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果往殿上看了看,发现卫良阴口中的蓝衣人说的是宁左庭,略有茫然道:“只是、以前见过一面……好像是宁家的公子,他方才、怎么了吗?”
卫良阴瞥眼,喂了颗盘子里剥过外壳的龙眼进白果嘴里,笑眯眯说:“没什么,只是表哥我觉得这人心眼似针尖,浑身都透着股酸巴巴的味儿,也不知几日没洗过澡,身上比军营里的小兵还臭。”
白果嘴里咬着被喂到嘴边的龙眼,愣了愣,那头卫良阴已经又继续给他说起了军营中的趣事,很快就把他的注意力给吸引了过去。
一旁,两人身边席宴上的宋家公子原本只是偷听着两人的聊天,没成想卫良阴竟然拿卫家公子跟军营里那些十天半月都不洗一次澡的小兵作比,还说对方比小兵身上臭……
这卫家公子嘴不免也太毒了吧?宋家公子忍不住捂着嘴“噗噗噗”地笑出声,频频惹来身旁几个公子小姐诧异的眼神,正与此同时,晋元帝与赵太后也带着宫妃们也姗姗来迟。
“请太后娘娘安,各位娘娘安。”
席宴上的世家公子与小姐妹纷纷起身行礼,被安宁公主扶着的赵太后忙笑着说:“都快起来吧。”
赵太后坐上主位,让安宁公主坐在自己身边,待另外的宫妃跟皇公子、皇公主入座,看了一遍侍立两侧的世家子女,才轻笑着说道:“今日是陛下犒赏三军的国宴,诸位公子小姐在哀家面前也不必拘礼,只管热闹地吃喝玩闹便是。”顿了顿,赵太后又笑着问,“听说卫将军今日也把卫小公子带进了宫?”
卫良阴站在席宴的前端,闻言拱手弯腰,向赵太后行礼:“臣子卫良阴拜见太后。”
“快过来让哀家瞧瞧?”赵太后招招手,笑容慈爱地看着卫良阴来到他面前,细细打量,“是个好孩子,这么多年你随你父亲在外,却是受了不少苦。”
卫良阴说:“不苦。”
“好孩子,”赵太后摇了摇头,将手腕上的玉镯退下来,放在卫良阴手心,复又笑着说,“去吧。”
卫良阴恭敬道:“多谢太后娘娘赏。”
赵太后笑着点点头,紧接着也让各家的小姐公子们入了座。
丝竹声声,歌舞平起,宫殿内的宫人们得了吩咐,将一道道御膳端上席宴。
卫良阴回了席上,手里把玩着太后赏的玉镯,左看右看,到底是没把镯子戴上手腕。
白果原是安静地坐在旁边,见卫良阴要把玉镯收到袖子里,犹豫二三拦住他的动作,小心觑了眼上位赵太后的方向,见慈眉善目的太后娘娘正跟安宁公主笑说着什么,才抿着了抿嘴唇,小声同卫良阴说:“表哥,还是将这镯子……戴上吧。”
卫良阴疑惑抬眼,语气略嫌弃道:“为何?表弟是觉得这镯子好看吗?”他说到这里,拧了拧眉,不待白果开口又说,“这镯子是太后赏的,现在送你不成,等咱们出了宫再给你戴着玩,行不行?”
白果忙像拨浪鼓一样的摇头,红着脸说:“不、不是……”
卫良阴:“不是,不是什么?”
白果低声说:“不是的,表哥的镯子,是太后娘娘赏赐……便是表哥不喜欢这等女子喜爱的物件,也不能、不顾及太后娘娘的颜面。”说到这儿,白果抿了抿唇,又劝说道:“这镯子,表哥还是戴上吧?”
这事儿说白了还是“脸面”二字,偏生卫良阴自小生长在塞外,不懂京城里的弯弯绕绕,只以为自己收下东西,还谢了赏就算完事儿。
不过他对白果颇有好感,既然白果说不能收起来,他姑且就听了自己这小表弟的话,将镯子往手腕上一套。
“倒是个懂事的。”主位上,赵太后身边的嬷嬷给她倒了一杯参茶,笑着同安宁公主说,“哀家原本还想着这卫家的小公子刚从塞外回来,多少会没什么规矩,没想到眼下瞧着倒是挺好。”
安宁公主笑了笑也说:“卫家世代出良将,佑我大晋边塞,是父皇的好臣子。卫小公子乃是卫将军之后,虽非亲生,却也不输亲子,便是有些规矩差了些,但安宁相信他也只是无意而已,并非是对皇祖母有所不满。”
赵太后满意地点点头,状似漫不经心道:“卫小公子身边那个孩子哀家瞧着倒是有些眼熟。”
安宁公主闻言,垂了垂眸复又娇嗔着朝赵太后轻笑几声,随后故作叹息般地说:“皇祖母可是忘了,那位小公子可不就是父皇前些日子赐给三皇兄的小王妃?可怜这小公子看起来敦厚温吞,等赶明年嫁个三皇兄,就依着三皇兄那怪脾气,还不知道要把这小公子磋磨成什么样呢!”
赵太后听了她这话,不由笑骂安宁:“有你这么说自己皇兄的?”
“安宁实话实说嘛。”安宁公主搂住赵太后的胳膊,娇声说,“不过皇祖母可千万别把安宁这话说给三皇兄听,安宁如今可还想再好好活几年呢。”
“口无遮拦,你这都是跟谁学的?”赵太后嘴上说的厉害,却面含笑意地伸手点点安宁公主的脑袋,“哀家可记得你母后是个温婉贤淑,太子也是礼仪仁厚,怎么偏偏教出你这个小调皮精?”
安宁公主便同赵太后笑的灿烂:“怎么能怪安宁母后跟太子哥哥呢,明明都是父皇跟皇祖母宠孙儿宠出来的嘛。”
赵太后摇头笑道:“你呀。”
被安宁宫住一打岔,赵太后倒是将卫良阴跟白果忘在了脑后,身边的嬷嬷似有所觉得看向安宁公主,却被安宁浅浅地一个抬眼给吓得复又低下头去,不敢再多想什么。
女眷这边气氛一时热闹又和谐,而男宾席上,晋元帝刚带着几位皇子王爷落了座,底下宾客席上就出了一阵小纷乱。
“这是怎么了?”晋元帝微蹙着眉,“赵林,你过去看看。”
被叫做赵林的贴身老太监得令,小步颠颠地跑到大殿尽头的宾客席上一探究竟,不多时在纷乱散去后又跑回来在晋元帝身边道:“是惠妃娘娘家的子侄不小心用茶水泼脏了裴家一位少爷的衣袍,老奴已经让宫人带着裴家少爷去偏殿外整理衣衫了。”
“嗯。”
此时,晋元帝只是点点头,并未将这件小事放在心上。
而席下,静王谢临收执酒盏,双眸微垂。
“三哥在想什么,怎么一句话也不说?”秦王偏头,状似无意地问道。
谢临饮下一口酒,抬了抬眸,淡笑着说:“本王初尝这酒香味醇,令人神醉,四弟不如也试试?”
秦王狐疑地看他一眼,叫旁边的太监给他斟上一杯:“弟弟倒是要看能被三哥夸赞的酒倒是有多好喝。”
谢临闻言,视线落在秦王手中的酒盏之上,似笑非笑着没有说话。
第24章
说实话,虽然脸面上没表现出什么,但秦王谢诚近来对自己这个三哥着实是有些怕的。他见谢临微眯起的双眼,喝酒的动作一顿,虚虚抿了一口就放下,撇开脑袋不再招惹对方。
毕竟,任谁一觉醒来,侧卧之榻上突然躺了两个满身鲜血生死不知的人,都要被吓得魂都丢没了。尤其那两人还都是他在天香楼里亲自挑选的清倌,这才调教好了送进静王府没几天,竟然就被弄成这幅惨样给送了回来。
还是送到自己床上!
秦王谢诚明白这是谢临给自己发出的警告,毕竟静王府的人既然能够悄声无息将这两个活生生清倌送进他房里还不惊动他府内的巡卫,那若是有朝一日自己真惹急了谢临……
谢诚回想着那日自己背后陡然升起的寒意,除了使劲训练自己府中的下人与侍卫,增加府内的巡逻力度外,最近倒是真的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不过话说回来,作为堂堂皇帝亲子,当朝王爷,秦王却在后怕之余,却实在忍不住对自己这位三哥升起了点关于男人那方面的怀疑。
就只论他派进静王府的两个小双儿吧,多好的两个青涩腼腆的小美人儿啊,这可是送到嘴边上的鸭子,就算知道是奸细,可尝一尝味儿总归没什么问题吧,可这静王府上都把人审讯成那样给他送回来了,偏偏那俩小美人儿还都是没被开苞过的!
也不知是该说这两个清倌没什么本事,还是他这个三哥真的是那坐怀不乱的柳下惠,谢诚自问自己的审美肯定是没问题,而两个清倌的本事他之前也稍微检验过,勾引人的手段不低,而且他可不认为谢临是什么好好君子柳下惠,所以……
谢诚撇了撇嘴,偏头往谢临桌下小觑一眼,眼神狐疑。
别是他这位三哥那个不行吧?也怪不得这么多年静王府上都没什么女人跟双儿传出承宠的消息,他三哥的脾气也一日比一日难以捉摸了。
肯定都是憋的。
这么一想,谢诚倒是忘了方才对谢临升起的那点畏惧的心思,反倒是莫须有的怜悯跟优越顺势而起占了大半。
谢临却不知谢诚心中所想,此时他,正看着宴会大殿前方,晋元帝同一众即将受封的将士们说话。
最前头站的便是卫西洲,他脸上皮肤是经过长年风吹日晒后的粗糙,但一双炯炯有神的双目却明亮地吓人,单单只是站在那里,男人身为镇北军统领的气场便一时显露无疑,是个不声不响便能定人心神的人物。
“卫卿一去边塞十几载,朕可还记得你走时,还是个不经事的毛头小子,整天就喜欢熬在军营里舞刀弄枪,说是要跟你父亲一样保家卫国,守我大晋边疆。”晋元帝落了座,叫卫西洲上前,亲自抬起卫西洲正要跪下行礼的双臂,感怀似地叹道,“……如今,你确实做到了。”
“臣不负皇命。”卫西洲声音铿锵有力,“卫家祖训有言,当誓死守护大晋。”
晋元帝将卫西洲,抚掌大笑:“好!好!好!”
皇帝高兴了,底下的世家臣子们自然也要跟着拍马屁,几位颇有分量的臣子率先站出纷纷表示晋朝得此良将实乃一大幸事,说着就要下跪喊吾皇万岁,天佑大晋,晋元帝受了众人拜见,大殿之上骤时一副君臣相宜的和谐画面。
再之后,便是到了晋元帝加封在场将士的时刻。
圣旨是提前便拟定好的,老太监赵林手捧圣旨,宣读道:“镇北军统领卫西洲领兵大胜北狄,宣德明恩,立下汗马功劳,朕心甚嘉之,今特此擢封其为兵马大元帅,特赐荆州封地百里,食邑千户,钦此。”
到这时候就该是轮到卫西洲跪地谢恩了,可等老太监宣读完圣旨,等了又等,晋元帝却不见卫西洲起身,神色不由微微一变,意味深长道:“卫卿,可是觉得朕给的封赏轻了?”
“臣不敢有这种想法!”卫西洲跪在地上摇头道,“只是在臣获封圣上恩赐之前,还想让陛下替我卫家做主!”
晋元帝一愣,眉心微皱道:“听卫卿所言,卫家可是受了什么冤屈?”
卫西洲双目通红,从殿前抬起头来,直直看向缩在大殿角落里,正心虚不已的昌平侯本人。
昌平侯心下一凉,背后冷汗四起,暗道一声要遭。
果然,下一秒,还不等卫西洲出声,身后火气正旺的年轻将士就替他诉怨来了:“陛下,将军领兵几十载未曾归家,可这一归京,却发现家没了,这心里能没有冤屈吗?”
晋元帝脸色微沉,疑惑道:“朕记得卫家的府邸不是与豫王府相邻不远,怎么就没了?”
卫西洲面色动容,铁血汉子红了眼睛道:“陛下且先问问豫王殿下吧。”
“老二,你怎么说?”
突然被点名的豫王谢渠还在状况外看热闹呢,这乍一被点到,他先是惊了一下,随后又在晋元帝充满探究的目光中,颇为无辜地从席上站起来说:“儿臣对此事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儿臣在建府之初时,隔壁卫将军的府邸就早已败落凋敝,儿臣也原以为,卫府许是因为多年无人,不曾留有仆人打理,才会落得那般破落,但看今日卫将军的意思,似乎太像是这样?”
“我卫家一脉的根基都留在京城中,当年离京时曾留有心腹于京中打理一应事务,那心腹虽年迈但却亦有忠心后辈帮扶,但此日我归于京中,见卫府凋敝,心下大惊,以为是府上出了什么变故,却不想是枉遭小人侵吞家财!”
豫王也好奇:“是那所谓忠仆偷偷卷了卫府的财物跑了不成?”
晋元帝也如此这般看向卫西洲。
“非也。”卫西洲声音一冷,脸上满是沉痛之色,“那忠仆的确是忠心耿耿,可惜却没能熬到我回来便入了土,而我说的小人,便是趁的这一时机进入卫府,侵占了我卫氏百年基业。”
他说到这里,有些世家臣子不由想起了些什么,纷纷隐晦地向那已经两股颤颤的昌平侯投去了然的目光。
毕竟,当年昌平侯打着自己身为卫家姑爷的身份,以京中再无卫氏族亲的理由占卫府的事可是办得相当正大光明,没少叫京城中人知晓此事。虽然当时说的是由他来帮着卫府照料家财,但这么多年下来,昌平侯府的荣鼎一日更比一日,而卫家却仿佛凋敝成了一座空宅,若说其中没有猫腻,大家肯定是不信的。
不过,在这之前的京中世家大多都对此事睁了一只眼闭了一只眼,原因也不过是因为昌平侯续娶的何氏女虽身份不显,但却命好有个在宫中风头大盛的惠妃娘娘作为嫡姐在她背后撑腰,世家众人谁也不想为了个远在边关的卫家人来得罪皇帝身边宠爱的宫妃,于是就更了那多管闲事的再去过问卫家到底如何。
可偏偏要命的是,眼下身为卫家唯一血脉的卫西洲回京了,昌平侯府登时就仿佛是捅了马蜂窝的人,怕是要不好。
果不其然,就在卫西洲刚一说完有小人作祟后,晋元帝便问:“那卫卿可知,胆敢侵吞卫氏家财的是哪个?你告诉朕,朕定要治他的罪!”
“陛下此话当真?”卫西洲眼底闪过不信,面色故作纠结道,“那人或是与陛下宫中妃嫔有些牵扯,臣只怕……”
“怕什么怕。”晋元帝不耐烦了,“那人便是朕的亲子,朕也定会为爱卿出头,更逞论只是与朕后宫中的嫔妃有所关系,爱卿快快说那人是谁,莫要再纠结下去。”
卫西洲闻言,心底冷笑一声,面上却对晋元帝感激涕零片刻后,又缓缓道:“此小人便是昌平侯,还请陛下替臣做主!”
此言一出,昌平侯就差吓趴到地上了,他双股打着颤地上前一拜,看向卫西洲的眼神充满愧疚道:“舅弟,你可算是冤枉姐夫了!”
“舅弟、姐夫?”晋元帝听到是昌平侯的时候,第一反应便是直接治那昌平侯的罪,可乍一听到昌平侯喊卫西洲舅弟,就反倒奇了怪了,“朕依稀记得,昌平侯夫人不是惠妃的胞妹么,怎么跟卫卿扯上关系了?”
卫西洲冷笑说:“臣可跟如今的昌平侯夫人无半分关系。”
“舅弟!”昌平侯急忙看向他,“舅弟是要跟姐夫扯清关系吗?你难道是把你姐姐也忘了?西洲,你听到的那些传言不过只是市井流言罢了,姐夫这么多年其实是在帮你打理卫家财产,虽然……虽然卫府只是看起来破旧了些,但姐夫那也只是为了防止有贼人上门偷窃,不得已而为之啊!”
“好一个不得已而为之!”卫西洲微眯着眼转向他,眉目间的狠厉凶残几乎让昌平侯吓软了脚,“那你来替我解释解释,我姐姐是怎么死的?”
“你姐姐乃是生产过后坏了身子,她的离开,姐夫我也很悲痛。”昌平侯心虚道。
卫西洲冷眼看着昌平侯,若非是在大殿上,他只怕早已把人给生撕了:“家姐去世,侯爷太过悲痛,所以不到三月便娶了继室进门?家姐生时身体虚弱,所以侯爷便悲痛到迫不及待给自己纳了十几房小妾?又因为家姐去世,侯爷对家姐的思念无以寄托,所以才在这时候进了我卫府,将一应家财全部扫荡进了自己的私库?呵!侯爷对家姐的感情,如今看来可真是感天动地啊!”
昌平侯听着卫西洲自己的谎言尽数拆穿,跪在地上心虚到不敢去看卫西洲的脸:“不是!舅弟你听我给你解释……”
“侯爷,您可别说话了。”一旁看戏的豫王忍不住幸灾乐祸地看了谢临一眼,在这时候缓缓插嘴说,“您就是一时贪心,快主动认了罪,赶紧清点清点卫将军家的财产,父皇也好从轻发落你。”
“豫王殿下!”昌平侯不想豫王竟在此时横插一脚,眼神不禁落在旁边神色淡淡的谢临身上,想起谢临可是他昌平侯府未来的姑爷,这时候总该要替自己说句话了吧?
谢临发现昌平侯正在看自己,神色不变:“侯爷看我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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