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出了城,秦雪衣掀起车帘往外看,只见车道两旁,竟是一大片粉色的花海,放眼望去,全部都是桃花。
她立即招呼燕明卿道:“卿卿,快看!”
燕明卿原本并不觉得多好看,他素来对这些东西并不太在意,但见秦雪衣招呼他,只好倾身过去,两人凑在一处看,一边说着话,燕明卿时不时低声答应几句。
温停月从车上下来,抬头就看见高高在上的长公主殿下,屈尊降贵与长乐郡主一同挤在那小小的马车窗口,一齐往外看。
温停月:……
秦雪衣见车停了,便想跳下车,好悬被燕明卿一把按住了:“当心。”
他率先下了车,这才伸手将秦雪衣扶下来,温停月站在一旁,忽然觉得自己是多余的那一个人。
今日出来踏青的有很多人,游人如织,络绎不绝,远处是一大片桃花林,此时正灼灼盛放着,绚烂得如同天边的云霞一般。
就是人多了点,几乎要赶得上正月十五元夕看花灯的人了,放眼望去,俱是盛装打扮的官家小姐们,穿红着绿,个比个娇艳俏丽,叫人看花了眼。
温停月笑着对两人道:“这里人多,前面便少了,风景更好些。”
她一边引着路,一边道:“殿下与郡主曾来过京郊么?”
秦雪衣四下张望着,头上的桃树开着一簇簇的花儿,香气袭人,引来蜂飞蝶舞,好一番热闹的春意。
她摇摇头,道:“没来过这里。”
说着,秦雪衣还笑道:“我从前常常在皇宫里,没有看见过这样的景色。”
温停月趁机便道:“郡主喜欢,日后可多多出来走动,若是觉着一个人无聊,可派人来温府知会我一声,我平日里也是闲着无事的。”
她才说完,燕明卿便突然开口道:“她怎么会无聊?”
温停月一听这话语气不对,立即住了口,开始疑心自己是不是哪儿没做好,所以才没入长公主的眼。
秦雪衣也觉得气氛有些怪怪的,便移开话题道:“前面有个亭子,好多人,他们在做什么?”
一道泉水自山崖上飞下,形成了一道小小的瀑布,旁边便建有一座亭子,周围站了不少男男女女,或成群结伴,或独立一隅,远远观望,亭子当中也有许多人,仿佛是一个小集会一般。
温停月也不知那些人是做什么的,便吩咐下人去看,不多时回转来,那人道:“亭子里是在斗诗夺花。”
斗诗秦雪衣倒是知道,好奇问道:“夺花又是什么说法?”
温停月便笑着解释道:“郡主与殿下有所不知,那亭子后面,种有一株大桃树,将将有四百年的树龄了,每年这个时候,它开的桃花是整个京师最好看的,听说还有过一些传闻,说在花朝节这一日,将这桃树上的花摘下来送给心上人,从此会白头偕老,一生平安顺遂。”
她说着,又失笑道:“不过是些传闻罢了,但是不少人都信,每年这里都会举行斗诗夺花,谁作的诗好,就能带走一枝花。”
闻言,秦雪衣颇有些兴致地道:“倒有些意思,我们去看一眼。”
她拉着燕明卿走近了,果然听见那亭子里有人吟诗:“春山暖日散和风,啼莺舞燕催帘栊,小桥流水闲情赋,手把杨柳系东风。”
一首吟完,获得众人一片叫好声,那吟诗的是个身着黄栌色锦袍的公子,斗诗赢了,冲四周笑着团团一拱手,谦虚道:“承让,献丑了。”
他说完,便去了老桃树下,折了一枝桃花,小心翼翼地护着,走到一位立在人群角落的少女面前,将花送了过去。
那少女顿时羞红了脸,身旁的几名婢女笑着轻声说了几句什么,她轻轻跺了跺脚,接过那桃花便立即走了。
众人便露出了善意的笑,那锦袍公子仍旧还站在原地,眼神痴痴地目送佳人远去,仿佛还没回过神来。
旁人便笑着道:“卢公子,佳人已去了,魂兮归来。”
那亭子里又有人开始斗诗,这回上去的却是一个姑娘,举止落落大方,神态颇为从容,念道:“长日迟迟闭朱门,轻寒恻恻载酒樽,桃花半露含朝雨,一点伤心恨东风。”
她念完,又是一众喝彩叫好,那姑娘抱得桃花归,秦雪衣在旁边看着热闹,见那桃花色泽几近深红,花瓣重重叠叠,旁的桃花只有五瓣,而这桃花的花瓣竟有三轮花瓣,聚在一处,宛如女子的层叠的裙裾一般,颇为漂亮。
温停月见她一直盯着那桃花看,以为她感兴趣,便笑着提议道:“郡主喜欢这桃花,不如也去试试?图个好玩罢了。”
秦雪衣想了想,觉得难度太高了,摆手道:“不了,我不会作诗。”
她拉着燕明卿道:“走吧,我们去前面看一看。”
燕明卿不置可否,跟着她与温停月一道往桃林深处而去。
……
山下的官道旁,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在路边停了下来,那马车四角都挂着鸽蛋大小的夜明珠,丝绦垂下,上面嵌着东海珠,颗颗圆润,皆是上品,这一看就不是平常人家敢用的,大约是哪个高官王侯家的贵人出行,路边的行人车马都十分有眼色地避让开来。
仆人端着朱漆脚踏过来放好,躬着身道:“请三公主殿下与郡主下车。”
片刻后,一只玉白的纤手将车帘撩开,一个少女探头出来,正是燕若茗,她踩着脚踏下了马车,回身道:“三姐姐,咱们到了。”
几名婢女上前,从车里扶下来一名盛装少女,梳着飞仙髻,金步摇,明月珰,穿着一袭绯色的宫装,脖颈修长如白玉,胭脂淡扫,额心点缀着金色的梅花钿,正是三公主燕怀幽。
她前阵子惹怒了崇光帝,被禁足宫中,如今可算是解除了,待得知秦雪衣已于两月前滚出了皇宫,她心里顿时舒坦了不少,今日花朝节,便仔细装扮了一番,出来踏青散散心。
当然,醉翁之意不在酒,她今日特意出宫,可不光光是为了看桃花来的。
尽管燕怀幽的性子不太好,但是模样却生得漂亮,甫一出现,就引来了众多少年公子们钦慕的目光,这让她备感虚荣,微微昂起下巴,脖颈便显得愈发修长,对燕若茗道:“走吧。”
早春二三月间,寒气还未散去,燕若茗裹着狐狸毛的围脖儿,看她那单薄的衫子,不由在心里打了一个寒战,心说,美则美矣,若叫她穿成这样,还不得被冷死在半路上?
不,估计还没出门就叫她哥给打断了腿了。
燕怀幽与燕若茗一道走在桃花林中,两人姿容甚美,惹来那些少年郎们纷纷驻足来看,被遣去探路的宫人回来了,禀道:“殿下,那株百年老桃树,就在前面不远处。”
燕怀幽听了,矜傲道:“过去看看。”
她今日出宫,就是特意为着这株传闻中,能让有情人终成眷属的老桃树而来的。
那树下的亭子里,斗诗夺花赛还在举行,待见燕怀幽一行人来,声势浩大,立即引起了周围众人的注意,眼尖的人有些认出了她,连忙过来行礼。
其余不知道的人,见他们如此,也知道了这位是当今圣上的三公主殿下,一时间都毕恭毕敬起来。
燕怀幽颇有几分得意,略一打量,便看见了亭子旁长着的那棵大桃树,开得花团锦簇,十分漂亮,她欲上前折花,不想一名锦袍公子斗胆上前阻拦道:“殿下,若要折这棵树的桃花,需要作诗一首,斗赢了其他人。”
燕怀幽的动作一顿,扫了他一眼,傲然问道:“作诗?作什么诗?又如何斗?”
人群中一人答道:“以春为题,什么诗都可以,若有人相争,也可作诗一首,两诗共同品评,诗为上等者,即胜一筹。”
燕怀幽今日兴致好,若是放在往常,早就大发脾气了,但现在有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她听了这话,也只是道:“那就作吧。”
那锦袍公子笑着奉承道:“殿下果真是蕙质兰心,平易近人,请。”
空气寂静无比,所有人都等着燕怀幽作诗,她想了半天,才念道:“丝丝金柳弄晴柔,缕缕轻烟织成愁,庭前惊觉莺声老,又闻春风到西洲。”
她才念完,众人便立即喝彩叫好,吹捧夸赞者更一大片,尽是些溢美之词,恨不得能把这首诗吹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待见众人这般反应,燕怀幽颇是得意,提高些声音道:“可有人来与本宫斗诗?”
在场众人谁不知她的身份,哪里敢来拆三公主殿下的台?纷纷谦让,说自愧不如,殿下应当是头筹云云。
燕怀幽听罢,十分满意,轻移莲步上前,欲去折那老桃树上的花枝,岂料正在这时,一个女子高声叫道:“慢,我家主子有诗相斗。”
众人心道,你家主子是谁?怎么如此没有眼力见?再厉害还能越得过三公主去?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
今天可能就一章,么么哒。
文里的歪诗都是作者君自己拼凑编造的,不值得推敲,大家前往别较真啊嗷嗷嗷!图个乐呵就行!
第65章
空气瞬间凝固了,燕怀幽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去,转过头去看来人,却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看穿戴,应当是哪家府上的婢女。
旁边众人见三公主脸色不好,有人打着圆场道:“可三公主殿下方才已胜出了,你不如让你家主人等一等。”
那婢女正是采夏,她看了燕怀幽一眼,丝毫不惧,扬声道:“斗诗斗诗,自然是要两诗相斗,才有输赢可言,明明三公主殿下只作了一首诗,却无人敢与其相争,难道说不战而屈,阿谀奉承,便是诸位的风骨了?”
说完,她笑了一声,道:“恕小女子不敢认同,今日我主子这一首诗,是斗定了的!”
采夏说着,完全无视燕怀幽难看的脸色,大步走上小亭,将手中的卷轴往亭柱上挂好,徐徐展开来,看得出那诗是刚刚才写的,上面墨痕犹新,墨香淡淡。
才露出几个字,人群中便有人忍不住低声赞道:“好字。”
燕怀幽朝说话那人的方向看了一眼,那人便立即住了嘴,只是众人都有眼睛,未必看不出那卷轴上的字好。
笔走龙蛇,铁画银钩,上面写了几行诗,有人不自觉轻声念道:“二月春花厌落梅,仙源溪路碧桃催,若待明朝风雨过,散去天涯春不归……好诗!”
“好一个春不归!”
人群中的称赞声此起彼伏,尽管刻意压低了,但仍旧是能听得隐约,燕怀幽的脸色愈发不好看了,燕若茗见状,心叫不好,连忙站出来打圆场,对采夏道:“既然你家主人要斗诗,他人在哪里?”
采夏素来机灵,道:“我家主人有事,暂时脱不开身,再说了,这斗的是诗,又不是人,诗到了就行,难不成因为我家主人未到,这诗就作不得数了么?”
众人亦有点头认同者,燕若茗见这小婢女谈吐清晰,说话也十分有条理,是个伶俐人,能教的出这样的下人,家中必不会是小门小户,遂不再多说,而是转向亭外众人,问道:“既然如此,诸位以为如何?这人作的诗,与三公主殿下的诗相比,谁更胜一筹?”
底下的人顿时犹豫起来,若是放在之前,他们肯定要说三公主的好,让她折一枝桃花去也就是了,可万万没想到,这半途突然杀出了一个程咬金。
而且这程咬金还有几把刷子,平心而论,三公主殿下的那几句诗,无论是立意还是措词,都远远比不上这卷轴上的诗。
但没人肯说,气氛莫名就有些尴尬起来,燕怀幽如今不上不下,脸色都要青了,她自小到大,一贯心高气傲,如今要被当众说自己不如人,自然是满心怒火,看着众人冷冷道:“怎么?都哑巴了吗?”
眼下这关头,愣是涨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三公主心情很差,过了一会,才有人硬着头皮道:“在下觉得,这首诗好则好矣,但是较三公主殿下的诗作而言,还是要……咳咳,略逊一筹。”
一旦有人起了头,其余的人也不免有动摇起来,陆续附和道:“是,我亦觉得三公主殿下的诗更好。”
听了这些话,燕怀幽的神色又略微好转了些,她身后的宫婢十分有眼色,见状立即道:“既然诸位都觉得殿下的诗作更好,那这次斗诗就是咱们殿下赢了,咱们殿下要这花,诸位没有别话吧?”
众人都纷纷说没有,采夏见下面这些个墙头草,被风吹得局势一边倒,心里顿时拱起了怒火,上前一步扬声道:“既然如此,就请诸位说说,我家主人的诗,为何不如三公主殿下?”
“放肆!”燕怀幽终于忍不住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本宫面前大放厥词?来人!把这个大胆的贱婢给本宫抓起来!”
随行的侍从立即一拥而上,将采夏给抓住了,一人朝她膝盖上狠踹一脚,采夏毕竟只是一个女孩子,如何受得住?噗通便跪倒在地,她眼疾手快地立即撑住身子,不肯被压下去,抬起头来,道:“三公主此举,是无言以对了吗?”
燕怀幽怒极,她头一次,被一个低贱的奴婢如此质问,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简直是丢脸至极!
她气极反笑,目光阴郁地盯着采夏,道:“好厉害的嘴皮子,好,好极了。”
燕怀幽简直要被气疯了,旁边的燕若茗见状不对,连忙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劝道:“三姐姐消消火,为了一个如此微贱的奴婢,气坏了自己的身子不值当,再说了,如今大伙儿都知道三姐姐的诗作得更好,公道自在人心,你与一个奴婢置什么气?岂不是掉了身价?”
燕怀幽脸色铁青,她自然知道,如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若真把这个奴婢怎么了,恐怕于她日后的名声有碍,遂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息自己心中翻涌的怒意。
燕若茗见她如此,便立即冲那些侍从们使了一个眼色,道:“三公主不欲与这等不通道理的顽固之人计较,放她走吧。”
侍从们看了看燕怀幽的神情,见她果然未反对,便放开了采夏,燕怀幽微微昂起下巴,冷冷地道:“回去告诉你家主子,就说今日这枝桃花,就该是我燕怀幽的。”
采夏站在原地,满身都是尘泥,颇是狼狈,正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马蹄之声,她回头看了一眼,道:“不必了,我家主子已经亲自来了。”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下意识转过头朝马蹄声来处望去,燕怀幽站在亭子里,位置高,看得比他们更远,她一眼就望见了一匹骏马自山间疾驰而来,马儿通体漆黑,只有额心有一撮雪白的毛发,端的是威风凛凛,气势不凡。
燕怀幽的目光定在那马背上的人身上,待看清楚的那一刹那,她的瞳仁几乎紧缩了起来,显而易见的震惊之色。
那人穿着深青色的衣裳,衣摆上的赤色花纹如火焰一般,浓重而艶丽,仿佛要燃烧起来似的,发髻高高挽起,束着一支金簪,额心一点朱砂殷红若血,更是衬得他眉目凌厉无匹,却又漂亮得仿佛天上的神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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