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到承嘉殿,思及皇帝午膳时一如既往的肃冷,薛妍穗不再多想。
“娘娘,人已聚齐。”
薛妍穗点点头,去了后殿的倒座房,这一排屋子特意收拾出来安置那些宫女。
这两百名掖庭粗使宫女,身形有力、心思单纯,只是她们绝大多数不识字,甚至不分左右,单单一个列队,练了一个上午才堪堪整齐。
薛妍穗没想着练出一支精兵,她也没这方面的能耐,但这样效率也太低下了,她绞尽脑汁的回想自己知道的一些法子。
“张云栋,本宫涂写的那几张纸呢?”
“娘娘,什么纸?”张云栋找了一圈没找到,小心翼翼的问。
薛妍穗回想了下,似乎忘在了紫宸殿偏殿里,“没事了。”
还好,写得东西她还记得。
“奴婢参见娘娘。”
两百名宫女已换上了新衣,为了活动方便,俱幞头束发,靛蓝圆领袍,赫然是男子装扮。
“起身。”
薛妍穗看向她们脚下,左穿线鞋,右穿布鞋,微微颔首,为了让她们分清左右,只能用这种法子。
“穿线鞋为左,穿布鞋为右,都记住了。外面烈阳太盛,就在屋里练,一百次错十次以内晚饭加肉,超过十次不超过二十次合格没有奖赏,超过二十次黜落,都明白了吗?”
“奴婢明白。”宫女们紧张回话。
“左!”
“右!”
……
薛妍穗站在众人前面,亲自发号施令,宫女们聚精会神,耳中只听得到贵妃娘娘简短有力的号令,眼中只有贵妃娘娘冷肃的面庞,唯贵妃娘娘的号令是从,不知不觉中听贵妃娘娘的话慢慢渗入骨髓。
一百遍的号令发完,薛妍穗喉间干渴,张云栋急急奉上一杯温水,她没有理会,而是冷喝:“报数。”
负责记录成绩的十个宫女、宦官连忙挨个报出每人错的数目,一一报完,小心的瞧了瞧娘娘的面色,没有不满之色,长长吐出口气,这时候的娘娘真让人畏惧。
共二十一人不合格,黜落。
被黜落的宫女,眼中含泪,神色低落的领了黜落费,一步三回头的离开。剩余的宫女,精神更加紧绷。
“喝水休息,一刻钟后继续。”
“是。”这一次的声音比之前的都要更整齐高亢。
薛妍穗肃容点头,踱步而出,这种冷面,她是跟着皇帝学的,看来挺有用的。
“贵妃娘娘好威仪。”
韩道辉一脸的笑,也不知来了多久。
薛妍穗连忙四下张望,“韩公公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奴来给娘娘送东西。”韩道辉笑着递上几张纸,薛妍穗接过来一看,正是她落在紫宸殿的那几张。
“随意打发个人就行了,怎么还劳烦韩公公?”薛妍穗轻咳一声,她写的随意,这位御前大宦官,能文能武,落在他眼里,有些班门弄斧啊。
“陛下之命,奴当然得亲自前来。”
“什么?”薛妍穗觉得头顶的阳光太刺眼了,刺得眼晕,“陛下……也看了?咳,可说了什么?”
以皇帝的挑剔,说出的话肯定不好听。
“陛下什么都没说,只命奴送来。”韩道辉笑。
薛妍穗转念一想,皇帝那副病体,对这些武学之事未必有兴趣,这才舒了口气。
“多谢韩公公。”
“奴份中之事,娘娘太客气。”
话说得客气,事也办完了,他却不急着走,甚至进了后罩房看了一圈,颇有兴趣,“奴瞧着娘娘此法甚佳,只是承嘉殿不够广阔,演练起来有些缩手缩脚了。”
“确是如此。”
“娘娘,太液池旁有一鞠场,三面矮墙,一面为台,占地广阔。且挨着太液池,午间炎热,可到柳荫下避阳,再没有比此处更合适的了。”
薛妍穗心动了,“陛下那里?”
韩道辉笑意更深,“娘娘无需担忧。陛下政事繁忙,娘娘放心,不会扰到陛下。”
因为陛下精气神越来越好,不再姑息朝中的乱臣贼子,乱局将生,陛下怕是会一心扑在政事上,其他的都顾不得了。韩道辉日日念佛求道,祈求上苍护佑陛下,但这么多年,连医术卓绝的太医令秦幕都无计可施,秦幕甚至遍访名山大川,求巫问道。他其实是不敢相信陛下能病愈的,只求上苍多给陛下一点时间收拾了乱臣贼子,留下血脉。
而薛贵妃,便是那个最有可能诞育皇子的人。陛下待她,与旁人不同。这几张纸,陛下见了,摇头轻笑:“胡闹。”却没有阻止。
如此,韩道辉便自作主张将离着紫宸殿不远的鞠场许给了薛贵妃。
……
晚膳时,薛妍穗明白了韩道辉话里的意思,皇帝在延英殿召见大臣,连晚膳也排在了延英殿。紫宸殿这边,给她单设了一份。
第二日,薛妍穗还是没见到皇帝。卯时,天色蒙蒙亮,皇帝就已临朝听政,早朝散了,还要召见大臣。
“起早贪黑,忙忙碌碌,最后为他人做了嫁衣裳,何必呢。”薛妍穗唏嘘不已,人不可貌相,皇帝瞧着那么淡冷绝尘,心胸却是如此宽容。
夏日天长,用过了晚膳,天色还亮,薛妍穗唏嘘着去了鞠场。
“列队。”
两百名宫女几轮淘汰后,还剩一百六十五人,经过训练,已经能记住自己的位置迅速列队。
一百多名宫女站在鞠场上,静默无声。
……
太液池畔。
褒衣博带、身形修长的男子,弯腰摘了一捧含苞待放的荷花,抱了满怀,他满目希冀的看向皇帝:“陛下,你身旁那支最美。”
皇帝目光凉凉,袖手不动。
男子摇头暗叹,陛下的性子还是如此,国事上从不感情用事,于私情之上,看似淡漠实则至情至性,不肯接受一点的虚情假意。
那些流言他也隐隐听到些,他们生于皇家,何必如此较真?
难得糊涂。
男子洒然一笑,眼泛桃花,薄唇微翘,晃晃悠悠的走到皇帝身边,摘了那支荷花。垂眸打量满怀花蕾,很是满意:“行了,够太后娘娘插瓶了。”
“来人,送济王出宫。”
皇帝容色淡淡,无波无澜。
“臣在外游历半年,才入宫片刻,你就赶我走。陛下,臣是你的小叔父啊。”济王捂着胸口弯了腰。
皇帝眼皮轻颤,瞥开了眼。
这要不是自小一块长大的小叔父,就济王这游戏红尘,浪荡多情的性子,他休想入宫。
济王李昂是肃宗幼子,肃宗驾崩时,尚在襁褓之中。先帝登基后,把这个最小的兄弟养在膝下,当做儿子一样的养。
先帝在世时,济王这个小叔父没少带着还是太子的皇帝抓鱼逮鸟,爬高上低。
“行了。”
济王嘻嘻一乐,直起了腰,一只蜻蜓飞过来,他单手一抓,抓到了手里,捏着蜻蜓透明的翅膀,“记得以前鞠场上蜻蜓最多,臣带着陛下捉过几次,颇为尽兴,不知如今蜻蜓是否依旧?”
去延英殿传了一道口谕,匆匆赶回太液池的韩道辉,看了一圈,没见到皇帝,招来一旁的小宦官一问。
“陛下和济王去了鞠场。”
韩道辉连忙追上去,薛贵妃占用鞠场的事他还没来得及禀报陛下,希望薛贵妃已经离开了。
一路猛跑,韩道辉赶到时,只见济王站在矮墙外向里看,兴味盎然。
“宫里何时有了个女将军?”
韩道辉忙走到皇帝身边,“陛下,是薛贵妃在里面操练宫女。”
皇帝额角一跳。
“这法子颇像军中操练士卒之法,用于操练宫女,倒也可行。”济王边看边点评。
“带他离开。”皇帝有些不悦。
济王最出名的便是浪荡不羁,连他那出身儒学世家、端方持重的济王妃,嫁给他几年后,也移了性情,行事颇为出格。
“娘娘,外面有人。”
薛妍穗望过去,一眼看到皇帝,忙走过去。
“济王殿下,那是薛贵妃。”韩道辉小声提点。
济王露出抹恍然之色,“是教训宜阳那丫头的薛贵妃?”
看来陛下很看重这位薛贵妃啊,刚才都要赶他走了。
“陛下。”薛妍穗给皇帝行礼,扫了眼一旁宽袍大袖、抱了满怀花的男子,二三十岁的样子,容貌俊朗,就是满脸的老怀大慰是怎么回事?
“这是济王叔。”皇帝嗓音清淡。
薛妍穗行了礼。
“乌头,过来。”
济王招来小宦官,单手取过一只精致的木匣,打开,一对龙眼般大小的宝珠散发着莹莹宝光,“初次相见,这对珠子是本王与王妃给娘娘的见礼。”
这对如意宝珠,本是要送与宜阳那丫头的,不过,在见了薛贵妃后,济王改了主意,陛下终于肯亲近后宫嫔妃了,可喜可贺。
济王送了见面礼,又含笑说了句:“观娘娘行事,不是拘泥之辈,本王的王妃也是洒脱之人。几日后的端阳节龙舟赛上,娘娘或可与王妃相谈甚欢。”
说完,济王行了礼,抱着满怀荷花随着引路宦官出了宫。
“端阳节龙舟赛?”薛妍穗目露疑惑。
皇帝淡淡点头,那日大朝会他连下诏令,且应下亲自祭拜先帝,薛成等人摸不清他身子骨的虚实,又由辈分高、声望重的宗室出面奏请他驾临龙舟赛。
“贵妃喜欢这对珠子?”皇帝眉心微隆,比起龙舟赛,薛贵妃喜爱的把玩那对珠子让他更烦躁。
“喜欢。”薛妍穗随口应了声,她倒不是真喜欢到爱不释手,而是她太穷了,如今承嘉殿的开支都是她凭着贵妃的身份预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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