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少年眉目间有点焦急,但他很有担当的出声要送傅子寒回去。
“无妨,转过去就是我家了,你若有事就赶紧去吧。”
“转过去就是?”少年不自觉的扭头看了一眼,“先生可是姓傅?”
“正是。”傅子寒挑了下眉,兴趣来了,“公子是如何知道的?”
这下子少年反倒纠结起来,偌大的个子显得手足无措,面上更是挣扎的神情。
“看样子你是来找我的,不如跟我回去?”
傅子寒绕过少年,又顿下脚步回头看着他笑:“来吧,家中虽无美食,倒是有几杯清茗尚可待客。”
少年举着伞微微躬身,跟上了傅子寒的脚步。
等待在小客厅的少年看着桌上的清茶眉头拧得死紧。当时就凭着一股气跑了过来,现在见着正主了,却跟自家想象中的大不相同,顿时少年就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正忐忑中,丫头送来一碗热汤。
“公子,这是我家大人让送来的姜汤,去去寒吧。”
少年原本不想喝的,下一刻手却像有自己的意识一般接了过来,一仰头就饮干了。这姜汤跟他以往喝的略有不同,没那么热辣,入口味甘,喝下去之后胃上却有股热气腾发出来,顺着四肢扩散出去,刚才在雨中留下的微寒瞬间就没影儿了。
刚放下碗,傅子寒就出来了,换了身便服,更添了一股儒雅的气质,弄得本就手足无措的少年这会儿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傅子寒看了他一眼,温和的笑了笑,没有追问他来意,倒是从他的口音开始提起话题,说起了闽南那边的风俗。
少年松了一口气,抬眸看了看傅子寒,突然站起身朝他重重一躬:“小子前来,是想要拜师的。”
“拜师?”被少年天马行空的话给震了个惊的傅子寒差点没坐稳,“拜什么师?这话从何说起?”|
“小子是从闽南而来,听闻傅先生有大才,所以才冒昧上门拜师的。”
这话一听就不走心。他哪里来的什么文名大才?除开一甲的三位,还有二甲的前四位呢,他若是有大才了,那几位岂不得上天?但是傅子寒也没有戳破少年的谎言,而是安抚的说了几句,想要打消他这不靠谱的念头。
然而少年的执拗也让他头痛,就是那种油盐不进的货,反正不管傅子寒怎么说,他就是一门心思要拜师,还干脆直接的跪了下去。
“男儿膝下有黄金,只跪天地君亲师,你这是打算如何?”
“先生答应收我做学生就行了。”少年反正就是不肯起来,他个子又高大,傅子寒虽然跟他差不多的个头,论力气怕不是他一合之敌。
“这收学生也不是一两句话的问题。”傅子寒沉吟片刻,打算从他家长那里入手,“这事儿得让你长辈与我商量,收与不收我也还得考验考验你啊。”
这话说得已经是滴水不漏了,可少年就是低着头咬着唇一言不发又不肯起身。傅子寒揉了揉额角,对这孩子皱起了眉头。
仔细打量之后他突然发现这孩子有几分眼熟。半眯着眼看了一会儿,他出声:“今日时间不早,我还有事要做,不如你先暂时住下,这事儿先缓一缓?”
说罢就让人去安排房间,转头又看向少年:“若是你还有衣服器物要拿,就让管家给你安排马车,早去早回,夜里宵禁遇上不好处理。”
听闻傅子寒不会赶他离开,少年面色一松,总算肯起身了。
傅子寒到书房之后,招来小厮如此这番的说了几句,之后就埋头看卷宗,直到深夜。
这边少年安顿了下来,有点犹豫要不要先回去取衣服,毕竟他是临时起意出门的,身上什么都没有带,这换洗的衣服总需要吧。
正这时,负责伺候照顾他的丫头夕颜捧着一叠衣物进来。
“公子,这本是给我家少爷预备的,都是新衣服还没上过身,您先将就着更换,明日针线嬷嬷就能将衣服做好。”
少年刷的一下红了脸,又是一番手足无措。夕颜是方家送过来的,见过世面也知道该如何处理这样的情况,当下就将衣服放在案上,又让人送了热水过来到里间浴房。
“公子先洗漱,等会儿晚膳可能要在房里用了。老爷今日还有公务,怕是没有时间招待公子。”
“无妨无妨,本就是小子太过鲁莽。”这会儿回过神的少年一想到刚才自己那执拗的行为心里就丧气,面对夕颜的时候还是强打起精神的,不过眼中的光亮暗淡了很多。
夕颜身为丫头是不可能多说什么的,只笑笑就退了出去。
不说少年如何纠结忐忑,就说接到傅子寒消息的柳芩拍拍额头,一脸的生无可恋。
“你说博立去了傅大人府上?”柳芩的堂兄瞠目结舌,完全没想明白昨日才到京,今日就弄出这么一场的表弟是如何想的。
“子寒兄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他只是猜测博立跟我们家有关系,问是不是我们认识的人,若是不是,就要去官府寻求帮助了。但是堂兄你也知道,博立的性子跟小婶婶一般执拗,虽然他很讲道理,但是毕竟是少年心性,加上因为子寒兄,他娘现在闹得不可开交,你觉得他能对子寒兄保持善意?”
两人觉得自己都要愁死了,真想一巴掌拍死那个小兔崽子。这事儿还不能让他们的爹娘知道,否则事情更加不可收拾。
“不如你私下去找子寒兄说说,想办法把那孩子劝回来。”
柳博立是来京城国子监读书的,因为柳家的长辈实在忍不了他娘的作,怕让博立在他爹娘身边被耽搁了,这才运作一番,找了关系将博立塞入国子监,就是为了脱离他家那团糟乱。
没曾想一直很听话,全程沉默的博立一到京城就自作主张的跑去了傅府。
幸好他们之前就跟傅立文通过气,遇到不按牌理出牌的博立,傅子寒并没有乱了阵脚,先将少年稳了下来,不至于闹出其他的乱子。
第二日清晨,傅子寒趁着天色刚亮,在府里的花园里打了一趟太极养身拳,将身体活动开。刚收拳就看到廊下站着的少年。
“博立过来。”对着少年招了招手,“看你身量应是从小练过的,有师傅吗?”
“我爹亲自教导的。”博立沉默了片刻还是如实回答了。
傅子寒根本没有追问他爹是谁,只是让他照着平日的作息先自己安排时间。
“白日我要去衙门处理公务,你就在家里看书。小书房那边的书你先去看看,有没有不齐全的,若是有需要就跟夕颜说。晚上回来我会考校你一二。”
态度很自然的给博立安排了事情时候,傅子寒拍拍少年的肩膀就回房梳洗更衣去了。
柳博立站在原地很久很久,才心不在焉的开始练习自己的功课。
他家祖辈都是从军营升迁的,可偏偏出了他娘这么个怪胎,非得让他走科举的路,还从小就在他耳边说傅子寒的种种过人之处。说实话,这孩子没长歪真的是祖上积德。
他爹由着他娘折腾,但是对他的武艺还是看得很紧,所以博立从小就没有特别自由的日子,每日都在习武读书中度过的。
等柳博立完成了自己的早课之后已经比平时略晚些。
梳洗用过早饭,他被领着到了小书房。书房的确不大,只有他家里的一半还差点,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东西只多不少,样样都特别精致,却又不是那种暴发户一般的奢侈。
“桌上的砚台是老爷亲自挑选的,纸笺是大少爷亲手做的,小屏风也是出自大小姐之手。”
听了夕颜的话,柳博立眼神闪了闪,手指抚上洁白的带有淡淡青绿色暗纹的纸笺,又好好的看了眼桌上摆着的三折小屏风,上面的刺绣算不得十分精致,但若是出自傅先生女儿之手的话就不同了,算起来那位小姐也不过十岁稚龄,就有这等手艺,足以笑傲京城了。
深深的呼吸又缓缓的吐出,柳博立坐下来,翻开书案上的书册,发现是手抄本。
“这些书都是老爷亲自抄写的,说是温故而知新,再有也是他对少爷小姐的慈爱之心的体现。”
夕颜适时的插了句话,将墨研磨好,就轻轻的退出了书房。
柳博立呆坐案前良久,才苦涩的勾了勾嘴角。
有别人家的孩子,也有别人家的爹娘,这些都是羡慕不来,也是强求不来的。
第46章 怎么想滴
书桌上除了抄写的书册, 还有已经写满了批注的旧书。
柳博立随手拿起一本翻开一看, 就再也没有放下。
很多书他都读过,也听先生讲解过,可看到傅子寒的批注之后他才隐约有些明白为何娘会这么痴迷于他。
除开在书上批注以外, 博立还在书案上发现了数本关于这些书籍的读书笔记。
笔记写得很详细,把他对文章的理解, 老师的讲解跟自己翻阅各种典籍后得出的结论都写了上去,每一篇文章都留有空白页,看笔迹墨迹,很多都是反复阅读后再有所得而添加上去的。|
博立看着这些书跟笔记似乎看到了一个崭新的世界。他的先生从没这样教过他写笔记,总是要求他将先生的解释背下来, 然后再去理解。他翻阅了一上午, 很多内容以前先生讲过他却并没有彻底领悟,可看了这些批注跟笔记之后,他觉得自己以往的困惑至少解决了一多半。
再抬头打量这间小小的书房后,他觉得这根本就不是书房,是宝库,是黄金屋!
沉迷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傅子寒从衙门下班回到家, 一问, 柳博立居然整个下午都没出过书房, 连夕颜进屋去给他添水换茶放糕点都没能惊动他。
“这孩子倒是个沉得下心来的。”
傅子寒吩咐厨房多做点饭菜,柳芩跟方曦城都要过来。他们打的借口是来跟傅子寒辞别的, 所以如果在席上“偶遇”柳博立,也是很正常的对吧。
果然, 等柳博立看到柳芩的时候,整个人顿时蔫了。
柳芩本来想好好说一说他的,但是在看到博立的眼神之后,他叹了口气,只拉着他问这一日他过得如何,还说要是真想拜在傅子寒门下,他想办法去跟爷爷说。
方曦城想要插话,却在桌下被傅子寒踩了一脚,抬头看过去,却见对方在轻轻摇头。
“不,不是,这……”
“曦城,这位就是我跟你提过的,来国子监读书的我的堂弟柳博立。”柳芩看了方曦城一眼,眼中有恳求,后者只能闷闷的坐下,但是看柳博立的目光还是不太友善。
方曦城的担忧很有道理,不管柳博立想要干什么,他找上傅子寒,这就生生的将焦点带了过去,别人会怎么看傅子寒?会不会以为傅子寒是想要插一脚,彻底搅散博立的爹娘?
他想得可多了,但问题是傅子寒却一点不担心,甚至还有闲情关心着小子的功课!
柳芩走的时候没有带博立走,但是他从自家调了两个小厮过来照顾博立。这不是防备傅子寒,而是避免自家那个神经病一样的小叔小婶找麻烦。
方曦城直接就没走,不但没走,还给他爹娘去了信,说要在这里监督一个孩子读书!当时傅子寒跟柳博立就斜眼看他,一脸看智障的表情,神同步!
收到信的方尚书对于自己这个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外甥也是头痛不已,他最想做的是把傅子寒送出京城,然而不行。现在他还主动把那女人的儿子留在身边,这是想搞事?想来想去,方尚书有点不太淡定,又不好找上门去跟傅子寒“谈心”,整夜都没合眼,第二天挂着青黑色的眼圈,脾气都有些控制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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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幸第二日是休沐,傅子寒在一大早就冲来自己家的柳芩的带领下,领着柳博立去了柳家老太爷跟前请安问好。
柳老太爷是三朝元老,虽然退下去前只是个从二品,但他为人持正,对小辈的态度也温和,所以老爷子人缘不错,也喜爱提携晚辈。柳博立来国子监读书,就是老太爷一手促成的。
刘老太爷看了看傅子寒,目光中有点复杂,说是恼怒也不是,说嫌弃更不可能,但是欣赏吧,又过不了心里那道坎,所以连素来大度能容天下事的老爷子也难得的露出了一两分纠结。
反观傅子寒,他怡然自得面带微笑的坐在那里,眼神清明,丝毫不因博立父母的事情而疏远这个孩子。
耳中听着傅子寒对博立功课的点评,又看了眼克制不住仰慕的博立,柳老爷子手有点痒。
当晚,柳博立没能如愿的跟着傅子寒离开,他被留下来接受老爷子的亲自教导。
离开柳府大宅之后,傅子寒又被方曦城拉到方府,尚书大人有话要跟他说。
“你说你这孩子到底是想要干什么?”方尚书想要拍桌子,又觉得有失风度,只能重重的把茶盏往桌上一搁。
“柳家那摊浑水你想要去搅一搅?若是你没有跟尹家定亲也就罢了,可你既然已经定亲了,那就给我离柳家夫妻远远的。”
一说到傅子寒的婚事,方尚书更觉心气不畅。
“再说说尹家,那尹家不过是商贾之家,你若是喜欢尹家小姐的样貌,纳她为妾也就罢了,你的正妻之位还是得再考虑考虑。”
傅子寒一直低眉垂眼的任由方尚书发泄,可这会儿他必须得说话。
“姨父,这纳妾之事万万不可。”傅子寒深深一躬,“尹家虽是商贾之家,哪怕他们最初的打算也只是想要拿捏住外甥以保障尹小姐日后的平稳,但是细想一下,他们自有这个打算开始,对外甥,以及立文跟静姝也是尽心尽力的。立文一个人在同县读书,尹家隔三差五的就会送吃穿用度过去,笔墨纸砚更是没有断绝过。这些虽不是外甥承担不起,可尹家的心意却是极为纯粹的。再说了,世人流言多有偏颇,尹家小姐根本没有流言中那么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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