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节

    她将耳朵贴在窗纸上听了听,并没有听到呼吸声。这才轻轻推开窗户,从窗口翻了进去。
    “铛——”
    她刚掩好窗户迈开脚步,便被突如其来的响动吓了一跳,灵活地就地一个翻滚滚到了角落,随手抓起一只凳子,目光警惕地看向四周。
    待到发现只是不小心撞到了一个铜壶才松了一口气,为了掩饰这个失误,她还捏着嗓子学了两声猫叫。
    房间里的陈设很简单,除了一张简易木床之外,就只有角落的方桌跟几只木凳。她方才撞倒的,正是方桌上的铜壶。
    这里正是她以前小憩的地方,平时觉得心里烦闷了,也会到这里来静坐片刻。倒不是说小时候的唐大小姐真的有什么烦心的事,纯粹是因为唐明儒跟几个唐公子在这里都有自己的静室,她也有样学样自己弄了一间。就在她的兵器房旁边。而且她自诩是个武林高手,每次都不肯从正门进,非得用飞索直接窜上来。因为她觉得,只有这样才有武林高手的风范。
    “吱呀——”
    风吹动木门发出的声音隐隐传来,她当即神经一紧,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正打算将耳朵贴在门上,忽然想起之前在兵器房被撞飞的一幕,马上改变了策略。迅速跑到床边,从床板底下摸出一杆长枪,这才再次走到门口。
    她将长枪插在门缝里,缓缓拨开了门。目不转睛地盯着门口,直到确认并没有人守在门外,这才小心翼翼地探出了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摸去。
    第一百一十五章 旧怨难消
    细碎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晚听来格外清晰,有人走过来了。
    唐子昔左右看了看,身形一闪藏到了一根柱子后面,直到端着铜盆的丫鬟走过才再次走了出来。嗅着空气中飘来的淡淡的血腥味,不难推测有人受了伤。
    走廊尽头就是唐明儒的静室。此刻静室的门虚掩着,有一丝光亮从里面透出。不用说,肯定受伤的那个人就在里面。
    为了不发出响动,唐子昔轻轻脱下脚上的鞋,猫着腰缓缓走了过去。
    大概走到距离房门约三四丈远的地方,忽然传来一声压抑的咳嗽声。
    唐子昔闻声马上停了下来,灵活地藏在了旁边的柱子后面。她刚藏好,一阵沉闷压抑的咳嗽声便毫无征兆地响起,足足咳了数息的功夫才停下类,喘息声短促粗重,听起来极为痛苦。
    她紧紧咬着嘴唇,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这个咳嗽声她太熟悉了,以前每次唐夫人心疾犯了的时候就是这样咳的。她无法想象那只捏住丝帕的手是如何的用力,才能发出如此沉闷压抑的咳嗽声。以前她还小,每日所想就是如何玩耍,根本不懂得观察这些细节,所以从未留心过自己的母亲在承受怎样的痛苦。可现在这一声声急促的咳嗽,将她的回忆拉到了以往的每一次亲眼目睹。她的心开始慢慢缩紧,就像有人在用力捏着她的心脏一般。
    强烈的内疚跟思念,反而让她没有了走进去的勇气。
    房内。
    脸色绯红的唐夫人正端坐在一张太师椅上,神情复杂地看着对面的蒙面女子,道:“师姐,你流了很多血,还是包扎一下吧?”
    蒙面女子眉眼威严,气势逼人,正是无双阁阁主洛甯。此刻她身上的宫装不少地方都破了,露出了里面白色的衬衣,浓郁的血腥味不断从她那边飘来。
    一个端着装满了瓶瓶罐罐的托盘的丫鬟手足无措地站在旁边,看着桌上那把明晃晃的长剑,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上前。
    洛甯不耐烦地道:“死不了,不劳师妹费心。”说完从怀中摸出一粒清香扑鼻的丹药塞进嘴里,开始闭目调息。
    唐夫人一见那丹药脸上露出恍然之色,道:“原来林大哥炼出了朝露夕英丹,倒是师妹班门弄斧了。”说完冲丫鬟微微点了点头。丫鬟立即如释重负地退了出去。
    没多久洛甯便收了功,睁开眼道:“师妹又何必说这些酸话,这些年他给你炼的丹药还少吗?”
    唐夫人微微一笑,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而是话锋一转道:“多年不见,师姐风采依旧。我就不行了,老得都快让人认不出了。”
    洛甯轻哼了一声,冷笑道:“大家从小一起长大,跟我你就别来这一套了。你什么心思我还能不知道?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一点,明明心中得意得要命,表面上却偏要装出一副幽怨哀愁的样子。有话直说就这么难?”
    “师姐你误会我了。”唐夫人叹了一声,脸上浮现出无限的愁苦,道:“我是真的觉得自己老了。”说完掩嘴咳嗽了几声,随手将沾上了血丝的丝帕扔在了一旁。
    洛甯见状冷哼了一声,到底没有说出更伤人的话。
    唐夫人微微喘息道:“虽说当年我确实跟林大哥有过那么一段快乐的日子。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早已成为了他人的妻子,连林大哥的消息也是从旁人口中偶尔得知。师姐你就不同了,这些年一直陪在他身边的人是你啊。说起来,终究还是我输了。”
    洛甯眼中异彩闪动,显然对方这番话说到她心里去了。
    唐夫人见状微微一笑,接着道:“更何况,当初在门内的试炼中,要不是师姐多次出手相救,我早已成了谷中亡魂,又如何会有今天。师姐的恩情,雪柔一直铭记于心。”
    洛甯看了她一眼,缓缓开口道:“师妹有心了,只是举手之劳罢了。”虽然她语气依旧很生硬,但是之前那股杀气已经没有了。
    “可对我来说就是天大的恩情。”唐夫人摇了摇头,郑重地道:“没有师姐,就没有今天的雪柔。”说到这里目光直视着对方的双眸,一字一句地道,“否则我也不会冒着被诛九族的危险,将太子的血脉留在身边了。”
    “你说什么?”洛甯霍地站了起来,可谓是又惊又喜,连声音都有些颤抖,“你真的收留了太子的血脉?宽哥儿有后了。”
    唐夫人一听顿时了然,知道自己这一把算是赌对了,道:“雪柔虽然只是一介妇人,但也知道谁才是正统。当初若不是我夫君误信了小人的谗言,又怎会给李孝可乘之机……要不是我一时心软放走了李孝,又如何会有后来的大祸……总之说来说去都是我的错,师姐要怪就怪我,一切与我夫君无关。”
    听到对方提及旧事,洛甯的眼中浮现出一丝痛楚之色,良久方道:“算了,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很多事我早就忘记了。太子与皇位无缘,只能说他福薄。你能冒如此大的风险将太子的血脉救下足以将功补过。”
    唐夫人脸上浮现出喜色,道:“雪柔代唐家上下感念师姐的恩情!”说完郑重地行了一礼。
    洛甯目光一闪,道:“我只答应不杀你,可没答应不杀唐明儒!”身上的杀气再次隐隐浮现,之前那种生人勿进的气势又回到了身上。
    “师姐!”唐夫人急了,正待开口再说几句,却被洛甯不耐烦地打断,“你要再啰嗦,我就把那几个孽种系数杀个干净!”
    “……”
    唐夫人愣住了,果然不然再说下去,身形后退几步颓然坐回椅子上,两行晶莹的泪珠缓缓从脸上滑落。
    趴在屋檐上偷听的唐子昔早就气得脸色铁青,几次想冲进去都忍住了。一来她自问不是人家的对手,二来她也想搞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知道二人口中的太子是前太子李宽,就是当年被二皇子跟四皇子下毒害死的那个倒霉太子。据说当年的太子李宽极得先帝喜爱,而且英明睿智,满朝大臣都说太子将来必是一位明君。可惜后来二皇子跟四皇子突然造反,弄成了两败俱伤的下场,否则也轮不到李孝这个从来都不受宠的皇子来做皇帝了。
    “东南方向!”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细若蚊蚋的声音传入耳中,正是之前提醒她回到肉身的那个声音。
    她忙抬目朝东南方看去,果然见到一个快若鬼魅的身影正朝这边飞掠而来。她忙将身子一缩,藏在了屋檐下的凹槽里。那里有一根梁坏掉了,刚好够她藏身。不料却磕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疼得她倒抽了一口凉气。
    房内洛甯耳朵微微一动,显然已经听到了什么动静,抓起桌上的长剑就往外走。
    唐夫人见状脸色一变,道:“师姐!”
    洛甯回头瞥了她一眼,嘿嘿笑道:“你放心,你的好夫君现在还有些用处。”说话间已经率先走出了房门,站在栏杆边看着波光粼粼的暮烟湖,目光中浮起一抹难得温柔之色,道,“算起来,小公主也该长大了,也不知道生得什么模样?是像宽哥儿多一些,还是像婉仪多一些?”
    唐夫人这才松了一口气,道:“原来师姐是想见小公主。”话没说完脸色再次一变,看着对方的背影再也说不出话来。
    “不必惊讶!”洛甯的声音波澜不惊,仿佛说着一件极普通的事,“若非早就知道小公主安然无恙,我又怎会留你到今日。”
    “原来如此。”唐夫人微微弯曲的腰杆渐渐挺直了,脸上的神色不再似之前那般凄苦无助,变得有些阴沉,冷冷地道,“师姐还真是煞费苦心。”她缓缓拔下头上的金钗,眼中浮现出一抹杀机。
    洛甯浑然不知危险将近,道:“如今我时日无多,若是不能找到天蛛果,怕是活不到下一个十一年。”说完低头看了一眼掌心那条已经快到了手腕处的黑线,“其实我们师姐妹的命运何其相似。虽然你没能与他长相厮守,可这些年他虽然常伴在我身边,我知道他心中并不快乐……”她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下去。
    唐夫人停在了离对方不足一米远的地方,叹道:“过去的是是非非谁又说得清。毕竟林大哥现在还陪在你身边,怎么都比我好。”
    “这是我现在唯一觉得欣慰的事了。”洛甯的语气跟着轻快起来,“自从有了翎儿之后,他这几年对我的态度也好多了。”
    “翎儿?”唐夫人闻言愣一下。
    洛甯转过身笑道,“不错,翎儿就是我跟林大哥的女儿。”
    唐夫人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藏在袖子里的手几乎要把那支发钗捏断了。
    洛甯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她的右手,忽然道:“师妹这些年武功没搁下吧?不知是否还能接我三十招?”
    唐夫人回过神,勉强笑了一下,道:“让师姐见笑了,这些年我被病痛缠身,能活下来还是多亏了师妹跟林大哥每年送来的丹药,武功早就搁下了。现在别说是三十招,怕是三招都接不了。”
    洛甯颌首道:“师妹一向谦虚,所以……”她忽然手腕一抖,长剑如灵蛇出洞只取唐夫人胸口,“还是要试过才知道。”
    “师姐!”唐夫人惊呼一声,藏在袖口的发钗就要射出,忽然瞥到对方眼中似笑非笑的神色,马上停止了手中的动作,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唐子昔见状大惊失色,正要不顾一切地从藏身之处扑出去,忽然眼角处人影一闪,一道身影已经从她身旁一掠而过。
    第一百一十六章 争风吃醋的女子
    唐子昔则感觉身子一麻,已经被那人顺手点了穴道。
    看着眼前一闪而过的面容,她还没想起对方的名字,便听到唐夫人惊喜万分的声音:“林大哥!”
    来人一袭月白色长衫,目光温和而深邃,让人在感到亲切之余又会有一丝敬畏。正是无双阁长老林弃,看起来与四年后的模样并没有什么分别。
    洛甯显然早就心中有数,见林弃果然现身相救,眼中厉色一闪,冷笑道:“很好!”长剑去势不减,只取唐夫人腹部要害。
    林弃于半空中转了个半圈,刚巧拦在了长剑前方,伸出手轻轻一夹,食中二指便将剑刃稳稳地夹住了。
    洛甯一见顿时大怒,手掌一翻,手中已经多了三把寒光闪闪的飞刀,正要扔出去手腕却被一只大手牢牢地抓住了。
    “够了!她不是你的对手。”林弃皱起了眉。
    此话一出,洛甯固然是怒气不减,一旁被救下的唐夫人也是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完全没有被袒护的喜悦。
    林弃显然没想那么多,抬眸看向对面的女子,问道:“你没事吧?”
    “我没事!多谢林大哥出手相救。”唐夫人微微垂下眼睑,脸上浮现出一抹红晕,引得洛甯发出一声冷笑。
    这番神情看得屋檐上的唐大小姐一脸的惊异,这还是她第一次在自己的母亲脸上见到这种表情。这哪里像是已经嫁人十多年的妇人,分明就是一个怀春的羞涩少女。
    这些年虽说上官雪柔与唐明儒夫妻感情很好,从未红过脸,平时表现出来的也是温柔贤淑的贤妻模样,甚至在唐老夫人的多番刁难之下也不曾有过半句怨怼,可谓是礼仪教条下大家闺秀的典范。
    之前唐子昔也没发现这样有什么不好,直到此刻她才觉得,那不是婚姻该有的样子,至少不是她理想中婚姻该有的样子。
    她忍不住再次打量了一番那个俊逸出尘的男子,发现对方居然跟苏璟有几分相似。只不过相比之下,苏璟就要冷得多,而且少了一种她说不出的味道。
    林弃微微颌首道:“唐夫人不必客气,是甯儿太鲁莽了。”
    唐夫人头一次感觉到这个称呼是如此的刺耳,本来因为激动而有些泛红的脸颊瞬间变得惨白,眼中的失望之色藏都藏不住,强笑道:“还是要谢的,我只是没料到林大哥也会来。”
    “巧合罢了!”林弃淡淡一笑,并未多做解释。
    话题到此戛然而止,气氛突然变得十分的尴尬。
    与唐夫人的失落相比,洛甯的心情则完全相反,心中的那一丝怨气早就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满腔的欢喜,反而出声打圆场道:“不知林长老的紫阳丹可炼成了?师妹这次心疾发作得特别厉害,要是能有此丹相助,想必师妹的痛苦会减轻许多。”
    紫阳丹三个字一出,马上将唐夫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脸上再次浮现出喜色,道:“林……长老专程为我炼紫阳丹?”
    “不……”林弃还刚开了个头,洛甯已经接过话头道:“不是为你还是为了谁。之前我耗费了无双阁大量的人力物力都找不到紫阳花,后来没法子,还是林长老特意跑了一趟南疆才寻回了几株,为此差点把命给搭……师妹,林长老为了你可真是煞费苦心,不枉你对他日思夜想。”
    世人皆知离火教地处南疆,那里毒虫瘴气遍布,除了离火教那群怪胎,基本没有其他人能在那里生活。据说这并非南疆的全貌,就在那片原始森林的极深处,有一个犹如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离火教总坛就在那里。那里气候四季如春,里面不仅遍植各种奇花异草,世间的珍稀药材更是应有尽有。只可惜地势隐蔽,若无离火教的人带路根本没办法找到。这些年也不是没有人打过那里的主意,可惜大多数人都消失在了外围的瘴气毒虫之中,就算偶有一两个闯出来的高手,多半也是心智尽失,只能算是一具行尸走肉,因而无人知道他们在里面遭遇了什么。久而久之,敢去的人也就越来越少了。
    如今为了替她治病,林弃居然甘冒奇险深入南疆,这份恩情不是寥寥数语就能报答的。唐夫人顿时感动得一塌糊涂,眼中隐隐有泪光闪动,哽咽道:“林大哥,我……我……”
    林弃却皱起了眉,道:“此番寻到紫阳花纯粹是侥幸,你这样胡乱编造很容易出大事的。而且我与司马教主有言在先,他给我紫阳花也是有条件的。你这样叫我以后如何面对司马教主?”
    “我说错了吗?”此刻的洛甯哪里还有一阁之主的威仪,闻言头一扭,不服气地道:“区区一个芝麻小教也敢如此猖狂,照我说你就该带我一起去。到时候一把火烧了他们的总坛,看他们还怎么得意。”
    “甯儿!”林弃的语气十分严厉,怒道,“以后这种话不要再说,离火教远比你想象的可怕,司马教主更是深不可测。如果你不想无双阁被人连根拔起,不想小翎做孤儿,最好收起你的狂妄自大。”
    这话说得有些重了,加上旁边还有外人在场。洛甯的脸顿时一阵红一阵白,胸脯更是气得剧烈起伏,怒哼一声扭过了头。
    见她气得不轻,林弃反倒有些于心不忍,道:“好了,有什么话回去再说。我来是问你,你把这镯子还给我是什么意思?”一直紧握的手掌摊开,露出了掌心的手镯。
    洛甯头也不回地一把抓过手镯,道:“没什么意思。”不料想抽回手时却被林弃一把抓住了,她挣扎了几下没挣脱,扭头怒道,“你干什么?”
    林弃看着她没有说话,只是将另一只手掌覆盖了上去,两只手握着她的玉手,忽然嘴角一扬,笑了。
    洛甯顿时感觉全身酸麻,连半分力道都使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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