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蛋了,这回连赤术也救不得她了……
马车里的气氛愈发变得沉郁。
突然,赤术咧开嘴冲薛可蕊展眉一笑:“小娘子是不是有些爱上我了?觉得我赤术就是你的救命恩人。”
适才的紧张气氛瞬间化为乌有,薛可蕊无语,他总是有这种能力可以在瞬间挑燃她的怒火。薛可蕊竖起眉毛,瞪圆眼睛就想开口咒骂他,突然想起一会儿自己还要靠他救命,便生生咽下这口气,掉转过头去望向窗外,再也不看他。
身后传来赤术深情款款的告白:“今晚若是有了什么意外,本王无法带走你,你一定要听我父汗的话,耐心等我几日,过几日本王便能把你再带出来了。”
“我的事,就不劳殿下您操心了,我就是一俘虏,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薛可蕊横眉怒目,恶狠狠地冲赤术发泄的自己心内的怒火。
身后传来男人压抑的低笑,薛可蕊觉得自己今晚就算直接死了也不是一件多坏的事,所以她不想再看赤术,也不再去想自己今晚是不是会遭遇巨大的挑战,她只定定地望向窗外——
这是一条她曾经无比熟悉的路。
沿着这条大街走,可以去往节度使府衙,而在前面的这个路口,如果向左转,则可以到双桂大街。
那里有冯府。
她想起了管家冯状,想起怀香,芳菱。
和芳洲。
契丹人来的那一天冯状让谢冲带走了冯府全部的侍卫,所以冯老管家和怀香他们应该是跟凉州所有的平民一样,都那么轻而易举地就做了契丹人的俘虏……
她当然知道冯状、怀香他们不会再住在冯府了,现在的冯府指不定早改成了哪一个髡发张须的契丹王爷的府邸。
冯状年纪大了,但好歹是男人,他或许去了西屯卫替契丹人种植青稞。芳洲脑子坏了,应该没有契丹人会再要她,薛可蕊想,类似芳洲这样的汉人妇女多半会被送去契丹人的军营。她身子本来就不好,事到如今,精神不正常的她,是否还能活着,都未曾可知。
至于怀香、芳菱这群年轻女子……薛可蕊摇摇头,奋力将她们那一张张明媚的笑脸从自己的脑海中抹去。
她不能去想,也不敢想。
连她自己都活成了这个样子,更何况她们呢?
不知觉间,薛可蕊红了眼眶,她痴痴呆呆地伸长了脖子望进转角处的双桂大街,似乎这样,她还能看见冯府那鎏金彩漆的大门。
和那大门后,替她与冯驾终日操劳的冯状,还有她的怀香……
就在薛可蕊望向双桂大街的尽头,神魂不知去往何处时,耳畔响起了赤术高声的喝止。马车停了下来,身后伸过来一只大手,赤术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小馋猫,可是饿坏了?我看你的口水都流出来了。不就是一碗汤面嘛,来,你相公带你去吃。”
薛可蕊茫然,转过头来看见赤术那双半月般的笑眼,他抬起手来抹上她的下颌,一脸嫌弃。
“啧啧啧,这么大的人了,看见别人吃汤面还能流口水……”
薛可蕊愕然,看见赤术抹过自己嘴角的手指果然亮晶晶的。她大囧,想来是自己想冯状他们想出了神,一直张着嘴,连口水流出来了也不知道……
赤术拉着薛可蕊的手,就要下马车。薛可蕊无奈,刚想拒绝,告诉他她并不是馋了,瞬间却突然止住了嘴,将已涌至嘴边拒绝的话给生生咽了回去——
透过大开的车门帘,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这里有一家面馆,应是新开张的,是薛可蕊从没见过的面馆,就开在了双桂大街的入口。小小的门脸儿,门口高挑着一杆旗,旗上书一大大的“面”字。
就在那飞扬的旗杆下,侧身对着她的,是一个汉人樵夫,他的身旁堆放着他新砍的柴。樵夫正在吃一碗汤面,身侧的凳子上放着他的竹斗笠,所以樵夫的头上空空的,只梳了一个凌乱的发髻。发髻用一根麻绳胡乱捆着,露出他入鬓的长眉与高挺的鼻梁……
薛可蕊快要忍不住颤抖起来。
胸口涌出来一块石头,堵住了她的喉咙,有什么情绪翻涌,搅动到她快要流出眼泪来。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吃面的樵夫,颤颤巍巍地跟着赤术下了马车,她脚下踉跄,几乎快要挤到赤术的背上去。
耳畔传来赤术充满怜爱的嘲笑,“小娘子莫急,当心脚下,你相公这就带你过去。”
薛可蕊好容易控制住了自己的面部表情,让自己看起来能变得正常。她调转过视线来,望向身侧的赤术,奋力翘起嘴角,算是对他扯了一个笑。
赤术认真地看着她的脸,眼里是浓浓的柔情蜜意。
“乖。”
赤术满怀疼惜地摸摸她的头,便紧紧搀着她的胳膊,一行人簇拥着赤术与薛可蕊,朝那小面馆走去……
……
薛可蕊觉得自己快要不会走路了。
不过一条街的距离,薛可蕊却觉得好似走过了千万里。
好容易走进了小面馆,薛可蕊被赤术安排在了靠近面馆里侧的桌子坐好。
薛可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控制住自己不要再去看那个樵夫,心跳得很快,如同在胸腔里装了百八十头公牛一齐狂奔。
她知道那樵夫一定也看见了她,虽然他没有抬头,只一直与他面前的汤面奋战,但是薛可蕊分明看见他吃面的动作开始变得迟滞。
赤术问薛可蕊要吃什么汤面,并给她念了几个名称,薛可蕊一个都没听进去,张口便道:“我要玉尖面。”
赤术笑,一脸宠溺地刮刮她的鼻子:“傻女子,这儿哪有玉尖面,只有揪面片汤和热辣子汤面。热辣子对你不好,我瞧着揪面片汤似乎更合适你一些,我让店家给你来一碗揪面片汤吧?”
薛可蕊颔首,大脑里一片空白。
随从们不熟悉汉人吃食,于是赤术亲自出马替薛可蕊前后安排。他不厌其烦地告诉那煮面的汉人婆子,面汤里少放大料,尽量清淡一些,还有,别放姜丝儿,那玩意上火。
薛可蕊独自一人端坐在条凳上,屁股上如同长出了钉子,左右都不是。赤术的随从们太多,她没有机会去同那樵夫说话。
薛可蕊想过许多种方法,能与那樵夫有一个错肩的交流。她想过走出门口去,路过樵夫身边时装作不小心绊一跤,也想过缓步走出去,装作不小心撑上他的桌面……
可是薛可蕊最终放弃了。有赤术在一旁,还有那么多契丹侍卫守着,眼下的确不是能与他交流的时候。
不多时,樵夫吃完了自己的汤面,薛可蕊看见他拿起了身旁的斗笠戴在头上,遮住了他那张依旧英气逼人的脸。
樵夫没有着急着走,他先走到正兀自忙碌的店家身旁,凑到那正低头摆放汤面碗的老者身旁说了句什么,再从怀里摸出几块铜板塞到了老店家的手里。
薛可蕊痴痴呆呆地望着自己面前的桌子,只用自己眼角的余光,目送那樵夫挑上他身后的柴担,颤颤悠悠一路远去……
薛可蕊低下了头,她装作揉搓自己的脸,抬手不着痕迹地拂去自己不受控制流出眼角的泪水——
她知道他一定会给她留下点什么,他或许还会再来找她。
薛可蕊想,他或许就是自己跳出这泥淖的希望。
从来就不会失败的冯予。
第一四七章 诘问
待薛可蕊用完汤面, 赤术搀着她缓步朝外走时,那名白发苍苍的老店家果然开口唤住了薛可蕊。
“夫人,买一只纸鸢玩玩吧,老朽家传是做纸鸢的,我做的纸鸢飞得最高, 飞得最久。”
薛可蕊止步, 转过头来看向这老者。看见他面孔黝黑,冲她展开慈祥的笑。他身后的墙壁上果然挂着几只纸鸢, 有画着老鹰的, 蝴蝶的, 还有一只成大长串的……
“夫人,我的纸鸢与旁人家的不同, 这骨架上系有竹哨, 风入竹哨,声如筝鸣。夫人可在每日午后去到自家后院, 迎着风将这纸鸢放上天去, 好玩又好听……”
见薛可蕊有兴趣,老者转身自身后的墙上取下一只老鹰纸鸢, 翻过面来, 露出其上的哨笛, 拿手指着,展示给薛可蕊看。
薛可蕊的心再度开始狂跳起来, 她调转脚步就要往这店家身边走去。
见自己的攻略生效, 老者扬起眉毛开始对赤术进行游说:
“这位大人给您夫人买一只纸鸢吧, 我的纸鸢好看又好玩,姑娘媳妇们都喜欢。”
“怎么,你一开面摊的还能卖纸鸢?”赤术笑着问他。
“这有啥稀奇,老百姓做小本生意的,若是生意不好,便由我婆姨看店,我自己出去跑摊呢!”
说着老者转至墙角,竟然从那墙角又推出一只小货摊来。小货摊上的东西琳琅满目,有姑娘喜欢的头花彩线,也有孩子玩的抓铃响鼓。货摊四个角上装有四只木轮,看来老者是靠推着这货摊走街串巷的。
“呵呵,老朽人老了,挑不了东西,便自己做了这么一辆车……”
老者脸上挂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对赤术解释。
赤术颔首,“老人家好精神,往后定能财源滚滚!”
说着,赤术伏身,自那货摊上拿起一只拨浪鼓,自己晃了晃,拨浪鼓发出清脆的啵啵声。
“小娘子,为夫给我儿子买一只拨浪鼓吧,开春了待他出来也好有玩的。”赤术手里拿着拨浪鼓,挑眉冲薛可蕊说话。
薛可蕊不好意思起来,嗔骂他不知羞。赤术则笑得爽朗,将这拨浪鼓递给身后的侍卫,再顺手捡了几只响铃,几个布玩偶,一并塞到那侍卫怀里,他仰头询问薛可蕊:
“小娘子还要什么?”
薛可蕊立在老者身旁,目光直往那老鹰纸鸢身上瞟。
赤术了然,点点头。他不疑有诈,笑眯眯地冲着身后扬声一声断喝:“管家来付账,这里的一堆,和一个纸鸢……”
……
买到纸鸢的薛可蕊很兴奋,一路上都将那纸鸢抱在怀里爱不释手。
赤术忍不住笑她:晚点咱干脆也抱着这只纸鸢去吃席,到时候人家以为你脑子有病,父汗便不再追究你了也不是不可能。
薛可蕊不理,只拿白眼仁儿看他:你这人最是欠揍,我就算有病也是被你给气出来的!
赤术更开心了,忍不住抚掌大笑,他的眼里亮晶晶的:
“你若能为本王生气,说明小娘子是把本王当作自己人看待的,所谓爱之深恨之切就是这个理。不过陪本王睡了几晚,小娘子便芳心暗托,本王甚幸……”
薛可蕊惊,为此人的厚脸皮咂舌,她决定转过身去,不再与他说话。因为不论说什么,他都能找出千万种理由来讨她便宜。
赤术却心情大好,他似乎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一路上揪着薛可蕊翻来覆去地逗。先前的阴霾一扫而空,马车磔磔,一路疾行,很快便到了契丹王迪烈的临时王庭。
薛可蕊自然不会傻到真的抱着个纸鸢去吃席。她让随从把赤术买的孩子玩具,和她买的纸鸢都收好了留在马车上,自己则跟着赤术一路前行。
穿过王庭的大门,经过重重回廊来到二门。有王庭的宫娥迎上来,将他们二人引进了花厅,说大王要几名殿下都在这里候着,宴席很快就要开始了。
薛可蕊一直低着头只顾盯自己的脚下,赤术让她走她就走,让她坐她就坐。直到耳畔响起一阵炸雷似的豪放的大笑,薛可蕊抬头,看见了一位铁塔似的人物——
他身长九尺,长得五大三粗,腰阔十围。豹头环眼,满面络腮胡。薛可蕊知道,这就是曾经在点将台主持过安民仪式的赤骁。
不出意外地,薛可蕊在赤骁的身旁再度看见了薛可菁。她依旧那么美艳绝伦,面上挂着目空一切的微笑,一双眼死死地盯着薛可蕊那高高隆起的腹部,似乎有些吃惊。
薛可蕊别过了脸,她知道薛可菁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虽然她也很鄙薄自己,可是为了她腹中的孩子,她别无他法。
赤术与赤骁你来我往一番道好后,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赤骁便直通通地向赤术发问:
“我说八皇弟,这女人可就是一次便怀了你种的那个汉人女子?”
赤术浅笑,只简短地回应:“是的。”
赤骁一脸意味深长,“八皇弟向来马虎,有些事情还是仔细一些比较好……”
赤术不想与他多说,别过脸去,冲赤骁打着哈哈。
“多谢二皇兄提醒,愚弟再马虎,自己的儿子还是能认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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