,而且看起来还挺有气质的。
廖师伯顿时语塞:“我就是就事论事,又没说你……”
“你当然不敢说我,不过以后就算是我的弟子,你也少说两句,我不要面子的吗。”
廖师伯顿时把脸又耷拉了下来,有点沮丧。
这个世界啊,跟他是越来越格格不入了。他青少年时期还是那兵荒马乱的年代,贫苦疾苦几乎是天下人的共同特征;哪怕是后来的几十年,由于经济社会发展水平不是很高,所以他的理念就算不被人完全接受,可也不显得太特立独行。
现在可是真的不行了,这世界变化太大,花花世界好像万花筒一样让人看得两眼斑驳。他还想继续坚持自己九十年的理念,奈何身边的年轻人再也没有能够认同他的了。
不止是他,墨家激进派那些老人儿其实都是这种感触。宋慈音和梁师叔算是比较新潮的了,主要还是因为常年隐居,懒得跟人接触。
但廖师伯还偏偏要整天在社会上走动,这不是自找不自在吗。
梁师叔也把这些给秦尧讲了讲,意思是让秦尧别跟老年人一般见识。
“廖师伯还闯江湖呢?”秦尧也有点乐。
“废话,老子骨头硬着呢!”廖师伯顿时精神了起来,“别看老汉我九十一了,江湖上那些后辈,哼,差得远呢。多少事,还得我们这些老将出马才行啊。再说了,墨者的脚要丈量天下,才能将墨家的精神传遍四方,整天呆在家里能为墨家做个屁的贡献?”
宋慈音:“我以前在山里面清净两年,又碍你的眼了?”
“啊?我……我没说你啊,我就是随口一说。”
“给我闭嘴,不许开口了!”宋慈音又下了禁言令。
梁师叔适时起身告辞:“我们就回去了,你们师徒俩也多唠唠。”
秦尧一愣:“开什么玩笑,跑二百里地过来饭都不吃……我真没生廖师伯的气,真的,其实我觉得师伯挺有意思的,我们爷俩能谈得来。”
算是真心话,因为秦尧知道老年人喜欢唠叨抱怨,并不跟他们一般见识。
梁师叔笑了笑:“不是不待见你,是我们习惯了。别说跑两百里,就算两千里也走得。以脚丈量九州,这就是我们的余生。至于说风餐露宿,更是我们的日常,满桌子珍馐反倒吃不习惯的。”
秦尧:“那我就把饭菜做简单点。”
宋慈音说:“算了,让他们去吧。墨者就是这样的习性,他们心领了你的热情就是了。”
可以说这两位前辈是一对老脑筋吗?太古怪了。
两位老者还是走了,秦尧一直送到小区外,心里头觉得挺不是滋味的。这大过年的,就喝了两口热水,这也太过意不去了。
……
“之所以请他们两位来,也不仅仅是因为让程序严格。我宋慈音要收徒,谁也管不着该怎么做。”宋慈音说,“所以说了,是为了让你熟悉一下墨者的收徒规程。而另外一个目的,也是让你接触一下真正的墨者,慢慢适应我们这个看似另类的群体。”
仅仅是“看似”吗?其实骨子里也很另类好不好。
宋慈音:“你觉得他们‘土’吗?”
秦尧也没睁着眼说瞎话:“梁师叔还好吧,廖师伯确实。”
宋慈音:“你廖师伯年轻时候,也是家有万顷良田的主儿。还没等到改朝换代,因为他老父亲死于战乱,他就将所有财富变卖并且捐给了墨家,自己则开始了双脚丈量天下的旅程,一晃七十年而其志不移。
七十年来他捐赠的魔核魔核不下百颗,你算算这又是多大一笔财富?而且,接受数百次任务的佣金全部上交墨家。他假如想要安逸的话,何处不能买栋房产颐养天年。
他身上毛病不少,但至少可敬。”
秦尧和林教授顿时肃然起敬。
这份敬意未必是因为认同廖师伯的生活方式,而是敬重他能够对自己这么“狠”,这么严格自律。
至于那梁师叔也基本上差不多,大家闺秀出身,而且小时候还生活在海外——竟然是个海归派!而且接受的是海外的高等教育,后来又捐赠了全部的财产。等到国门再开的时候,毅然回到了故土,找到了墨家这个根基,因为她的父亲当年就是一位墨者。
总感觉这帮人啊,脑袋像是被洗过了一样,真厉害。
“所以说可别瞧不起他们这样的‘老土’,你梁师叔读的大学是全世界排名前二十位的,反正比你这龙城学院强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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