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死握紧拳头,狠狠咬紧后槽牙,沈隽心中满是恨意。他刚想起身,却见天使又拿出一份圣旨。
“始兴郡公沈凤璋听旨!”
沈隽看着跪在他前方的沈凤璋,心中忽然生出不祥预兆。
下一刻,不祥预兆成了真。
“……兹以覃恩,加赠尔为中尉,锡之敕命于戏,麟趾超群……”
咔嚓。挂在腰间的佩玉被沈隽无意间握碎,尖锐的碎玉扎进掌心,沈隽却觉察不出疼痛。他凝视着起身接旨,笑容满面的沈凤璋,额角神经突突地跳。
这份圣旨写得比刚才那份漂亮多了,各种夸赞之语,显然下旨之人很满意沈凤璋。
他怎么都想不到,自己被封七品散官奉朝请,沈凤璋却会在同一天被封六品实官中尉。
中尉,掌管京畿治安、纠察,担负京城内的巡察。沈凤璋何德何能,能够担任这个职位!
舌尖蔓延开去的血腥味让沈隽终于回神。他压下心头的怒意和恨意,带上笑容,上前恭喜沈凤璋。
沈凤璋也没想到当今至尊动作会这么快。她还以为他肯定还要再考虑几天。终于踏入仕途的沈凤璋心情极好,尤其是在看到沈隽压着不快来向她道喜时。
尽管沈隽面上一派温和,光风霁月,看似真心实意替她高兴,然而从他略显晦暗的凤眼中,沈凤璋一下就看出他心情格外糟糕。
沈凤璋见状,索性没有再像往日那样神情轻蔑不屑,而是面带喜意,真心诚意看着沈隽,“同喜同喜!”
一个散官,一个实官,有何可同喜的。
果然沈隽被气得眼眸愈发幽深,定定地看着沈凤璋,牢牢咬着牙。
颁完旨的天使没有急着离开,而是朝着沈凤璋微微笑着,语气恭敬,“小郡公,有人在外边等您。”
成功气到沈隽的笑意一收,沈凤璋马上反应过来这个有人指的是谁。她立马吩咐刘温昌去取昨天带回来的东西。
等到刘温昌取来昨天的棋和筹码,沈凤璋快步朝外走去。离郡公府不远处的路口停着一辆宽阔的牛车,昨天见过一面的内侍果然就站在牛车旁。
留在大堂里的沈隽望着沈凤璋离去的背影,心头怒意渐渐沉淀下来,他脸上重新恢复成滴水不漏,温和含笑的模样。
不过一个六品中尉,总有一天,他会站得比沈凤璋更高!而且,他微微眯眼,沈凤璋站得越高,对他而言,可利用的价值越大。
这边沈凤璋去见当今至尊了,另一边,沈凤璋被赐六品中尉的消息如旋风一般瞬间席卷整个郡公府。
二房的沈湘瑶原本在画一幅墨竹图,听到仆从来报,执笔的手一抖,豆大的墨迹落在纸上,瞬间毁了整幅画。
她深吸口气,试图画完这幅画,然而落笔的手却不停在抖,怎么都无法平静下来。
中尉?怎么可能?沈凤璋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当上中尉呢?时间太过久远,有些事她已经忘记了,但沈凤璋入朝为官的时间她记得很清楚,是在沈隽入朝为官很久以后,在沈湘珮和王十二郎开始谈婚论嫁的时候!
和记忆中截然不同的发展让沈湘瑶生出莫名的不安。不行,不能再让沈凤璋这样发展下去。她得想个法子,让沈凤璋丢官罢职,让阿弟接替沈凤璋的爵位。
宣纸上的墨点晕得越来越大,沈湘瑶盯着那一团墨渍,脑中忽然灵光一闪。
她记得上一世沈凤璋入朝为官没多久,身体越来越差,脸色越来越苍白。当时有人传出沈凤璋是吸食了五石散,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前朝因五石散引发大祸,本朝立朝之初,就将五石散列为禁物,一旦查出服用,严惩不贷!当时谣传沈凤璋吸食五石散后,宫里立刻就派人想要调查,但因为沈凤璋主动辞官,这件事才不了了之。
沈湘瑶想起沈凤璋临死时面如金纸,形容枯槁,如同骷髅一般的模样,觉得当年那个谣言也许就是真的!
沈凤璋肯定吸食五石散了,若非如此,她那时为何主动辞官。
忽然间,沈湘瑶激动起来,脸上显出狂喜之色。
短期内吸食五石散并不会产生身体变差,形容枯槁的后果。沈凤璋当年会变成那个样子,只能是吸食多年的结果。这么说了,她现在肯定就已经在服用五石散了!
只要她放出消息,不论沈凤璋是被查到服用禁药,还是如上一世那样为躲避追查主动辞官,对她都有好处。
想通如何解决沈凤璋后,沈湘瑶一下子放心下来,脸上神情也好看了许多。她将桌上被毁掉的画团成一团,刚想扔掉,换上新纸,蓦地想起一事。
沈隽今日应该也被赐官了!
一向把沈隽当做将来靠山的沈湘瑶赶忙放下纸笔,匆匆让人去找上好的文房四宝。带着备好的文房四宝,她快步朝江伏院走去。
她得去恭喜沈隽成为詹事丞。
江伏院里,心情极差的沈隽坐在桌旁,凝视着桌上的圣旨,神情肃穆。
“郎君,三娘子来了。”黎苗就在这时走进来禀报道。
沈隽这个时候并不想见任何人。他刚想让黎苗去回绝沈湘瑶,却听见沈湘瑶的声音出现在院里,越来越近。
“大兄,我是来给大兄送东西的。”这么久相处下来,眼见沈隽对自己态度越来越温和,沈湘瑶不知不觉间不再如刚重生那个时候那般小心翼翼了。
“去给三娘子开门。”
黎苗走过去的时候,沈隽借机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他眼中一片澄澈,看不出半点愠怒,“三娘子,你怎么来了?”
沈湘瑶眉眼含笑,笑容里一派纯真,完全不像个会想出各种毒计的小娘子,“大兄,我是来恭喜大兄被赐官詹事丞的。”
詹事丞?沈隽眼眸不易察觉地微微一冷。他面上含笑,不见半点异样,“三娘子,你怎么知道我被封为詹事丞了?”
“当然是侍从告诉我的。”沈湘瑶肯定地说道。事实上,来禀报的侍从只说了沈凤璋被封中尉,并未提及沈隽。有沈凤璋这个真正的郡公府主人珠玉在前,府里谁还会关注一个私生子被封了什么小官呢。不过她记得很清楚,上一世沈隽就是从詹事丞做起的。
一旁的黎苗诧异地看了沈湘瑶一眼,想说什么,却在沈隽的眼神下沉默。
沈隽看着信誓旦旦的沈湘瑶,极差的心情终于好了起来,他微微笑了笑,满是包容,“三娘,你肯定听错了。当今至尊没有封我詹事丞,而是奉朝请。”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可能?!”沈湘瑶满脸惊愕,脱口而出。发现自己失态后,她赶忙掩饰道:“我的意思是阿兄昨天表现得这么好,怎么可能只有一个奉朝请呢?”
是啊,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只有一个奉朝请。然而比起这个出人意料的官职,他更好奇地是,沈湘瑶为何会那么笃定地认为他被封詹事丞呢?
联想起沈湘瑶昔日不经意间流露的古怪,沈隽笑意更盛。
第37章 考验
沈隽在府中抓到沈湘瑶无意中泄露的破绽时, 沈凤璋正与当今至尊在牛车里赌双陆。
外表朴实无华,内里别有乾坤的牛车停在青溪边上, 看似随意,实际上早有无数侍卫藏在周围,暗地里戒备着。
牛车里,沈凤璋与当今至尊相对而坐,两人中央的小案上摆着一副双陆棋。
看到维持原样的双陆棋盘,当今至尊分外高兴, 沈家这个小郎君果然对他胃口。他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其实, 沈凤璋若是个庸才也挺好, 那样她就能做南阳的驸马, 时常进宫陪他下双陆。
“陛下因何叹气?”沈凤璋掷完骰子,抬起头朝对面的当今至尊轻声问道。
跪在当今至尊身后的蔡进不动声色瞥了沈凤璋一眼。朝中大臣面对当今至尊时, 哪个不是战战兢兢。这位沈家郎君年纪不大,初次为官,面对当今至尊时, 却能和为官多年, 位高权重的老臣一般,泰然自若。这可真是命中注定她会有大造化。
哪里有什么命中注定。沈凤璋只是结合诸多方面的信息推测出当今至尊更喜欢这种平和态度罢了。
喜欢隐瞒身份四处去找人赌棋, 名声荒唐却不暴戾, 更重要的是,昨天在她喊他身份后,不仅没有发怒, 反而愿意听她讲完她的看法。这位陛下显然不是唯我独尊型的霸道帝王。
果然,面对沈凤璋这种算不上毕恭毕敬的姿态,当今至尊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觉得挺舒服。他没料到自己方才竟然叹出了声,听到沈凤璋问,他索性一边移动黑色棋子,一边向沈凤璋解释自己方才叹气的原因。
对于当今至尊方才叹气的缘由,沈凤璋早在这么短短的一会儿工夫里就生出诸多猜测。是为世家、寒门之争担忧?还是怕她处理不好这些事?亦或是边关战事生变?
脑中满是国事政事天下事的沈凤璋,万万没料到当今至尊叹气竟是为了这个!她微微一愣,反应过来后,立马抓住这个机会,抬眸朝当今至尊微微笑道:“区区小事,哪里值得陛下忧心。莫非微臣不是南阳公主驸马,就不能时常入宫与陛下下棋了?”
做臣子的,哪个不想和皇帝关系亲厚一些,更何况是她这样要做孤臣、酷吏的。
当今至尊大笑起来,“沈卿说得没错!不过——”他话音一转,想到南阳,还是忍不住开口道:“若是孤替你和南阳赐婚,你可愿意?驸马只任闲官,也不过是前朝所定的规矩罢了。”
沈凤璋握着骰子的手一紧。她当初抓着机会去当今至尊面前表现,就是怕当今至尊给她和南阳赐婚。没想到当今至尊都看到自己的价值了,竟然还会这样说。
沈凤璋心中喟叹一声,一边感叹这位陛下是真得宠孩子,一边起身伏在地上,用自愧不如的语气惶惶不安道:“南阳公主昭昭若日月之明,离离如星辰之行,微臣惶恐,实在配不上南阳公主。”
当今至尊望着伏在地上的少年,眼眸沉沉,带着几分叹惋。昭昭若日月之明,离离如星辰之行,在他看来,沈家这位郎君才是真正得可与日月同辉,若非着实喜爱沈凤璋,他也不会主动提起这事。不过,这样也好,南阳性子刁蛮,若真让沈凤璋娶南阳,他还有些舍不得。
让沈凤璋从地上起来后,当今至尊话题一转,终于移到正事上去。
他推动着黑色棋子往前移,声音没了方才的柔和,终于显出几分坐拥天下,执掌大权的帝王模样,“沈卿,你可知晓孤为何让你担任中尉一职?”
沈凤璋当然知道,当今至尊这是还放心不下她的能力,想让她在中尉这个位子上做出点事情来,然后再考虑到底用不用她。
果然,沈凤璋把这番话一说,当今至尊脸上显出隐隐满意之色,“不错。你既然已经明了孤的意思,那孤也不再多言。据孤所知,建康周围属城有不少盗贼,你若是能在半年内督捕这些盗贼,孤便将你调任。”
沈凤璋推动着手下的白棋往左移了三步,然后才抬头看向当今至尊。
车厢里一时间寂静无声。清脆的鸟鸣声以及涓涓溪流声从车窗外传进来,远处踏青的郎君女郎嬉笑之声也清晰可闻。
透过帘布映进来的阳光将沈凤璋纯黑的眼眸照得格外明亮,她俊朗清秀的脸庞上带着笑,看上去温文尔雅,谦逊平和,然而格外笃定的声音却透着几分张狂自信,“无需半年,三月足矣!”
“好!”当今至尊抚掌大笑,沈凤璋比他想得更有锐气!他亲自在沈凤璋肩膀上拍了下,“那孤就拭目以待了!”
……
沈凤璋担任中尉一职的消息很快就传开去了。但凡知晓这件事的,个个惊讶不已。
钟山别院,袁九郎正大摆宴席,与人喝酒。酒宴上有人提起这事,袁九郎刚刚入口的酒差点没喷出来。
他轻咳两声,满眼不敢置信,“严三郎,你方才说什么?!”
严三郎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沈家小郎君被当今至尊赐了中尉一职。”
“不可能!”袁九郎摇着头,中尉这个官职,品级不算低。往日里,像他这样的世家弟子,起家官也就是六品,区别在于世家弟子起家大多是秘书郎、著作郎这样的清官,而中尉算是浊官。但就算他看不上中尉一职,也知道中尉这个位子很重要,各方都想在上面安上自己的人。
沈凤璋一个草包,怎么可能突然就出仕了,还拿到这样一个举足轻重的官职?
见袁九郎不信,有人忍不住开口:“九郎,这事是真的!沈凤璋如今都已走马上任了!”
袁九郎执着酒杯,眯眼看向严三郎等人,“那你们到说说,她是怎么莫名其妙捡了漏的?”
严三郎看了眼左右,微微压低嗓子,“这事,说起来和当今那位有关。”
纸包不住火,沈凤璋和当今至尊一起赌双陆这事到底从那日的侍卫们口中传了出去,不过具体内容却没人敢说出去。
传来传去,最后就变成了沈凤璋和当今至尊赌双陆,输了一大笔金子,讨得当今至尊欢心,得了这么个官职。
当今至尊这些年荒唐事没少做,昔年曾因在宫外赌双陆而误了朝,更有宠信殷贵妃,大兴土木建造宫殿之事。
像袁九郎这样出身显赫的世家弟子,明面上不显,背地里却都不怎么瞧得上当今至尊。
因此一听沈凤璋这官职竟然是这么来的,袁九郎半点不怀疑这个传闻的真实性。沈凤璋本来就是这种阿谀奉承之人,当今至尊又荒唐。他冷笑一声,面上满是不屑,“沈凤璋这人真是越来越下作了。”
“是啊,谁说不是呢。”“真令人不耻!”
在场众人纷纷应和,脸上都是如出一辙地鄙夷不屑。前不久,他们还以为沈凤璋变好了,不再如以往那般卑躬屈膝,现在看来,真是秉性难改!沈凤璋还是往日的沈凤璋,奴颜媚骨,靠着手段媚上,她这样的人,就算为官,也只能做佞臣!
袁九郎饮了口酒,满是不屑和轻蔑,他倒要看看,沈凤璋这个草包能做出点什么事来!
……
被人小瞧的沈凤璋这时候还真遇到了困难!上一任中尉被免职后,不论是世家还是寒门都在争中尉一职。哪方都没想到当今至尊会毫无征兆,空降一个沈凤璋担任这一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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