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节

    还是试一下更为稳妥。
    首领随手从竹子上摘下一片叶子,夹在两指之间,微微用力,将竹叶送了出去。
    单薄的竹叶经过首领的手,变成了伤人无形的利刃,卷着寒风,呼啸而来,像极了能取人性命的利剑。
    李斯年听到声音,耳朵微动,身体却一动不动。
    竹叶划过衣袍,刺在他的膝盖上,鲜血源源不断流出,沾了血的竹叶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李斯年吃痛,转着轮椅,碾过竹叶,去柜子旁翻找上药,轻车熟路给自己上药。
    自始至终,却是片刻也不曾离开轮椅。
    首领眉梢轻挑。
    看来的确是天残。
    首领松了竹子,转身离去,向紫宸殿的李泓复命。
    李泓见首领一刻钟的功夫便回来了,只觉得首领在糊弄自己,捋着胡须,不悦问道:“你确定你见到的是李斯年?”
    李泓不信任的态度让首领极度不悦。
    但李泓到底是天子,他只能垂眸敛去眸中所有的情绪,声线平静道:“属下见到了李斯年,更以竹叶相试,陛下若不信,可差人去三清殿查访一番,看李斯年膝盖是否被竹叶所伤。”
    他说这句话,本是为了消除李泓对他的怀疑,并没有让李泓真的派人过去看李斯年,毕竟他这般说了,正常情况下,李泓会不再怀疑他应付差事。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李泓竟然真的派人去了三清殿。
    小黄门弓着腰从他身边走过,越来越远的脚步声像是在嘲讽——昔年被世人畏惧如鬼神一般的七杀暗卫,竟沦落到了如此田地。
    首领垂眸,手指微紧。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黄门终于又回到紫宸殿,声音尖细向李泓道:“回禀陛下,李郎君的膝盖确实伤了。”
    “哦?”
    李泓放下了茶杯,对首领道:“看来你的确没有对朕说谎。”
    “下去吧。”
    首领起身,无声离去。
    不知道是天冷,还是其他原因,竟让他觉得,自己的身手没有了往日的利索。
    他躲过往来的宫人,倚在一颗树枝上,闭目而躺。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李泓不信任他,更不信任七杀,李泓为天子,断然不会让七杀东山再起,这样下去,七杀暗卫只怕会断送在他手中。
    虽说七杀暗卫自建立以来便只忠于天子一人,但大夏夺嫡惨烈,多的是宫变上位的天子,只忠于天子一人的七杀暗卫,被新上任的天子屠戮殆尽。
    久而久之,七杀暗卫学会了见风使舵。
    重用七杀暗卫的天子,七杀暗卫为他肝脑涂地在所不惜,可若薄待七杀暗卫的人,七杀也不会死脑筋地一直替他卖命。
    更何况,如今的七杀,是长公主兵变之后大破大立重新建立的,他们并非是李泓一手培养出来的,又加上李泓一直打压,导致他们对李泓的忠心实在寥寥。
    可不忠于李泓,又能忠于谁?
    太子年龄实在太小,还是一个奶娃娃,纵然他向太子投诚,也是无济于事——现在的太子什么也做不了,忠于太子,跟被李泓雪藏没甚区别。
    首领心中越发烦躁。
    清风徐来,月下香的清幽香气在他身边溢开。
    首领眉头微动。
    月下香只有竹林里的那个人会调制,他去了一趟竹林,竟沾染到了月下香?
    想到月下香,他又想起那个受伤之后仍面色不改的少年。
    那人名唤李斯年,安宁翁主的未婚夫,郑公与林修然颇为推崇的一个人——他是暗卫,自然知道旁人不知道的许多事,这些事他本该汇报李泓,可李泓对他深恶痛绝,李泓不问,他自然不说。
    想起李斯年,首领眸光轻转。
    能让郑公与林修然颇为看重的人,怎会是一个行动不便的天残?
    首领眸光闪了又闪,忽而起身,往竹林而去。
    他一连观察李斯年数日。
    李斯年不是在调弄熏香,便是在翻阅古籍,在羊皮地图上涂涂画画,有时候程彦过来了,李斯年便关上窗户,在屋中与程彦说会儿情/人间的亲密话语。
    这种时候,首领便会极有眼色地离开了。
    这日林修然来找李斯年,首领便不再离开了,只在竹林上听着二人说话。
    李斯年的声音很好听,像是溪水在拍打着溪石,然而说出来的话,却比刀子还要利,一寸寸切割着李泓统治着的大夏。
    首领听了,眉头微蹙。
    李斯年与林修然的谋划,安宁翁主知道吗?
    必然是知道的。
    这几日,据他观察,李斯年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不避讳程彦,更何况,程彦本就是极其聪明的人,李斯年谋划着她舅舅江山的事情,她不可能不知道。
    既然是知道,又为何对李斯年听之任之?
    自然是因为一个翁主,哪有一国之母来得痛快的缘故!
    须臾之间,首领下了结论。
    天子的至亲程彦尚且如此,那么他又何须忠于天子?
    首领眸光明明暗暗,心中做了决定。
    林修然与李斯年说完事情,仍扮做内侍离开。
    首领看着林修然的背影消失在竹林入口,正在想以什么样的方式出现在李斯年面前,身/下的竹屋突然传来李斯年清润的声音:“阁下来了许多时日,喝不下来饮口热茶?”
    首领眸光骤然收缩。
    他虽然多年不曾出任务,但身手仍在,李斯年又是不懂武功之人,怎会察觉到他的存在?
    首领不说话,李斯年又道:“我是用香之人,阁下第一日来的时候,我便知道了。”
    首领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从竹林中出去后,身上若有若无的月下香。
    原来如此。
    这才是让无数世家想要将他收为己用的李斯年,哪怕不懂武功,也能知道何人拜访了自己。
    首领眉头微动,下面又传来李斯年的声音“阁下受天子之命而来,却又不取我的性命,想来心中已有一番计较,既是如此,便请下来与我相见。”
    “看我是否如你心中所想那般,能将沉寂多年的七杀暗卫发扬光大。”
    首领手指微紧。
    到底是名扬天下的李斯年,他尚未露面,李斯年便已经猜出了他的来意,与他藏在深处不敢细想的念头——虽说七杀自创立以来便只忠于天子一人,但李泓如此薄待七杀,七杀又何须再向李泓尽忠?
    李泓这个天子不行,那便换一个。
    七杀暗卫干的本就是杀戮之事,折在七杀暗卫中的天家子孙不计其数,其中也包括天子。
    首领悄无声息落下,走到李斯年面前。
    李斯年端坐在轮椅之上,积冰色的衣裳飘过熏香,越发衬得他如九天之上的谪仙一般。
    近距离看到这张脸,这种超然气度,首领很容易便明白了程彦为何放着太子不要,偏看中了天残的李斯年的原因。
    李斯年的这张脸,身为男子的他见了,也会为之惊艳,更何况情窦初开的程彦了。
    窗外竹林萧萧,屋内李斯年的声音如清泉拍打着溪石:“七杀初创之际,凌驾在所有卫所之上,其言必行,行必果,攻必克的杀伐作风,让世人闻风丧胆。”
    “可谁也不曾想到,当年的七杀,竟落到了如此田地。”
    李斯年眸光轻转,看着面前身着暗色衣裳的男子,浅笑道:“李泓委实目不识珠,将如此利器偷藏。”
    首领抿唇不语。
    李斯年继续道:“我虽是天家禁忌,可终归是天家子孙,而今郑家林家尽归于我麾下,助我回复藩王身份,迎娶安宁翁主。”
    “这般的我,想来也不算辱没你们七杀暗卫。”
    首领的目光在李斯年的腿上的打转,道:“你不是天残?”
    若是天残,郑家与林家又怎会向他投诚?
    李斯年轻笑,道:“若是天残,又怎会去招惹小翁主?”
    首领道:“你不怕我将这些事情告诉天子?”
    李斯年又笑,笑意之中带着几分揶揄之色,道:“相比于我担心这个问题,我想你更怕七杀断送在你的手中。”
    首领瞳孔微缩,手指微微收紧。
    不错,他生平最为担心的,便是七杀葬送他的手里,日后他入了黄泉,无脸面对创立七杀的统领,与曾经带着他长大的暗卫。
    首领垂眸,眸光闪了又闪。
    面前清隽无俦的少年,的确有一颗能够洞察人心的心肠。
    李斯年道:“七杀的生死存亡,只在你的一念之间。”
    “当然,你无需现在便下决定,待我除了薛妃,你再来找我尚且不迟。”
    首领眉头微动,道:“郎君知道一切皆是薛妃所谋?”
    他这几日曾遇到从昭阳殿离开的暗卫,便随口问了两句,知道李泓试探李斯年是薛妃的主意。
    可李斯年孤身一人,消息闭塞,他的身份又颇为敏感,李泓试探他,委实再正常不过,他怎会想到薛妃身上?
    像是看出了首领的疑惑,李斯年轻笑道:“而今最盼着我死的,便是昭阳殿的那一位,”
    首领听此,当下再无迟疑,一撩衣摆,单膝跪地,道:“主人。”
    这般心智与手段,一百个李泓也拍马难及,既是如此,他又何须忠于那个一心要将七杀废除的李泓?
    “七杀暗卫,愿为主人死。”
    首领抬眸看着面前少年。
    李斯年俯身,将首领扶起身,道:“阁下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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