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乐观的女孩失去笑容,天资聪颖的少年被折断翅膀,在这个表面看起来高大上的国际学校里到底还埋葬了对少看不见的肮脏?
    但留给穆辞宿的时间已经不算太多了。
    当天夜里,穆辞宿带着证据回到省城。等待第二天去做证据公证。案子终于有了新的进展,下一步就是去试探一下剩余两家,看看能否得到更多的支持。
    穆辞宿在心里计算着时间想要安排后续流程。而此时燕京那头,终于从温柔乡里的出来的时锦,却意外在深夜把车停在了穆辞宿家的楼下。
    “你说他是已经睡了,还是不在燕京没回来?”时锦抬头看了一眼楼上,并没有熟悉的灯光。
    “要上去吗?”司机询问了一句。
    “不去,等他滚回来求我!”左右还有一个半月,带着拖油瓶,时锦并不相信穆辞宿能有本事把房子保住。至于穆辞宿正在忙活的案子,对于时锦来说更是不值一提。
    不过是半大孩子的闹剧罢了。
    这么想着,他用轻佻的语气询问身边的秘书,“你说,什么样的人才会为了别人的事儿吧自己搞的家破人亡?”
    他边说,还边顺手捏了身边秘书的手背一下。
    那秘书也会哄人,张口就来了一句,“圣母吧。”
    “哈哈哈哈,好词,回头弄一套圣母的衣服回来,咱们好好玩玩。”说完,时锦就示意车先开回去,走到一半的时候又放出去一句话,“宝贝儿,知会燕京这边的圈子,如果穆辞宿从法律支援中心辞职,不许其他律师事务所招聘他。”
    穆辞宿这个人时锦太了解了。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在青年律师圈里也是个出名的。
    在进了法律援助中心之后,连续接手的几个案子更是让不少专职为集团法务部服务的老律师都吃了亏。
    之前时锦在酒桌上也听人打听过穆辞宿,说要是穆辞宿愿意跳槽,燕京几家大的律师事务所都打算高薪抢人。
    所以他要做的,就是彻底断了穆辞宿的后路。啧,不是他这个做情人的手段太狠绝,随让穆辞宿不听话呢?
    “好。”秘书上次和穆辞宿结仇,巴不得他吃亏,答应的干脆利落。
    至于前座的司机看了一眼,觉得挺可惜。穆辞宿他见过好几次。比起时锦那些小情儿,这才是个能正经过日子的,但到底还是被毁了。
    还有两个月,公家就要收房,如果不能按时缴纳房屋款项,就算说出大天,穆辞宿也没家了。况且穆辞宿的工作性质很特殊。作为法律援助中心的律师,他并不能出于盈利目的接活。
    到底一起三年,时锦真的太狠。
    然而穆辞宿那头也很快收到燕京这边师兄的口风。
    “你和时锦到底是怎么回事?”师兄担心的不行。他也是听一个朋友说的,时锦可能要对穆辞宿下手。虽然师兄知道穆辞宿也不是软柿子,可时锦在燕京是有头有脸的,穆辞宿一个刚出社会的小青年,到底胳膊拧不过大腿。
    “我当初就说你离他远点。你又不是那种图钱的人,原本也是喜欢女孩的,现在好了,惹祸上身了不是?”他是真的替穆辞宿着急。
    “没事儿,我有法子解决。”穆辞宿还真没当回事,语气里也带笑。
    “你有个屁的法子!”师兄听他说这个就来气,可偏偏穆辞宿总是拿话逗他,最后只能没办法的挂断了电话。
    “你就作死吧!”
    还是老样子。穆辞宿看着手机脸上的笑意变得更加深刻。可紧接着手机里的动账通知又让他愣了一下。
    三十万。穆辞宿的师兄刚结婚没几年,这笔钱恐怕也是伤筋动骨。
    师兄:你嫂子叫我给你转的钱,多了没有,你好好过日子。
    “谢谢,但是师兄,我真的不用。”赶紧把钱退回去,穆辞宿眼圈有点发红。
    上一世他被打压,师兄为了帮他也一样受到连累。虽然他在复起之后也有弥补,可很多时候,伤害就是伤害,并不是过得更好就能释怀。
    所以这一次,他一定会好好保护身边的人。至于时锦,这次更是绝对不能善了!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是要先得办好眼前的事儿。穆辞宿斟酌再三,最后决定去尹言那跑一趟。
    毕竟自杀走了的陈学那家人已经不在省城,具体搬到哪里去也不得而知。可说来也巧,尹言一家现在竟然就在燕京。
    看来这是必须回去一趟了。而眼下,距离乔西案子开庭还剩下两天的时间。
    ——
    第二天一早,穆辞宿准时到达燕京三院。然而出乎意料是,当他到达医院的时候,病房里竟然还站着另外一个人,十分眼熟,就是之前为于家打官司的那个律师。
    他竟然也来了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律师:emmmm
    穆辞宿:哦
    第12章 我没有疯可以作证
    此刻,那个律师正在坐在病房里和人说话。
    应该是一对兄弟。躺在床上的弟弟脸色苍白,神情恍惚,多半是穆辞宿这次要找的尹言。而坐在他床边的看起来年龄大一些的青年应该就是尹言的哥哥。可即便是大了一点,在于家拿命律师西装革履的衬托下,也像是个强装大人的小孩子。
    “穆先生,咱们又见面了。”律师语气难得轻快,甚至还带着一丝惬意的调侃,“我很好奇,我过来是工作,您来这里是做什么呢?”
    穆辞宿没说话,眼角余光却明晃晃的看到律师手里拿着的文件袋。毫无疑问,应该是调解书。穆辞宿记得很清楚,上一世先于乔西的三个受害者里,唯有这个疯了的少年尹言,是没有闹,直接同于家签订了调解书的。而这也是穆辞宿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来找他的缘故。
    毕竟仇深似海都能生咽下去,恐怕他们有说不出的苦衷。如今一看,倒是明白了几分。
    穆辞宿心里暗自摇头,并不打算在逼迫下去。
    那律师也笑了,“啧,看来穆律师已经明白了。这年头不是所有的事儿都非黑即白,您看,我们或许有错,但我们也有道歉的诚意。”
    见穆辞宿不回应,那律师晃了晃调解书上的三十万,语气带着些嘲讽,“当初我和尹家兄弟可是一下子就达成和解了呢!”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分明遭遇了这样的事儿,却为了钱就轻而易举的一笔勾销,简直可怜又可笑。至于我这种参与调解的律师,就是吃人血馒头,在助纣为虐,钻法律空子。”
    “可有什么法子呢?父母双亡,就靠着补贴过日子,一穷二白,还疯了一个,如果没有钱他们能怎么办呢?”
    乍一听是在挤兑穆辞宿,可实则却是在威胁病房里的尹家兄弟。
    “别说了。”穆辞宿皱起眉把律师的话打断,他转头看,床边坐着的哥哥虽然从头到尾都一句话没说,可攥着被子手却捏得指骨骨节泛白。至于病着的那个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背景板。
    “哎。”穆辞宿在心里叹了口气。和律师脑补的恼羞成怒不一样,他并没有什么想要劝说的意思,只是十分平静的站起来对他们说了一句“打扰了”,然后就打算离开。
    然而就在这时,始终不动的弟弟却突然伸手抓住了穆辞宿的胳膊。
    “尹言!”哥哥赶紧握住他的肩膀,像是担心他突然的情绪。可却没有什么用处。尹言的视线一直死死的黏在穆辞宿手里拿着的文件袋上,甚至连相依为命的哥哥都给一把甩开。
    “你是律师……吗?”他很恐惧,分明连触碰到穆辞宿皮肤都会让他不自主的颤抖,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愿意松手。
    穆辞宿很诧异,点了点头,顿时手腕上的手握得更紧。
    “我,我,我不调解。”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久没有说话的缘故,尹言的嗓音十分嘶哑,又因为情绪激动而显得模糊。
    就像是怕穆辞宿突然消失那样,他把另外一只手也扣在了穆辞宿的手腕上,死死的抓住他。“我没有疯,我可以做证,我不调解。”
    “先冷静。”穆辞宿看出他的情况不对,而旁边的尹言的哥哥却已经手疾眼快的按下了叫护士的按铃。护士来的很快,大夫也随后进了屋。
    “你们干什么又刺激他?不是说要保持安静吗?”大夫进来,立刻就要赶人。然而尹言见状却和疯了一样把所有人挥开,拼命往穆辞宿的方向挣扎。
    “别,别走,我没有疯。我可以。”瞬间爆发开的力气,竟然连两个大男人都拉不住他。他几乎是扑倒在穆辞宿的脚边抓住了他的衣角。
    “别走,别,别走。”他明显神志没有那么清楚,可眼里的渴望却让人无法拒绝。
    “真的,我记得他们做的所有事。”
    “xx年x月x日,他们把我关在厕所,往我身上刷蜜糖,放蚂蚁。”尹言拉起袖子,细瘦的胳膊上都是虫子咬过的疤痕。
    “xx年x月x日,美术室,他们在我身上刷石膏,只留了鼻子和嘴巴透气。后来石膏弄不下去,就用锤子砸。我的右腿被砸断了。”他急忙撸起裤腿,给穆辞宿看膝盖处明显和常人不同的膝关节。
    “还有,还有我离开学校前,他们逼我画……”尹言吓坏了,他抖得更厉害,足足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能把后面的话说完,“他们逼我画鬼,死过人的走廊里,逼我在里面画招鬼的图腾,还有厉鬼。然后……”
    “然后把我的眼睛蒙上,绑在哪里关了一天一宿。”
    一桩桩,一件件,从尹言口中说出来的都是令人毛骨悚然的虐待。穆辞宿甚至连脑补都没有办法脑补,为什么一群高中生会恶毒到这种程度?这已经不是什么中二校霸能够概括的,分明就是什么人格障碍罪犯的少年幼苗!
    “我,我可以出庭,我不是疯子,你,相信我。”见穆辞宿不回应,尹言捏着穆辞宿的胳膊的手也越来越紧,他尖锐的指甲没入穆辞宿的皮肤,瞬间就是五道血印子。
    可这一瞬间,病房里所有人都沉默着,就包括大夫都没有阻拦的意思。
    “来,你跟我来。”尹言拉着穆辞宿的手踉踉跄跄的走到床边,从床板下面翻出一本日记。
    “我查过资料,庭审的时候我能说明白。不信你看……”
    穆辞宿接过日记本来,翻开之后上面的内容令人震惊。密密麻麻的每一天都是尹言为模拟法庭写的证人证词。一开始还很生涩,可到了后面,他这些证词娴熟的就像是一个法律工作者。
    可悲哀的是,他从来没有上法庭自辩的资格。
    “可以吗?可以带我去吗?”盯着穆辞宿,尹言的眼里亮晶晶的满是憧憬。
    但穆辞宿却不能点头答应。因为尹言家已经同意调解,更何况,依照尹言现在的状态,他想要出庭作证就必须得到监护人的许可,还要进行精神方面的鉴定,证明他在法庭上的证词真实可信。这孩子明显已经被吓怕了,身体也非常不好,穆辞宿担心他根本撑不住整个的庭审过程。
    还是不行吗?那你教教我怎么可以好吗?”看出穆辞宿沉默的婉拒,尹言弯了弯膝盖,像是耗尽了力气站不住,又像是想要跪下来恳求。
    穆辞宿手指动了动,最后只能用平稳的声音安慰他。“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
    “为什么?”
    “因为你的哥哥已经签订了调解协议,对方知道错了,也一直在弥补你,所以咱们不能再继续了。”偷换了概念,穆辞宿试图用这种方式让尹言的心里好过一些。可不过都是欲盖拟彰。
    “不行。”尹言摇摇头,固执的抓着穆辞宿的手,“不行。”
    “为什么答应调解?我还没同意呢!”他拼命的摇头,整个人都开始颤抖。“他们欺负我,他们做了么多的事儿。我不要调解,还没有和我道歉,都没有受到惩罚,谁同意调解了?”
    “我不要!我不要!”尹言的语速越说越快,眼睛也变得赤红。
    “快!快去拿镇定剂!病人失控了!”大夫见情况不好,立刻安排。但尹言根本不愿意合作。
    “不,不行,我不要!”他拼命挣扎,一直到昏睡前都死死的盯着穆辞宿手里的文件夹。
    始终没有说话的尹言哥哥开始不明白,后来顺着目光看去,却骤然僵住了身体。
    穆辞宿文件夹上,有一枚代表法律援助中心的蓝色标志。
    而他也终于知道弟弟为什么会突然变得反常。
    两年前,省城法律援助中心。
    “小言不怕,这里会有律师帮助我们,你只要好好说,咱们会赢的。”进去之前,尹言的哥哥小心翼翼的说服着弟弟,觉得只要里面的人愿意接待自己,就能得到最基本的公平。
    然而他们那天在法律中心足足等了一天,一直到人家下了班,才从一个实习生的口中得到的答案,“很难立案。”
    “因为没有第一时间取证公证,也没有伤残鉴定,甚至包括尹言精神方面的疾病,医生也并不能肯定给出是因为校园霸凌导致。所以无法立案。”
    “而且就算能立案,这官司打下来对你们来讲也不算是什么好事儿。施暴者一样是未成年,打赢了赔偿也寥寥无几,对方也未必真的会有牢狱之灾。重要的是,在诉讼阶段,你们俩没钱,尹言的病要怎么治?”
    一连串的打击最终还是让尹言的哥哥认清了事实。于是一天后,他主动约见了当时带头欺负尹言那家人聘请的律师,签下了那份调解书,同时和弟弟搬到了燕京,远离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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