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霍澜音感激地望一眼耳房的方向,和姚妈妈一起往回走。这一大清早,路上也不见什么下人,霍澜音说:“过几日我就要随大殿下离开,我会争取带莺时走。路上奔波,又风雨不歇,实在担心阿娘身体。依我的意思,阿娘还是赎了奴籍离开周家,做些小生意。”
    霍澜音顿了顿,“倘若将来我还能回来,再来接阿娘走。”
    姚妈妈蹙着眉,低声说:“我再想想……”
    这不是霍澜音第一次提起让姚妈妈离开周家,只是姚妈妈似乎一直不太愿意。霍澜音想着或许姚妈妈习惯了住在周家,不敢独居做生意。她又不能逼着姚妈妈做抉择,只好暂且不再说这个,下次再找机会劝说。
    刚回去,还未走近,就看见莺时在门口探头探脑。见霍澜音回来,莺时赶紧迎上去,贴在霍澜音身侧,小声说:“姑娘,我今儿个一早从西门出府的时候遇见沈四郎身边的那个小厮了。给他家公子带信,说要见您一面。”
    霍澜音皱眉,低声道:“我是如何交代你的?”
    莺时忙说:“我知道!我知道!他等在那儿,故意等着我的,我将他撵了的!”
    霍澜音点点头,眉心却未展开。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儿说不定还是会被人知晓,到时候又是麻烦事儿。
    莺时小声说:“这几天我出府给姑娘买药,听到些话。说是沈四郎与旁人饮酒时失言,说什么打死他也不会娶一个洗脚婢,怕是一身脏泥不干不净的……”
    姚妈妈忽然开口:“荷珠是好孩子。”
    霍澜音看了姚妈妈一眼,心里忽然有了个猜测——姚妈妈不愿意离开周家该不会是因为荷珠吧?
    说起来,自从身世大白,霍澜音一直没有再见过荷珠。
    不过她很快就要见到荷珠了,因为明日就是霍澜音和周荷珠的生辰,她要做一座桥,将荷珠与名媛的圈子接起来。
    一整天,霍澜音都在记忆地图。暮色四合,她停下笔,终于能够一丝不差地将复杂的地图默画下来。
    霍澜音的脸上终于露了笑。
    “姑娘就是要笑,笑起来多好看!”莺时说。
    霍澜音将画好的地图卷起来递给莺时,吩咐:“拿去烧掉。不要让旁人瞧见,也不要与任何人提起我最近在画这些东西。”
    “晓得了!”
    “对了,钱妈妈怎么样了?”霍澜音问。
    钱妈妈被罚跪三天三夜,应当跪到今天早上。
    “这个……”莺时的目光有些躲闪。
    霍澜音心中一沉,问:“西院夫人给她求情了?”
    府上两位夫人,赵氏住在东院,宋氏住在西院。
    莺时点了点头,说道:“钱妈妈也是运气好,今冬一直下雪,等她罚跪倒大晴天。只从昨天下午才开始刮风冷起来。昨晚钱妈妈昏倒,夫人让人把她抬回了屋。不过我听说钱妈妈如今也不太好,腿脚定然会留下病根的!”
    霍澜音垂着眼,轻叹了一声,倒是不太意外。钱妈妈是宋氏从娘家带过来的,是从小就用的。宋氏不是个有主意的人,这些年宋氏与赵氏争斗,钱妈妈给宋氏出了不少主意。若是没钱妈妈,宋氏恐早就被赵氏踩在脚底下。
    “音音,府上给你送来了明日要穿的衣裳,来瞧瞧。”姚妈妈抱着盒子含笑进来。
    霍澜音还没来得及看,小豆子就来请人了。
    第11章
    霍澜音刚走出小院子,迎面撞见正往这边来的周荷珠。霍澜音扫了一眼周荷珠身上的草绿色斗篷。这件斗篷是宋氏上个月给霍澜音做的,丫鬟送来时,荷珠曾连连夸赞十分好看。霍澜音还一次未曾穿过。
    霍澜音收回视线,问:“你是来找我?”
    霍澜音打量周荷珠的时候,周荷珠也在上下打量着霍澜音。霍澜音身上穿着茶白的旧斗篷。周荷珠知道这件斗篷一点都不御寒,跟她现在身上的这件草绿色的斗篷没法比。尤其是有风的时候,寒风能轻易吹透斗篷。这件斗篷曾是周荷珠穿了两个冬天的,她还记得当初拿了霍澜音给她的赏钱,她咬了牙才舍得买。
    “母亲让我找你,多问问明日生辰宴的事情。不过看你似乎有事要出去。”周荷珠说道。
    “是去大殿下那里。”
    “那是耽搁不得。”周荷珠点点头,向一侧退了一步让开路。
    霍澜音轻轻颔首,也不再多言,继续往前走。
    周荷珠忽然说:“虽然这件斗篷没有那么御寒,可是我喜欢得很。因为是第一件我自己去挑买的斗篷。那时候我抱着它心想以后好好伺候姑娘,可以得更多的赏钱,说不定还能买更暖和的。”
    霍澜音背对着周荷珠,听她说完这些。她回过头望着周荷珠,询问:“二姑娘是想留着做个念想?”
    周荷珠从回忆里回过神来,抬眼对上霍澜音的目光,问:“可以吗?”
    霍澜音低头解开胸前的系带,将斗篷脱下来,递向周荷珠。
    周荷珠望着霍澜音脸上的表情,过了好一会儿才伸手去接。
    一旁跟着霍澜音的姚妈妈望着周荷珠,欲言又止。这些日子,她没有再见过这个养了十六年的“女儿”,今日见到,周荷珠也是一眼不曾望向她。或许这孩子还会因为叫一个乳娘十六年亲娘而觉得耻辱。姚妈妈只能沉默跟着霍澜音转身离开。
    周荷珠抱着那件茶白色的斗篷,目送霍澜音走远。
    跟在她身后的丫鬟鸢时不解地问:“姑娘,这件斗篷已经很旧了,您真要留着?”
    周荷珠捧着斗篷送到鼻前闻了闻,上面有好闻的香味儿,那是霍澜音的味道。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把斗篷递给鸢时,道:“拿去扔了吧。”
    她拉紧身上这件草绿色斗篷的衣襟,脚步匆匆地往回走。
    鸢时想了想,小跑着追上周荷珠,笑着说:“姑娘,您就别理她了。反正您很快就要嫁到沈家去……”
    今年冬天真的很冷,从未有过的寒冬。
    又开始下雪了,纷纷扬扬的雪落在霍澜音的青丝上。
    “要不,我回去再给你拿件棉衣吧?”姚妈妈说。
    “不用了。不冷。”
    霍澜音心平气和地走进望霄院。一个清秀的姑娘脚步匆匆往外走,怀里提着几包药。霍澜音多看了两眼她手中抱着的药。擦身而过,霍澜音不由停下脚步,问姚妈妈:“你可见过这个人?我怎么瞧着眼生得很,不像府里的丫鬟。”
    姚妈妈摇头:“是眼生,以前没在府里见过。兴许是大殿下这边的人吧。”
    霍澜音没说话,沉默地往里走。她瞧着那姑娘怀里抱着药,不由想到前段时日以药为饭的日子。
    霍澜音心里惊了一下。
    莫不是大殿下真的要重新喂出一个新“药引”来?
    霍澜音心里怦怦跳着,加快几分。
    是因为她生病了,有几日没过来?还是因为卫瞻厌恶她?
    霍澜音不由不安起来。她连逃跑的几条路线都烂熟于心,倘若最后卫瞻对她不满意换了个女人,不带她离开西泽……
    霍澜音刚思索着,忽听见屋子里好像什么瓷器摔碎的声音,紧接着,又是“轰隆”一声,像是桌椅被踢倒的声音。霍澜音赶忙加快了脚步赶过去。推开房门,目之所及一片狼藉。
    奚海生和小豆子两个人合力将卫瞻压在椅子上,林嬷嬷和江太傅用沉重的铁链一圈一圈将卫瞻捆绑在椅子上。
    “这是怎么了……”
    霍澜音话音刚落,卫瞻忽然发力,围在他身边的四个人顿时被震开,而那沉重的铁链也被震得寸寸断裂。
    卫瞻喉间发出古怪的嘶吼声,像咆哮的野兽。他横冲直撞地朝门外跑去。
    “拦住他,不能让他跑出去!”江太傅急喊。
    立在门口的霍澜音瞧见卫瞻冲过来,他今日没有戴帷帽,只带着张牙舞爪的面具,露出一双猩红的眼。他的瞳子黑得骇人,眼白却是如血的红。
    霍澜音吓得转身想跑,却因为江太傅的话不得不鼓起用力拦在那里。她知道这以人为药的偏房是江太傅所做,倘若她这个时候躲开,恐怕江太傅更要换人。
    霍澜音想也不想,鼓起勇气张开双臂牢牢抱住卫瞻的腰。
    隔着厚厚的衣料,霍澜音也因卫瞻身上的寒意打了个寒颤。卫瞻整个人像一块冰,寒冷得毫无人的温度。
    卫瞻咆哮着抓住霍澜音的腰,霍澜音立刻觉得腰间火辣辣得疼。卫瞻的力气很大,仿佛轻易能够捏断霍澜音的腰。
    “闪开!”奚海生爆喝一声,拉开慌了手脚的姚妈妈,手中的长剑朝着卫瞻的手臂划下去。
    几层衣料划破,皮肉亦划破。黑色的血顺着伤口淌下,湿了霍澜音的衣裳。
    卫瞻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他捏着霍澜音细腰的手慢慢松开。整个人像是忽然失了力气,无力地靠在霍澜音身上。他垂着头,下巴搭在霍澜音的肩膀。
    霍澜音回头望了一眼身上沾染的黑色血液,一阵后怕。
    不过卫瞻终于停了下来,屋子里的人同时松了口气。
    奚海生用袖口擦了擦额上的汗,说道:“再这么下去,早晚控制不了殿下。”
    卫瞻突然咳嗦了一声,霍澜音的心跟着瞬间揪起来,生怕卫瞻再一次失控。她又一次听见卫瞻喉间发出古怪的声响来,然后是卫瞻吸了吸鼻翼的声音。
    卫瞻阖着眼,随手一抓,抓住霍澜音的后衣领,凑近嗅了嗅,然后不耐烦地说:“臭。”
    霍澜音顿时松了口气。
    卫瞻的声音阴沉中带着丝沙哑的疲惫:“艹,这回又是谁砍我?”
    奚海生板着脸,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卫瞻搭在霍澜音腰际的手垂下去,整个人也逐渐失去了意识。霍澜音急忙扶了一把。
    “扶殿下坐下。”
    江太傅叹了口气,转身去拿桌上的药匣,给卫瞻包扎伤口。他扫一眼满地的狼藉,默默用纱布一圈又一圈裹上卫瞻的伤口。
    眼前不由浮现曾经那个俊朗儒雅的少年郎,又是一声叹息。他这一生桃李遍天下,却唯以卫瞻为傲。
    最后一层纱布裹好,他抬头看向昏迷中的卫瞻。唯愿他能变回曾经的模样。
    小豆子和奚海生扶着卫瞻到房中躺下,霍澜音也被留在了那里。
    霍澜音看着床榻上的卫瞻,心里不由有些害怕。
    小豆子瞧了出来,说道:“夫人别担心。殿下今日既然已经发作过,便不会再发作了。殿下眼下昏迷,等下清醒时恐又要无法入眠,所以请夫人留下作伴。”
    霍澜音轻轻颔首,晓得这是她的任务。
    小豆子和奚海生退出去之前,放下了窗前的帘幔。
    霍澜音坐在床边,若有所思地望着昏迷中的卫瞻。
    “是什么邪功把你变成这样的呢?你又为什么要去修炼邪功?”霍澜音喃喃轻语。她的确想不通,一个本就十分优秀日后要登基为帝的太子爷为何要冒险修炼邪功。难道真的如传闻所言只为了讨陛下欢心?霍澜音总觉得不可信。
    霍澜音起身吹熄了屋内的蜡烛,而后轻手轻脚地上了床,距离卫瞻稍远些的地方躺下。明日要早起忙着生辰宴,她晓得如今西泽很多人等着看她的笑话,她得打起精神来应对才好。
    霍澜音盼着身侧的卫瞻一直睡着,可还没等她睡着,卫瞻就醒了过来。
    卫瞻睁开眼睛,目光很空,面无表情。他心里有一团火,烧得他变得暴躁与愤怒,恨不得一拳拳砸下去。
    “殿下?”
    卫瞻偏过头看向霍澜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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