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垣“哦”了一声。徐瑨低头看他。祁垣的脖颈一片粉红,被他看得目光又想躲闪,却低声道:“你刚刚那样……声音真好听。”
徐瑨的喉结滚了滚,才压下去的冲动又翻腾了上来。
“哪样?”他的眸光沉沉,低头拿鼻子蹭了蹭祁垣的脸,贴在他耳边问,“这样?”
祁垣咽了口水,一副想看又不敢看他的样子,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徐瑨在心里暗骂一声,这下却再也忍不住,不容他反抗的吻了下去。
——
祁垣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等他睁眼的时候,外面已经大亮了。
室内荷香清浅,外间的桌子上摆了几样点心,有个穿着沉香色云绸衫儿的丫鬟正在那摆弄花瓶。
祁垣伸了个懒腰,迷迷糊糊地喊了声:“银霜?”
那丫鬟闻声转身,却是一张生脸。
祁垣愣了愣,这下彻底醒了。
小丫鬟笑着走过来,朝他福了福,柔声道,“三公子去大理寺了。祁公子是现在用饭,还是等会儿?”
昨晚的事情轰地一下涌到了头上,祁垣只觉自己满肚子都是徐瑨的口水,嘴里也都是那人的味道。他脸上一热,脖子也跟着红起来,连徐瑨的丫鬟都不敢看,忙摆了摆手:“等,等会儿吧。”
那丫鬟盈盈一笑,福了福便出去了。
祁垣在床上坐了会儿,又看了看外面的日头。看样现在至少要辰时了。不知道是不是昨晚闹的太晚,自己竟然睡到了这个时候。徐瑨去大理寺,定时要一早就走的,多半没怎么休息。
祁垣傻笑了一会儿,想到大理寺,又想到会审,渐渐又笑不出来了。
现在的日子是过一天少一天,今天要去收铺子,还要把芙蕖香丸交货。祁垣算了算,觉得时间有些紧,又怕彭氏在家中担心,便起来自己净面漱口,不等这边安排饭,径自回家去了。
府上的下人们看到祁垣回来,却是个个变了色。祁垣一看便知他们肯定是听说了会审的事情。通敌叛国之罪非比寻常,若真坐实了,这边怕是要满门抄斩。
这些丫鬟婆子,小厮壮仆,之前仗着彭氏软弱可欺,日常衣食都要盘剥一番,背地里也没少做贱人。如今大祸临头,他们的卖身契却在彭氏手里捏着,若彭氏不放,那大家要么跟着杀头,要么被流放。
往日的恶奴如今个个成了可怜人一般。祁垣去跟彭氏回话,才进院子,便见里面跪了二十几个人。婆子丫鬟穿绸裹缎,比彭氏的都鲜亮。壮仆更不必说,有在门房从来不肯给他们通报的,有在祁老太太那边,曾经提棍携棒要打自己的。
祁垣心中冷笑,懒得再看他们一眼,径直掀开帘子,脆生生朝里喊:“娘。”
屋子里却也满满当当地站了许多人。
祁垣被唬了一跳,定睛一看,这才高兴地叫了起来:“虎伏!”
虎伏晒黑了不少,听他声音也早跑了过来,深深一福,“少爷!虎伏回来了!”
彭氏正跟周嬷嬷说话,见他回来,高兴地站起来,招了招手。周嬷嬷又跟一屋子的陌生丫鬟小厮朝祁垣行礼。
“这些都是你舅舅的人。”彭氏指着一圈陌生的下人,笑道,“你挑几个吧,都是会功夫的。”
这里面五个丫鬟,四个小厮,个个都跟祁垣差不多高,黑黢黢的,身形挺拔,站姿跟旁人也不一样。
祁垣心中惊奇,见虎伏在一旁探头探脑,知道他们是一道回来的,又笑了笑:“让虎伏选吧。”
虎伏忙不迭地拉了一个最黑的小丫头过来,那丫头又喊了两个小厮,三人高高兴兴站在了一块。
彭氏看了看,又选了个长得俊些的给祁垣,这才让这一屋子的人下去,只留了祁垣说悄悄话。
“周嬷嬷她们昨晚便回了,捎了你舅舅的信,我不敢留着,昨晚看过便烧了。”彭氏低声道,“你舅舅说,老爷的事情,他已经在想办法解救了。”
祁垣这才想起彭氏娘家也是当官的。
“怎么救?”祁垣问,“舅舅知道我父亲怎么样了吗?”
彭氏摇了摇头。
“他跟你外祖一直在想办法打听,但你父亲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连衣裳都没看到一角,哪想如今突然冒出个亲兵来。”彭氏叹了口气,“你舅舅怕其中有诈,所以便求了他的座师,看看找些门路,代为说情。”
她说到这,想起祁垣什么都不记得了,又低声补了一句:“你外祖和你舅舅,都是杨首辅的门生。”
杨首辅便是上一任的内阁首辅,几年前因病致仕。以前因朝中有个杨太傅,又有杨首辅,所以常人经常以“大小杨”称之。
只不过这位小杨致仕之后,内阁中其他几位大臣大约怕他再被启用,所以把他座下门生或贬官或外放,几乎大半都撵出了京城。
彭氏的父亲本是侍讲学士,结果被以同僚犯事为由,降职到桂阳做州同知。彭氏的哥哥,当年做了几年翰林编修,理应再进一步,却被外放为延平通判。
京官和外官有天壤之别,好在这俩人都是忠心爱民之人,这几年在地方上做的不错,考绩也十分优秀。
今天这些会功夫的丫鬟小厮,便是他舅舅这几年找人训出来的可靠护卫。
祁垣不觉大喜,忙把徐瑨安慰他的话也跟彭氏说了。
“如今,我们也没什么能做的,就等着这刀往下落了。”彭氏欣慰地看着祁垣,又有些心疼地摸了摸他细嫩的脸,“到时候他们来拷人,为娘先去。我是个妇人,他们不好随便用刑。”
“到时候再说。”祁垣忙打断,安慰她道,“还没到那一天呢,我们该吃吃该喝喝。”
“好。”彭氏应了一声,又笑了笑,“听你的。”
祁垣陪她说了半天话,又拿了那铺子的文书地契,出门时,却见院子里跪了一地的恶奴都不见了。他不知道是彭氏狠心了一回儿,还是那几个新来的打手清理的,心里暗暗哼了一声,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虎伏一回来,小院里便热闹了起来。祁垣这下有了帮手,指挥着大家把那芙蕖香从地下挖了出来。安排虎伏带着人去送香丸,他自己则点了新来的三个人,径直去了那家药铺子。
铺子里依旧冷冷清清,掌柜耷拉着眼皮,见他进来也没出声。
祁垣这次拿了文书地契,有底气的很,张口便喊:“掌柜的在哪儿?”
“您哪儿位?”掌柜地觑了他一眼。
祁垣抬眉:“我是你们家少爷!”
“是您啊,”掌柜的却道,“来给我们结钱吗?”
祁垣刚开始还以为这掌柜的不认识自己,这下一听,明白了,这老家伙早就知道自己是谁。
“结钱?”祁垣不愿跟他啰嗦,“行啊,先把账本拿出来给我看看。”
“这铺子就是个赔钱货,这两年伙计都跑光了。若不是看在老夫人的面上,我也早走了。”掌柜的阴阳怪气起来,“少爷您是整日玉食锦衣的伺候着,哪懂买卖上的事情,现在张口就要看账本?”
祁垣心里冷笑,他就读书虽不行,但算账可是商户人家的吃饭本事,齐家再没出息的子孙辈,也没有个不会算账的。
“少啰嗦。”祁垣皱了下眉,“你给不给?”
掌柜的看他神色凌厉起来,眼睛眯了眯,竟然有恃无恐道:“你先给结了工钱再说。”
祁垣被气了个够呛,张了张嘴,就见旁边的黑脸丫头一弯腰,随后手里却是多了一条九节鞭出来。
祁垣:“……”
黑脸丫头一言不发地看向祁垣,祁垣愣了下,迟疑地点了下头。
那掌柜的看这丫头抽鞭子,脸色一变,正要大声喊人,便见眼前光影一闪,随后破空声至,耳边突然炸开一声脆响。
祁垣眼见那鞭子贴着老掌柜的耳边甩过去,如劈剑一般,竟将后面的药柜甩出来一条厉痕,不由吓地抖了抖,转身就抱住了旁边小厮的胳膊。
那小厮一愣,随后好笑地拍了拍他。
“账本。”小丫头利索收鞭,面无表情地朝前一指,“还是耳朵?”
第50章
祁垣之前找人三催四催,这赖皮掌柜连应付都懒得应付,今天他找上门,这人更是敢视而不见,他还以为要费一番口舌,甚至要见官才能解决这桩麻烦,哪想到小丫头一鞭子抽过去,老掌柜当场便怂了,哎哎吆吆地讨饶起来
祁垣这下有了依仗,大摇大摆的走了过去。
桌案上很快摞起一叠账本,祁垣翻看了几页,放到一边,又找出几年前的翻了翻,顿时沉默了。
掌柜的看他这样,便在后面叫苦连天,又说支撑这铺子如何不容易,以前夫人要用钱了就时不时着人来取,如今小少爷长大了,也过来查他帐,全不顾他这些年在店里的不易。
他只当祁垣年幼,又是个读书人,这些年连伯府大门都没出,肯定什么都不懂。在那佯哭半天,又道:“少爷,如今这铺子是支应不下去了。您要手头不宽,略微照顾几个钱也行。小的离乡这么多年,早就想回去看看了。”
“你要走?”祁垣摸了摸那纸,搓了几下,气得笑了出来,“待我查完帐,你便是想留也留不下的,现在想走?没门。”
他把上面一本薄薄的簿子往前一丢:“账本呢!”
掌柜的脸色微变,“账本都在这了,少爷这是何意?”
“这些?”祁垣好笑道,“掌柜的,你是胆子太大还是为人太蠢?这蜜合纸才造出来两年,你庚子年的账本就已经用上了?”
蜜合纸乃是江苏所出,因其不易虫蠹,入水不濡,所以很受账房先生喜欢。后来造纸人又在其中加入了**等料,纸张自带清香,更是风靡一时。
祁垣虽然读书不行,笔墨纸砚上却只肯用最好的,这蜜香纸才产出来,齐府便给他买了许多。算起来也就两年前的事情,庚子年可没有这种香纸。
老掌柜没想到在这种事情上露了马脚,心中暗骂,却仍辩解道:“小少爷是读书人,岂不知天外有天,蜜合纸又并非只一家能造,如何就断定庚子年没有?”
他冷笑一声,仍揪着账本道:“更何况账本原原本本都在上面,执着这些细枝末节又何用?少爷若不懂,只看总薄最后便知亏盈。这账本上一笔笔一道道,可都记的清清楚楚。”
祁垣看他嘴硬,支使小厮搬了一把椅子出来,放在堂中。药铺子里半天没有人来,祁垣便吊儿郎当地翘脚一坐,开始翻看。
账本上密密麻麻全是字,高一行第一行,普通人可能看不懂,对祁垣来说却是小菜一碟。
“那先看总部。交关总薄、货总薄、杂项总薄……嗯?”祁垣问,“你这只一本?”
老掌柜这才暗暗吃惊起来,道,“这铺子小,一本就够了。用三册的都是大商户。”
然而心底却开始打鼓,读书的秀才哪能知道这些名字?
“行吧,那流水账搁哪儿呢?日清、银清、货清,这些不看怎么对账?”祁垣又翻了两下,道,“你这总薄也不对,人名纲头……损益纲头……”
他念念有词,末了一笑:“怎么,还有人银俸股……你是银钱股还是人力股?去年既然血亏,哪来的该分银?”
老掌柜越听脸色越白,这人连这些都懂?这绝不可能是才学了来唬人的。
他交的这几本账簿都不全,外行人肯定会被绕进去。但懂行的一看,什么都捂不住的。
“你还会管账?”老掌柜眯了眯眼。
祁垣冷笑,正要说话,就听这老掌柜突然怒喝了一声。祁垣脸色一变,腾地站起,就见从后面跑出来三四个穿着青衣短打的年轻人,满脸戾气。
有个小厮嘿了一声,把祁垣拉到自己身后,“还有打手。”
祁垣吃了一惊,这下明白掌柜的为什么有恃无恐了。他只带了三个人,又都年纪小,未必能干的过这几个打手。祁垣眼珠子转了转,正要喊着几人快跑,就见那小丫头轻呵一声,轮起鞭子,直冲正中一人抽去。
那几人没防备她出手这么快,正要闪躲,就见那九节鞭灵蛇般攀着壮汉的脖子一绕,小丫头举力一拖,竟将那打手生生拽飞了出去。
祁垣惊得张大了嘴巴。
“正常。”旁边的小厮安慰道,“剿匪的时候,柔柔姐割的人头最多。”
祁垣:“??”
说话的功夫,另几个打手已经抄着尖刀木棍朝小丫头冲过去了。祁垣的眼睛一眨不眨,就见那三人连近前都没到,便被柔柔齐刷刷地抽飞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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