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峥忽然又是惊震。
恰时,咚咚咚地,一阵男子上楼的脚步,原来是酒楼客栈的老板敲门进来回:“小娘子,小娘子,有位姓徐的小姐此时说要见你,我让她进来吗?”
顾峥以为是表妹徐茜梅。
忙整理袖衫,理理耳环,准备趿鞋下床道:“麻烦你把她带进来吧!没事儿!”
她起来,男人便帮她穿鞋。
顾峥又愣了,她眼眸迷离,还是那句话——
“如果,我真的很愿意为你去改变呢!只要你喜欢什么模样的丈夫……”
她感到失笑,深吁了一口气。脑子里,闪闪烁烁,一会儿,是他给她穿鞋的如此眉目表情,那样的细致柔情,体贴备至;
一会儿,又是从前他态度冰冷对她的厌恶表情,还有那一封信,“吾妻见字如唔:糟糠之妻不可抛,时下为夫虽为皇帝陛下指认为皇室子孙,然,遵道秉义,不可忘,为夫会竭力准奏陛下,给糟糠妻一个名分,请千万个放心!”
……
徐万琴这时走了进来,正恰,男人给女人穿鞋,种种动作表情,隔着一道珠帘,收尽她眼底。
第48章 我让你作
“徐……”
隔着那道微微晃动的璎珞珠帘,顾峥甫一抬头,就发现不对劲了。
徐万琴冰冷的眼盯着她,目光如刀,像是要把她碎尸。顾峥的笑僵在那里。
徐万琴又一步步朝她走来,一抬手,撩开了珠帘。璎珞珠帘在她的身后越发晃来晃去。她轻一福身,“晋王殿下……”
顾峥半张的嘴,缓缓、僵硬地闭下。
天子圣意,陈国公的嫡小姐,指婚给晋王周牧禹。
而陈国公的姓氏,就是徐。
晋王周牧禹端坐在床沿边,表情淡淡地,只做了个抬袖的手势。
徐万琴的眼底,慢慢沁出水花。
——
“君子之交淡如水,再好的姊妹情深,都要保持一定距离,尤其是为了同一个男人,她们不知怎么撕破脸就撕破脸……”
其实,这些道理,顾峥不是早都已看透了吗?她慢慢从床榻上站起来。“你请坐啊,徐姑娘……”
她尽量保持着平稳呼吸,嘴角不停地轻微抽搐着。
徐万琴始终不动,眼睛复杂而冰冷地,依旧看着她,又看着周牧禹。
顾峥:“呵,真巧,原来你就是陈国府上的徐小姐……”
“——顾峥,你是个骗子!骗子!”
她终于在那如刀的目光紧盯顾峥同时,嘴里吐出这几个字。
.
夕阳渐渐收了去,最后一丝霞光隐藏于天际,酒楼里,笙歌也逐渐散尽,空气里,唯余暮春四月的浮躁与焦灼。
顾峥后来常常在想,她终于点头肯愿和周牧禹复婚,这陈国公府的小姐是不是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女人最是受不得激将。
陈国公府小姐徐万琴“啪”地一耳光子,突发起来、趁其不备,响响亮亮甩在顾峥的脸,一根鲜红、热辣辣的五指印,就像火烧似地映在顾峥的侧面右颊。
顾峥把头一偏,手捂右颊,震惊得天旋地转,还没完全回过神。
周牧禹怒了,上前,猛地一把扼住徐万琴手腕:“你好大的胆!放肆!”
他的声音,狠而冷,如冰雪覆着。
徐万琴眸中的眼泪,瞬间滚滚如雨落。可能,就在这一刻,谁都不会明白她内心的痛楚感受。
如果说之前只是像镜花水月一样去迷恋眼前男人,而现在,更更多的刺激是,来自于顾峥。
徐万琴觉得自己遭受了世界上最最无法原谅忍受的背叛,友情的伤害,爱情的破碎,双重打击。
还有她的自尊,她的虚荣骄傲。
第一次见到眼前这男人,他坐在惶惶的灯火烛影中,视线恍恍惚惚的,眼睛里没有皇宫,没有老皇帝,没有她徐万琴,而是在想一个女人——原来,这个女人,就是顾峥,她不是旁人,而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她和她称姊道妹那么久,甚至将她视作闺中知己。
在青云观的时候,她常常窥探见眼前这男人对着一张女子的画像、把眉头深锁,目光怔忪发着呆,而那张画像上的女人,她的鼻子、眼睛、眉毛、甚至脸型轮廓,不就和顾峥一模一样吗?她真是太迟钝了!
男人曾丢给她一大盆一大盆衣服,侮辱轻蔑她不会洗,口里对着另一个女人念念不忘、大吐忏悔内疚之心,也是因这女人而起,顾峥!
宫中一位老太医曾偷偷告诉过她,七殿下患了好些年失眠头痛症,每日里需要服用大把大把他所开的调神安心丸,才能入眠……
而又是谁会让这殿下爷日日痛楚难受如此,又是什么人能够让这看着平日四平八稳的殿下爷,可怜到这一步?
徐万琴感觉自己整个血液都在狂啸。
她还记得,有一次,在青云观时,因为调皮贪玩,把自己扮成个男儿身,那晋王竟首次看着她、展露了从未有过的柔和温情一面,他看着她,就那么呆呆凝视,良久,他喊了一个名字:“娇娇……”
顾峥的闺中小名,可不就叫“娇娇”?
……
徐万琴:“顾峥,你个贱人!”
她猛地把手腕从男人大掌中一挣,手指着顾峥,恨不能再冲上去给她甩两大巴掌:“你会遭报应的!”
“你一次次看着我在你面前大吐心事、犯蠢,你很得意哦?”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的前夫,就是这晋王殿下?!”
顾峥:“徐小姐,你是堂堂国公府的千金,却偏告诉我说你家只是一个开小商铺的,如果,我骗了你,那么一开始你呢?你也有过对我坦诚相待吗?”
她的语气也是冰了凉了,对方的一耳光子,宣告了两个女人友情的结束溃散。情比纸薄,真真一戳就破。竟为了个男人……她还果真料想得真没错。
徐万琴:“……”
呲地一声,忽然扯起嘴角挑着眉毛笑了。她不再看顾峥。“王爷……”
而是走到晋王周牧禹跟前,“皇帝陛下的圣意,我俩终究会成亲完婚,圣旨不可违拗,名义上,您也算得上是我的未婚夫了!”
她一顿,又挑眉去看顾峥:“你知道么?顾峥,本来,若是晋王殿下心里没有我,说不定我哪天会主动退缩放弃的,可是如今,就因着你,我打死也不会放弃了!”
“我偏要和你争!偏要和你抢!”
“我要你一辈子都不好过!一辈子都不得安生!”
“他喜不喜欢我?没有关系!只要我会看着你因我的存在,始终不得和他结合在一起,始终被我踩在脚下,我就满足了!”
“想我堂堂一个国公府的千金,身背后,站着的皇帝陛下做靠山,整个家族做依仗扶持,而你,又算什么东西?又是哪根葱?凭什么和我抢?”
“……”
周牧禹不喜和女人争斗,更不喜欢和女人斗嘴,觉得吊身价,然而,此时,他眼眸充血,“徐姑娘,让本王来告诉你,她凭的是什么?——凭的是我!”
“是我!”语气坚定如冰,再一次重复,有一种披肝沥胆的凝誓宣言。
顾峥一下震颤了。“王爷……”
她终于点点头,冲面前的女人慢慢挑起了嘴角,“今日这话,可是您说的?可都是作数当真?”
周牧禹心弦猛动,大喜。
顾峥再没看他二人,把珠帘一撩,面无表情,出了门蹬蹬瞪下得楼去。
.
元正三十年这日暮春,汴京东内城一巷口僻静酒楼,酒楼客栈里,三个人发生好一场微妙争执。
徐万琴呆若木鸡,足下趔趄,连退三步。
而顾峥,就在女人趔趄不稳呆若木鸡的那一刹那后,草草地、想也不想做了个决定:答应!复婚!
※※※
她就这么和男人复婚了么?被徐万琴一刺激,想也不想就点头同意了?顾峥觉得自己像是做梦。
小四合院终于太平安静下来,现在,周牧禹干脆调动禁军护卫,让他们在院子外好好把守,不得允许,不准一个人踏入。她的这院子骤然又变得肃杀,戒备森严,唬得左邻右舍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噤若寒蝉,除了远远地看着、指手画脚,再不敢胡乱来串门。顾峥看着这些阵仗,她还知道,既然目前如此形势,摊开了和他复婚,那以后要面对的皇宫种种麻烦事,也会更多。她有些头疼,甚至开始思索要不要收回那话。女儿苗苗有时候快乐得像只小蝴蝶,在两人之前跳来舞去,看着女儿那小脸藏都藏不住的天真幸福笑,她又觉得,只能如此了!
当然,周氏笑得是最最合不拢嘴的,“好了好了!你们两现在,总算是和好了!周牧禹,我再三警告你,若是把你媳妇倘再气跑,我就拿鞭子抽死你!”
彼时,顾峥正在院中收晾衣绳上的衣服,周牧禹在旁帮她。
周牧禹远远听见厨房里老娘的警告,倒也不回答。只偏转过身,对顾峥面红耳赤,轻声地说:“我不用她抽,若再那样,你就自己拿鞭子,如何?”
……
顾峥一愣,这男人,何时变得这么会说话了?
.
徐茜梅下午到院子里来过,急急愤怒地禀过那些守在外院的禁军护卫,跑过来,劈头盖脸就问顾峥:“你是真的打定主意了?你、你愿意和这晋王复婚了?你忘记以前他是怎么对你的?”
顾峥觉得好生奇怪。“表妹,你是怎么了?你不是一直都在劝我说,我一个人带着孩子不易,劝我和他复婚?甚至做他的小妾都没关系?”
徐茜梅嘴角开始抽起来。“是啊,呵呵,我当时还是真的这么想……”
她干笑两下。忽然又正色表情严厉道:“但是,你想过没,他现在身份上是王爷了……”
顾峥:“是啊,那又如何?我知道他现在是王爷,可也是他来求我的!主动提出让我跟他复婚,再说了,他说他会改……”
“那么,你还真是信了?你忘记你以前受的那些种种是吗?”
徐茜梅终于终于,开始掩藏不住,暴怒起来,在顾峥跟前烦躁走来走去。“我就是想提醒你,想提醒你一声……”
她语无伦次,结结巴巴,“你自己既然错过一次,就千万不要再让自己错第二次,重新掉入火坑的滋味,你还承受得起吗?当然,路是你自己去选择的,至于你要不要听我的劝,也都看你自己,我也是为你好,表姐,我希望你能幸福平平安安的……”
忽然,就在这一刻,顾峥轻眯眼,她的心,渐渐有点凉了,甚至开始醒悟起什么了。
她把语气尽量保持淡定平静。“多谢表妹的提醒,我会好好再考虑一次的……”
徐茜梅方微笑:“是啊!你错过一次,就不能再错第二次了,不是吗?”
“表姐,好生再多考虑考虑,听我的,准没错!……”
顾峥轻点点头,嗯了一声,便不再说什么,只对女人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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