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来干吗?”她没好气地问。
“你不想去医院,请医生来给你看看。”程浪说着往后递了个眼色。
一个身穿白衬衫、黑西裤,手持医疗箱的年轻男人走上前来:“你……”这男人抬眼的瞬间不知怎地一愣,就像李年达看见徐翘时一样有些错愕,“你好,我是小程总的新任私人医生,我姓宋。”
徐翘却没能分得出神注意这位宋医生的异样,对着眼前的阵仗好大一怔。
“方便进来吗?”程浪问。
“不方便!”徐翘呛他,“请医生就请医生,你跟来做什么?”
程浪眨了两下眼:“之前在医院,你说需要熟人陪同就医。”
“难道你算我熟人吗?”
程浪噎了噎,克制地点点头,在她把房门阖上之前抬手一挡:“我是跟你不熟,但身体是你自己的,要不要看医生,你考虑清楚——如果毛囊严重受损,你的头皮就不会再长新头发了。”
“……”徐翘显然受到了惊吓,这下门也不关了,一把捂住头皮,“真的假的?你这这……这是危言耸听!”
程浪给宋冕递了个眼色。
宋冕点点头:“小程总说得不错。”
徐翘眼前黑了一刹,感觉天花板都要塌了。
“现在方便进来了吗?”程浪再次问。
徐翘嘴巴没松口,身体已经被秃头的恐惧支配着自觉让开了一条路。
程浪朝宋冕比了个手势:“宋医生请。”又朝那位女服务生抬抬下巴。
服务生把房门推开到最大,恭敬地站立在门边。
“……”这怎么有点像古时候男女私会,让丫鬟把门好避免风言风语的操作?
但徐翘此刻顾不上探究程浪这番举动到底是因为单方面不愿陷入跟她的绯闻,还是为她的名誉或安全着想。
她满脑子都是——她一个正当韶华的花季少女居然要秃了!
宋冕让她坐在沙发上,然后打开医疗箱,戴上橡胶手套,拿起医用手电,过来检查她的头皮。
她像颗蔫白菜一样揪着沙发上的绒毯,欲哭无泪地小小声问:“……医生,我的头发还能长出来吗?”
宋冕拨开她长发的动作微微一顿:“有些轻度损伤,毛囊是好的,不碍事,我现在给你上一回药,之后一天两次,你自己来,如果不方便可以请人帮你。”
“可我现在头皮还很疼呢,”徐翘不敢嘴硬了,“这是不是正常现象啊?”
“是正常的,这两天可能会有持续刺痛感,大概三到五天后问题就不大了,不过还是要继续注意忌口,少吃辛辣生冷的食物,一礼拜后复查一次。”
徐翘松了口气,捡回一条命似的拍了拍胸脯。
宋冕给她涂完药水,看了眼她不太有血色的嘴唇:“还有其他不舒服吗?”
“没了。”
一直远远站在一旁的程浪一脸“你别听这丫头胡说”的表情:“她今晚剧烈运动过后脸色不太正常。”
“……”这是什么疑车无据的说法。
“可能是体虚引起的,建议最近注意休息,规律三餐,有时间的话,最好去医院做个全身检查。”宋冕说。
程浪看了眼腕表,非常高效率地考虑起了这个提议:“现在去挂急诊……”
“我不去医院!”徐翘头疼地打住他,“我就是痛经!痛经明白吗?你痛经的时候脸色能好看吗?”
“……”没痛过哪能知道,这可不是为难人吗?
房间里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
徐翘也意识到自己话说得太冲太快了,一时有些僵硬。
程浪沉默片刻,若无其事地把这一页揭了过去:“那我和宋医生就先回去了,你早点休息。”
——
离开套房后,程浪安排司机送宋冕回去,自己也上了等在酒店门廊的宾利。
高瑞已经候在副驾,在他上车时回头问他:“小程总,李年达那边您想如何处理?”
“受害人不是我,让她怎么高兴怎么来吧。”
高瑞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这个“她”是指徐翘:“那徐小姐怎么打算?”
“没问。”程浪捏捏眉心,“小火药桶一个,一点就炸,明天你去跟她交涉。”
高瑞第一次看见程浪避人锋芒到拒绝沟通的地步,心里好奇得是多呛口的小辣椒才叫他这么难以下咽,面上不敢多嘴地应了好,看他打开后排照明灯,似乎想找份财经报解闷,解释道:“啊,临时换了车,这边还没添新刊。”
程浪从徐翘房间离开后就不太爽利,心不在焉到这会儿才发现自己坐的不是齐柏林:“换车做什么?”
“齐柏林拿去洗护保养了,后座座椅有点脏,沾了不知哪里来的血迹。哦,对,您最近应该没受伤吧?”
程浪摇头,摇到一半突然顿住:“血迹?”
“挺像血迹的,或者也可能是红颜料。”
“哪个位置?”
高瑞指指后座角落那块地方:“就差不多这儿。”
程浪的眉头一点点拧成个川字,一幅幅零碎的画面像被开了闸门,在脑海中一一涌现:徐翘坐在齐柏林后座时,拘谨地缩在角落的样子;下车后,踉跄着朝前扑倒的动作,和痛苦的吸气声;还有刚才,那句铿锵有力的“你痛经的时候脸色能好看吗”。
似乎明白过来什么,程浪揉了揉太阳穴,烦躁地沉出一口气。
第17章
时代在发展,总裁圈也在进步。这年头,一名优秀的特助,光擅长对老板嘴里的一字一句作出精准无误的阅读理解早已不值一提,还需要从老板的一声叹息,一口仙气中领悟到其中的未尽之言与弦外之音。
高瑞显然是那个从龙争虎斗的行业竞争中脱颖而出的佼佼者,前前后后一梳理,很快猜到究竟——如无特殊,程浪那辆齐柏林的后座,除他本人以外几乎无人踏足,这两天唯一落座的外人只有徐翘。
结合昨天傍晚在西江府的种种尴尬刺激,高瑞禁不住扼腕:“您是不是错怪徐小姐了?我就觉着徐小姐这么傲的性子,哪做得出投怀送抱的事啊。”
“昨天倒没见你这么聪明。”程浪目视前方淡淡道。
高瑞小声喊冤:“昨晚我就想跟您仔细聊聊徐小姐,可您让我去关心梦之岛……”
这下子,程浪好半天没再开口。
高瑞仿佛从这沉默中找寻到一个攻坚的缺口,振奋道:“其实现在也为时不晚,您真不打算听听徐小姐那些事?”
程浪摇头摇得未加思索。
高瑞的脑瓜陀螺似的飞转起来。
程浪已经第二次就此事明确表态,可正因为态度过分明确,反倒不像在拒绝,而更像在躲避。
真认为无足轻重,大可当作听场戏文,唏嘘一声也就一笑而过了。坚持不听,还不是担心听了以后会上心。
他自己都担心会上心,岂不说明这件事有机会达成史蒂芬口中“推他一把”的效果?
高瑞为自己无懈可击的逻辑所折服,咬咬牙豁了出去,以一种“您就给我听着吧反正您这会儿也不能跳车”的架势攻其不备道:“徐小姐的生母在她四岁那年就过世了您知道吗?”
“……”
有这一句话开门见山引人入胜的本事,怎么不改行写小说?
程浪朝后视镜扫去一个“你死了”的眼刀子。
高瑞心虚地闭牢嘴巴,不敢再吱声。
宾利飞驰在落雨的暗夜中,天边黑压压的浓云翻涌滚动,恰与车里人阴郁的眼色遥遥呼应。
高瑞正感慨程浪也太刀枪不入了简直没有心,等车驶上高架桥,不意听后座传来一句轻飘飘的——“然后呢?”
强行安利,果然最为致命。
没有一个凡人可以逃过催小说家更新的命运。
高瑞捋直安全带,挺起腰板,带着“且听我娓娓道来”的铿锵气势说道:“徐小姐出生在南城一座经济不太发达的小渔村,小时候家里经营渔业。当年渔场养殖比现在辛苦得多,渔民天天起早贪黑,隔三岔五出海,运道差遇上风浪,在外边飘上几天都说不好。她生母就这么年纪轻轻落下一身劳碌病,早早病逝了。徐总在那之后心灰意冷,关掉渔场日日流连赌桌。”
“不久后徐家走运中彩,徐总重新振作,拿着这笔钱北上创业,徐小姐暂时跟着爷爷奶奶继续留在渔村生活。四年后徐总生意做大,接了女儿来北城念书,把她送进了明哲。”
“照时间算,徐总北上头两年,就和如今的徐夫人有了徐小公子。倒是不清楚,徐小姐是在南城就晓得这回事,还是到北城后才发现自己多了个继母和弟弟。”
程浪交握在膝上双手慢慢收紧。
“您也知道,北城土生土长的富家子弟大多扎堆在明哲,这些人打小锦衣玉食高高在上惯了,哪里瞧得起外来暴发户。徐小姐那时候性情单纯,不懂城里人的弯弯绕绕,初来乍到直来直往,前几年受了不少冷眼欺负。赵小姐就是其中有名有姓的一个。”
“赵家比徐家更早经营珠宝,梵翠在业内原本算是龙头企业,结果徐家半道杀出来,抢了赵家蒸蒸日上的势头,父辈之间结下的梁子传到小辈这里,赵小姐就越发看徐小姐不顺眼,带着学校同学孤立她……”高瑞讲到这里顿了顿,“您应该听说过校园暴力吧?”
迟迟不得回应,高瑞还以为程浪睡着了,回头却看他正专注地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幕,半晌后才收回视线,给他比了个“继续”的手势。
“时隔多年,具体经过已经打听不着了,但能叫一个孩子心性大变,从任人欺凌到奋起反击,有仇必报,想来不会是太轻忽的事。偏偏也是孽缘,赵小姐和徐小姐从小学到初高中一直是同校,期间大大小小的恩怨层出不穷。哦,对了,高中时候这桩恩怨里又添了个温小姐——就是昨天在国展中心跟您打招呼的那位,她在伦敦念大学时曾是您的直系学妹。”
程浪掀了掀眼皮。
高瑞看他这副事不关己的表情,就知道他确实不记得这号人了。
不过倒也难怪。当年程浪大学时期有阵子病情恶化,连女人都没法正眼看,就是天仙下凡也不会在他心里眼里留下一片云彩。
“比起赵家,温氏这样的经商世家在北城自然更是风生水起。当年赵小姐与温小姐结识后,很快与她交好。温小姐倒是没对徐小姐直接表明敌意,但光是时常与赵小姐出双入对这点,就足够让人看清立场形势。所以徐小姐上大学之前,在北城几乎没有能够交心的朋友。”
大概是车厢内的气氛过于沉闷,高瑞的语气稍稍放轻松了些:“当然,是交不到朋友还是不想交朋友,这就得另说了。您看徐小姐现在多飒气,稀罕跟那些人唧唧歪歪吗?等徐小姐将来发达了,他们可别求爷爷告奶奶地哭着跪着来攀高枝。”
程浪沉默片刻,似乎对这最后一句无法苟同,客观评价道:“金禄这几年气数已经尽了,发达这件事恐怕是异想天开。”
高瑞摸摸鼻子:“那这天到底开不开,还不是听您的意思吗?”
“……”
——
程浪回到杏林湾丽山公馆时,徐翘在奥德莱登迎接了今晚第二位出乎她意料的到访者。
徐康荣带着一身经久不散的刺鼻烟味出现在她房门外,敲开门张口就骂:“你这讲不听的死丫头!”
徐翘一愣:“您怎么知道我住在这儿啊?”
“当你爸是吃素的吗?你搬来第一天,酒店就给我通风报信了!”
徐翘“哇”地一声感叹:“那我前阵子拖欠房费的时候,您就这么袖手旁观?这得多丢您脸啊!”
“别耍小聪明投机取巧转移话题!”徐康荣骂骂咧咧进门,“跟你讲了多少遍,少去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耳朵里塞驴毛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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