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丫鬟面面相觑,缩着脖子不敢出声。
里头的映容,携素和拾兰几个都听的一清二楚,映容拍了桌子气恼道:“一大早的惹人不痛快,不过梳个头都不安生,这个拾翠真是给惯坏了!”
拾兰站在一旁有些尴尬,毕竟这事是因她而起,携素看拾兰窘迫,出言揽责道:“拾翠不懂规矩,叫姑娘生气也让姐姐难堪了,是我的不是,是我往日没教导好这帮丫头们。”
拾兰闻言对携素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又低头对映容说:“今儿是奴婢莽撞了,姑娘别生气。”
映容软和了语气道:“不怪你,拾翠太不懂规矩了,往后叫她在外头待着,不许她再进里屋伺候。”
携素立刻借口道:“奴婢明白。”
拾兰便过去拿了梳子给映容梳头,乌黑的发丝一直垂至腰间,先用梳子通了七八遍,再编头发盘头,没一会便梳好一个流云髻,又快又精巧,比拾翠梳的可好多了。
梳完头,拾兰又挑了支羊脂玉云纹钗插在映容的发间,耳边戴了一对珍珠坠子。
映容整整衣衫站起来,采萍和摘月已经梢间摆好了饭,因只有映容一个人吃,就没做太多,稀的是小黄米薏仁粥,鲜笋牛肉丁汤,干的有糯米奶糕,枣泥糕,牛肉饼子,虾仁蒸饺和五香鸡蛋。
东西不多,但分量足,一碟子五香鸡蛋就有十个,牛肉饼子一屉也有六个,都是跟手掌大小,映容哪吃的了这么多,只吃了一个鸡蛋,一个牛肉饼,又喝了半碗黄米益仁粥便饱了,剩下的都拿去给丫鬟们分了。
用过早饭,映容就带着携素和拾兰两个去了正院给赵氏请安。
进了正院的门,几个丫鬟婆子便簇拥上来热络道:“二姑娘来啦,夫人等着你呢!”
映容笑笑,她的待遇一向最好,不论是哪一方面,毕竟嫡女嘛,慧容和她在吃穿待遇上差不多,可要论别的那就大不如她了,赵氏可是她亲娘,且就这么一个女儿,看的比眼珠子还珍贵,什么好的贵的都先拿给她,三天两头送这个稀罕的吃食,送那个贵重的首饰,如今映容大了不和赵氏一起住了,但是赵氏还是照顾着她的生活起居,连晚上蹬没蹬被子都要过问几句,哪怕在路上吹了点风,赵氏立刻就送止咳的甘菊露来给她冲水喝。
所以说,映容现在的处境很好,相比于慧容,她得到的照顾和关心更多,还有亲娘陪着,相比于碧容和黛容,她嫡女的身份又无形中高过她们一层,吃穿用度比她们不知好多少,还有赵氏贴补她,映容现在的小金库都攒了不少了。
来到这里,映容深刻的体会到一个事实,有靠山真好!
虽然老爹不靠谱,但她老妈靠谱啊!
她都不用勾心斗角费脑细胞,有亲妈给她保驾护航,谁敢找她麻烦?
但稍微打击心情的一点就是,这样美好的日子她过不了多久了,最多一两年,她就到出阁的年纪了,到了婆家估计就没这么快活了。
曾经,她二十一世纪的老母亲也严厉的教育过她:你看看你,幸亏现在是在爸爸妈妈家,等你结婚了到了婆家,你再这样,你婆婆不嫌死你骂死你才怪,你以为到哪里都跟在爸爸妈妈家一样啊?
这番话,她听过无数遍,比如她赖床的时候,比如她不想打扫卫生的时候,比如她吃饭挑出来肥肉和辣椒丝的时候。
映容带着携素和拾兰进了大厅,赵氏已经坐在上首的黄梨木交椅上了,见映容过来,笑着招手道:“映儿过来。”
映容坐在了右边的扶手椅子上,四个姑娘都到了,按着大小顺序坐的,第一个是慧容,然后是映容,碧容,黛容。
昌顺伯府的四个姑娘风格迥异,长的也都不怎么像,各有各的气质,慧容是这里面最大的,已经十五了,生的明艳又英气,自有一种傲然于众的感觉。
而映容一看上去就是那种温婉矜持,斯文秀气的闺阁女子,放在现代,明显是那种三好学生五好青年,然而映容温柔的面庞下掩饰着她狂野的内心啊!
装乖乖女,真是痛苦!
毕竟她从来都不是听话的孩子。
碧容生的和柳姨娘有些相似,眼尾上挑,细眉含翠,如今年级还小,刚刚十一,还没怎么显现出来,等再大几岁,绝对是个勾人的样子。
可碧容的样子虽然勾人,奈何五官不如她亲娘柳姨娘好看,就一双狐狸似的眼睛好看,其他的地方倒平庸了,这么一中和,把颜值也拉下来几分。
九岁的黛容是这里最小的,五官还没长开,脸上的稚嫩也尚未退去,安静腼腆,坐在那跟个小鹌鹑一样,一句话也不说,这性子是随了苏姨娘了,不过看她眉眼灵动,想来长大了也不会丑的。
左边坐的是姨娘们,映容那纨绔老爹的小妾军团,坐在这的都是能排上号的,另还有一大群无名无分的小美妞暂时屈居于书房,还不知道何年何月能坐到这里来,她们都有一个统一的代号:通房大丫鬟。
柳姨娘妾室里打头的那个,她是外头聘的贵妾,良家女子,父亲还是个秀才,只是家里太穷,要不是穷到揭不开锅了,他一个读书人,也没脸让女儿去做妾。
柳姨娘家里穷的很,奈何她长的实在是好,走在大街上打酱油的时候被余文轩看上了。
没错,真的是打酱油的时候。
柳姨娘那时候还年轻,正是水灵的时候,提溜个小陶罐子去酱料铺子里打酱油,当时还是昌顺候的余文轩骑着马路过,一眼就惊为天人,后来打听到是柳秀才的幺女,便立刻去柳家提亲下聘了。
头一回这么干脆,柳姨娘可是余文轩第一个下定决心一定要弄回府里的人,不止给了贵妾的名分,还给了她娘家一大笔聘礼,可想而知,柳姨娘的姿色有多出众。
柳秀才一个落魄的读书人,他家闺女能嫁到候府做妾已经是极大的运气了,再看看那沉甸甸白花花的银子,金光闪闪的小金稞子,怎么能不动心?
可一边又放不下读书人的清高气节,左右摇摆不定。
当时刚十三岁的柳姨娘却下定了决心,她要嫁过去,嫁到候府去,她也要尝尝那富贵滋味,过一过那人上人的日子。
柳家的穷日子她可过怕了,妾又怎么样?难道嫁个穷鬼做正房就好到哪里去了?
吃糠咽菜的正房和吃香喝辣穿金戴银的妾,选哪个?她又不傻!
名节都是虚的,不管饱不管暖,要它有个屁用!
自此,才十三岁便十分有主意的柳姨娘嫁进了昌顺候府,连带着她娘家也发达了,置了三进的大宅子,吃好的喝好的,穿着绫罗绸缎,她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也都跟着她沾光了。
不过她家那些奇葩亲戚,总是打着余家的名头在外头惹事,一度让赵氏十分不满。
纵然柳姨娘在府里风光了这么些年,可半年前余文轩养外室的是还是差点把她气吐血,毕竟她曾经以为自己站在了宠爱的巅峰上,后来现实给她沉重一击啊!
宠你又怎么样?宠你也不妨碍宠别人。
柳姨娘对外头那个潘小罗更是恨的牙痒痒,妾室看不起外室,就像正室看不起妾室一样,正院的人总是暗称柳姨娘为狐狸精,柳姨娘也总是叫那个外室为唱戏的小娼妇。
此刻,存在感最高的柳姨娘正扶着她的细腰靠在椅子背上,生怕旁人不知道伯爷昨晚去她房里了。
坐柳姨娘后头的是为人低调的苏姨娘,赵氏的陪房,本来都给她相看好人家了,准备嫁给一个庄子上的大管事做管事娘子,奈何人在家里坐,祸从天上降,余文轩喝醉了酒摸错了屋子,就把可怜的苏姑娘给……糟蹋了!
苏姑娘失了身子,亲事也黄了,差点没哭晕过去,余文轩那啥她也是因为酒后失智,等酒气一散,瞧见苏姑娘颜色平平,便不想管了,又准备扔一边去让她自生自灭。
幸亏有赵氏在,赵氏非但没有责怪她,反倒心疼怜惜她,做主给她开了脸做通房,苏姨娘做通房的一年多里,余文轩根本没怎么去过她那里,后来碰巧想起来一回,就这碰巧的一回,便有了黛容,赵氏又给她抬了姨娘。
苏姨娘一直谨小慎微,带着女儿安生度日,从不掐尖要强。
再后头两个是王姨娘和红姨娘,是从书房那一堆人里杀出一条血路走出来的,原先刚抬姨娘的时候挺狂,不过这几年已经快被余文轩遗忘到天边了,这王,红二位姨娘也开始夹紧尾巴学乖了。
第四章
赵氏坐在上首道:“如今天热了,府里许多分例也都添上了,你们用的冰块,驱虫香什么的要是不够就只管说,前两日我看黛姐儿身上起了好几个红包,一问才知道是驱虫香不够使了,夜里被虫子咬的,那白嫩嫩的皮子上起那么大的红包,瞧着都可怜。”
又看向苏姨娘道:“你也是,有什么短缺的就只管说便是了,何必苦着孩子,大人皮糙肉厚的倒没什么事,可小姑娘受不了啊,你们院子草木又多,容易招虫子,要不是我看见了问了几句,你还藏着不说呢,那黛姐儿得给咬成什么样?”
黛容怕赵氏生气,忙解释道:“夫人别怪姨娘,是我自己夜里踢了被子才被虫子咬了的。”
苏姨娘垂着眼道:“是妾身考虑不周,原想着夫人平日里事情多,不好为这么点小事来打搅夫人,就想着等夫人过几日稍微清闲点的时候再来说,谁知道连累四姑娘被咬了,是妾身不周到。”
赵氏看着苏姨娘这谨小慎微的样子,叹口气,也没别的可说了,只吩咐一边的刘妈妈道:“待会给苏姨娘院里多拿些冰块和驱虫香,再拿几碟子点心给四姑娘,拿四匹布给苏姨娘。”
苏姨娘道:“劳夫人费心了。”
柳姨娘歪在椅子上冷笑,心里鄙夷赵氏,得,又来了,又来装这副贤良样子了,柳姨娘撇撇嘴,把头扭到一边去,暗骂赵氏,就知道装模作样!
慧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发呆,眼圈红红的,今儿早上又大哭了一场,到现在还没缓过劲来。
众人看在眼里,知道她伤心,毕竟是订了这么多年的亲事,从记事起就知道要嫁给定安侯世子,如今这亲事说没就没了,搁谁身上都得难受,大家都集体选择闭上嘴巴,连赵氏都没找慧容说话,可偏有那没眼力见的人上赶着招人不待见,譬如柳姨娘。
见慧容神神在在的样子,柳姨娘来了兴致,坐直了身子一脸关切道:“大姑娘这眼睛都红成这个样子了,没少哭吧?”
柳姨娘轻抚胸口沉气道:”要是老夫人和伯爷见你这样,只怕要担心了,唉,大姑娘纵然伤心,也该顾及这自个的身子才是,别叫长辈们担心才是。”
柳姨娘面上满是忧切之意,心里却在暗暗得意,哼,就知道在家里耍威风甩脸子,平日里那么张狂,现在遭报应了吧?
柳姨娘都恨不得抚掌大笑,那方家干的实在是好,真是大快人心!
碧容也睁着大眼睛看慧容,脸上全是看好戏的表情,她最讨厌慧容了,亲娘都死了还摆什么嫡长女的架子,这个也瞧不起那个也瞧不上的,这下子自己成笑话了,看她以后还好意思教训别人吗?
柳姨娘和碧容两个人笑盈盈的看着慧容,慧容涨红了脸,气的捏紧了椅扶,咬牙道:“胡说什么!谁哭了,不过是昨夜睡的不好罢了。”
柳姨娘哼了一声,死鸭子嘴硬,见慧容这桀骜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却撑着一张笑脸开口道:“大姑娘如今砸了亲事,伤心也是应当的,何必藏在心里噎的自己难受呢?你自小没了娘,姨娘大你十几岁,就拿你当亲闺女似的,今儿也就跟你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你也不小了,又被人家退了婚,就算你没做什么错事,总归名声上不好听了是不是?听姨娘一句话,别眼高手低的了,能碰上个好的就不错了,姨娘家有个侄子,那长的是一表人才,相貌堂堂,人品也是没话说的,绝对担得起君子之名,如今跟着他爹做生意,那也是做的相当好的,不是我夸自家侄子,他年纪轻轻,老实本分,生意又做的好,左邻右舍哪个不夸他?配大姑娘你那也是当得起的。”
柳姨娘越说越来劲,说的手都拍起来了,赵氏听了这话却变了脸色,柳氏这是几个意思?什么叫拿慧容当亲闺女似的,她这个正房夫人在这,何时轮到她一个妾在这口出妄言,竟然还要给伯府的嫡出女说亲牵线,简直荒谬!
映容在边上看着也是惊呆了,这柳姨娘不是疯了吧?说的这叫什么话?
慧容已经气的说不出话了,撑着椅子的手一直抖个不停,这个柳姨娘算个什么东西,竟敢如此折辱她?
赵氏正要出口斥责柳姨娘,慧容却猛然站了起来,脸色阴沉的走向柳姨娘,柳姨娘见她这样子有些后怕,缩了缩身子道:“你,你这是要做什么?”
慧容眼里都能淬刀子了,伸手抢过一旁小几上的茶盏往柳姨娘身上一摔,柳姨娘被一盏滚烫的茶水烫的嗷一声跳起来,什么妩媚样子都没了,衣裳也湿了,头发也散了,站在那别提多狼狈了,气得哆嗦道:“你,你……”
碧容急忙跑过来抱住柳姨娘,哭嚎道:“大姐姐这是做什么?你退亲的事与我姨娘又没有关系,姨娘是好心才要给你说亲,你怎么能欺负我姨娘呢?”
慧容瞪着眼怒骂道:“我呸,我是伯府嫡长女,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破落户里爬出来的贱秧子,也配给我说亲?瞧瞧你自个什么样子,瞧瞧你们家什么样子,痴心妄想的恶心东西,给我提鞋都不配。”
映容已经瞠目结舌了,这位大姑娘的脾气可真火爆啊,原先以为最多拌几句嘴呢,这都动上手了。
慧容神色凌厉的指着柳姨娘的面门,“你竟然还敢说拿我当亲闺女似的,真叫人笑掉大牙了,我母亲可是金陵望族,你一个爬床的贱妾,少在那做满口胡诌了!”
柳姨娘气的往后踉跄了两步,哭着道:“我要找伯爷给我做主,我一片好心被当成驴肝肺啊,我受了这么大的羞辱啊,我不想活了呀!”
柳姨娘一边拍着大腿一边叫嚷着不活了,碧容也在边上哭哭啼啼的,母女俩个抱成一团哭嚎,直把赵氏的脑子都吵晕了,这个正院里一片喧闹。
映容见状便跟慧容说:“大姐姐消消气吧,你与柳姨娘这么闹下去也不合适。”
慧容冷笑,“你倒是会做好人,惯作出一副乖巧伶俐不得罪人的样子,就跟你娘一个样子。”
映容听了立刻敛了笑意,“大姐姐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这是要连母亲也一并牵连了吗?”
慧容讥诮道:“这么快就变脸,怎么不再多装会儿?”
赵氏本欲斥责柳姨娘,可现下也被慧容的话给气着了,没好气道:“大姑娘如今这是看谁都不顺眼了,连我这个夫人都不放在眼里了,直接就在我的院里闹上了,那也不必多说,直接去找老夫人回话吧,说说大姑娘你都做了些什么事?”
慧容哼道:“你不必拿这话吓唬我,纵然我有错,那夫人你更加有错,妻不贤则后院不宁,若是夫人你贤惠大度一些,我们余家的后院自然就安宁了,自然了,也不是所有人都与我母亲一般善良贤惠,若是我母亲在,可必然不会像夫人您这样。”
赵氏气的发抖,她最恨别人拿她与高氏比,她一个大活人在这,凭什么要跟个死人争长短。
映容看慧容一脸仇视赵氏的表情,忍不住道:“大姐姐说这话可得凭良心,你母亲的贤惠你见过吗?高夫人过世的时候你才多大?这么些年一直是我母亲操持余家,照顾你长大成人,就算没有情分在也有不少苦劳吧?大姐姐可真是会翻脸不认人,如今把你闹事的原由都归结到我母亲身上了,这话说给谁听都不在理吧?”
慧容睨她一眼,语气嘲讽,“公道自在人心,凭二妹妹怎么伶牙俐齿也说不清夫人的管家失责,家里若要安宁,那必得有个贤良之妇,若是那妇人不贤良管不好这个家,又怎么能指望家里和和气气呢?”
映容被她气的哭笑不得,这是什么歪理?
本来她不想挑事撮火,也不想故意说慧容的伤心事,可慧容连赵氏都一并指责了,好像她做错什么都怪别人似的。
慧容还在咄咄逼人,柳眉微挑,趾高气扬道:“柳姨娘这样口无遮拦言辞无状,便是夫人没能管教好,若是夫人能把妾室管教好,后院里能这么乌烟瘴气的吗?”
映容气结,凝了眉眼冷冷道:“依大姐姐之见,今日之事都怪母亲不贤,没能管好后院了?”
“正是。”慧容理直气壮道。
映容淡淡笑道:“那大姐姐在家里这般吵闹撒泼,与姨娘动手,还指责嫡母,这就是大姐姐所谓的贤良吗?”
慧容沉了脸色正要开口,刚刚还在哭着柳姨娘又突然大叫了一声:“她就是个泼妇,得亏定安候府跑的早,要把她娶回家去那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慧容立刻转身扑了过去,“你这贱妇,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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