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节

    风云铮嗤之以鼻,“小兄弟,别瞎说,人家可是南边的高僧,自然不会做出如此下流之事,勿要以己度人。再说大家都是男人,又不会互相占便宜,像姑娘家一样那么注意做什么?”
    房流大怒道:“男人怎么就不用注意了?我小池哥哥长成那样,多招男人惦记?”
    子安沉着道:“无关的事押后再议,你们两个,现在立刻原路下去。”
    房流眉头紧拧,“把他给我!”
    子安表情无悲无喜,“给了你,你能带着他从这里爬下去?”
    房流顿时卡住了,因为他做不到。
    他反问道:“难道你就能做到?你这淫僧,别想……”
    “哪里走?”远处带着点沙哑的声音响起,那单手抓着一把长枪的青年飞掠而至,青色的面具戴在脸上,高高的马尾辫在空中被疾风吹得飞扬。
    风云铮勃然变色,“……小青龙?走了走了,我先撤!”
    风云山庄庄主在这个时候,展示了他全部的武学实力,说跳崖就跳崖,绝不含糊,一溜烟地顺着峭壁溜下去了。
    青龙使命令道:“崖底有人接应,立刻派人下去剿杀……只要不是自己人,格杀勿论!”
    他很快继续命令道:“名人取火盆、长矛来!弓手……算了,弓手死伤太惨重了,不叫他们。这几个人从这里爬到崖底还需要时间,直接从上面抢攻!”
    即使是在这样不妙的处境中,子安身上依然透着一种安和平定,他若不是个僧人,这副胜券在握的模样,甚至会让人觉得他是个将军,就是在这种危急关头,依然不慌不乱。
    子安平和的盯着房流,“我就是带着他,也有办法脱身。下去吧,我给你们断后。带着药立刻按照我与池施主的第一个药方,将草药派发到江北各地。”
    现在的情形,他们肯定是去不了任何其它的药庄,虽然只得到了两味药,但也足以成为这一场瘟疫中最关键的药引。
    此时情况紧急,房流知道他不能磨蹭,但他不能像子安一样,做出这样带着一个人还能全身而退的保证,只得承认自己技不如人,放弃了。
    他狠狠看了一眼和尚,从崖边翻了下去。
    青龙使赶到了崖边。
    他抱起了手,“哎哟,淫僧,出家人又不守清规戒律了?这回又带了个新……哇,这个长得好!有眼光!”
    他说了一句子安听不懂,但又觉得有什么不太对的话,“和尚背着昏过去的美人,第一次直接就玩强制……咳,带感、刺激!”
    就在青龙使贫嘴的时候,他吩咐的火盆、长弓都准备好了,可是子安站在崖边,就像一堵无法逾越的墙。
    青龙使声音也渐渐严肃起来:“你们都还在等什么?来,干掉这个淫僧!美人就是我们的了。”
    子安眼神安静地看着他,突然一声轻笑,“别说这许多人,就是连着你一起上,又能怎么样?”
    这俊和尚的神色和说话的语气,是这样的如沐春风,以至于青龙使没在第一课反应过来,他这是把自己给小瞧了。
    青龙使呆了一下,倒也不恼,只挥挥手道:“别废话,上上上。”
    片刻后,端火盆的烧了自己,拿长矛的七零八落躺倒一地。
    房流的烟花从崖底发射到天空,向崖顶的人传达了他们安全落地后,开始撤离的消息。
    青龙使是唯一一个拿着枪站着的人,他提着长枪,对准了子安,“来打吧,你带着人,如何从这里下去?毫无倚仗,你又如何正面突破?束手就擒吧!教主仁慈,或许还能留你一条狗命。”
    子安微一沉吟,做了个口型,无声道:“多谢提醒。”
    然后他就扛着人跑了。
    青龙使立刻追,但是那和尚跑得如同长了飞毛腿,快得不可思议。
    一开始青龙使还想着不着痕迹放点水,结果却发现自己用全力都追不上,这和尚武功居然突飞猛进,和去年自己追杀他时的程度,绝不可同日而语。
    他立刻不再表演,全力追逐。
    路上他看到了蹲在朱雀使尸体边惊魂未定的玄武使,一把把他拎了起来,“还磨蹭什么啊!我跟着你呢,快去抓人啊!”
    玄武使见那好看的红眼煞鬼晕在一个和尚的肩上,顿时感觉勇气重新回到了身上。
    他身后还有青龙使,二打一自然不会落于下风,此时不立功更待何时?一个激灵杀了出去。
    青龙使故意在后面落后一步,和尚看懂了他的意思,上去与玄武使交手。
    片刻后,玄武使不敌落败,被精通医理的子安在身上打了几下,封了大穴,顿时浑身瘫软。
    青龙使长枪尖头舞出叫人看不清的枪花架子,大怒道:“淫僧!把我教圣使放下!你肩上一个绝色美人还不够,居然还想玷污我教圣使的清白吗!?”
    众人看向和尚的目光充满了惊悚。
    子安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将玄武使大脸朝下扔在地上,只拖着他的一条腿,让他脸着地的在砂砾地面上摩擦,努力澄清自己真的对他没兴趣。
    玄武使沉默片刻,奋力抬头大骂道:“青龙使,你个小人!刚才我向前抢攻,你为何故意慢了半拍——是你!你串通外敌!之前教中事务的走漏,就是你泄的密吧!我早就觉得不对了!”
    青龙使沉下脸,慷锵有力道:“我对教主的忠心,那简直如昭昭朗日,一片赤心照大地!我自入教后做的每一件事,行的每一步路,都可称问心无愧。你不识好歹,如此污蔑教主的忠诚下属……算了,个人恩怨事小,我要完成教主的任务,若伤到你,休怪我不讲昔日情面!”
    玄武使大喊一声:“朱雀已死!青龙使趁乱杀了我,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势逼教主!你今日不能杀我!”
    青龙使张嘴就是千字长文,把在场所有人念得头晕目眩,他说了一会,看自己洗脑能力太强了,连忙闭嘴,让玄武使再说上两句,动摇一下教众要动手的决心。
    教内两位尊使内讧起来,教众听谁的都不是,在旁边不敢动弹。
    青龙使叫杀了和尚,玄武使死活不让众人行动,就这样僵持着,眼睁睁地看着和尚一路把玄武使脸朝地的拖下了山。
    他把人丢在山下第一道关口处,这才将池罔从肩上放下来,横抱在怀里后脚底抹油地跑了。
    青龙使回味了一下和尚抱人的那个姿势,才摆出一副痛心的表情,“还愣着干嘛,快救玄武使啊!”
    第65章
    池罔醒来的时候, 外面天是亮的, 身下的床板又凉又硬,让他睡的很不舒服。
    他对自己昏睡前发生的事情依然有些记忆,记得自己因为杀了人后陷入失控,但是现在看来, 他已经平安脱困。
    池罔唤道:“砂石, 我失控后发生了什么?”
    砂石的声音响起,平平道:“僧人子安将您打晕,并带着您从天山教离开。房流与风云铮各自带人行动,在江北派发你们于天山教药庄里取得的药材,在您昏迷的两天里, 江北瘟疫已经得到了有效的控制。”
    池罔意识到了砂石的不对劲, “砂石,你这又是怎么回事?”
    “因为透支能量, 我关闭了一切非必要的能源消耗。”砂石的奶音再没有了往日里的起伏, 语调单调得有些刻板, “包括人物性格拟真组件。”
    空气中有苦涩的药香弥漫, 池罔从床上跳下来, 走出这一间逼仄的小屋。
    一出去, 池罔的脸色就淡了下来,“怎么又带我来佛寺?我这几天在佛寺里待的时间,比过去的两百年里待得都长。”
    他在佛寺里转了几圈, 心情愈发不好, 最后在寺庙外边不远的地方, 在一群大和尚小和尚堆里,找到了他认识的那只秃驴。
    佛寺外支起了大锅小锅,都在滚着水煮着汤药,子安正在讲着这些药材在煎制过程中需要注意的细节,以免削弱或者改变了药材的药效。
    其中有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和尚,用异常崇拜的眼神看着子安道:“师兄医术真好,救了许多附近得了瘟疫的百姓,师兄,你能不能教我学医啊?”
    旁边一个年纪大一点的和尚拍了一下他的头,“子安法师是固虚法师坐下大弟子,辈分比你高那么多,哪里是你师兄?别乱叫。”
    子安莞尔道:“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你我佛门中人,无需计较辈分,因为这些本就不着相、不存在,也并不重要。”
    他看着那先前问了话,却反被同门教训的小和尚,温和地回答:“你若是有心学医,可以先从《伤寒论》、《金匮要略》看起,这是基础的入门书。”
    池罔的脚步停住了。
    这一瞬间,站在不远处的子安,和他记忆里的庄衍再次惊人的重叠。
    他记得当年的庄衍,每个月都会抽出时间,会特地跑一趟兰善堂,打理母亲生前的心血所系。有一次庄衍带了他去,他亲眼看见庄衍在兰善堂医者人手不够的时候,自己上阵接过病人。
    那一次,小池才真的知道,庄少爷的医术并不是吹牛,他居然并不比兰善堂的坐堂大夫逊色。
    等忙乱过去,兰善堂的坐堂大夫接手了庄衍的病人,庄衍才终于脱得开身。小池那个时候对庄衍刚刚有了些心思,见他医术上的造诣,愈发对他的博学心中敬仰,晚上回去的时候,就特意留心问了句,“少爷,如果我也想学医术,该从哪里学起呢?”
    那个时候,庄衍是怎么回答他的?
    那天饭桌上庄衍对他笑了一下,仔细回答道:“若对学医一道有兴趣,可以先从《伤寒论》、《金匮要略》看起,这便是我娘给我讲的开蒙书。”
    池罔看着远处的子安,面上没什么表情变化,心中却跳快了几下。
    若只是面容、声音相似也就罢了,这七百年里,他也曾在茫茫人海中,见过生在天南地北平生毫不相关的两人,外貌却莫名酷似,这种巧合虽罕见,但不是没有先例。
    可这个秃驴不仅会医术和武功,为什么连庄衍的动作和神色,也如此的如出一辙呢?在他说出这两本书的时候,几乎活脱脱就是庄衍站在他身前,复述了他们七百年前的对话。
    藏在心中不为人知的思念破茧而出,池罔心绪震动,他甚至在想佛门三界六道轮回,若是庄衍真能再世为人,会不会就是眼前的模样?
    还不等池罔心情平复下来,就听到子安在那边说,“但是你要想明白,为什么要学医?”
    小和尚朗声回答:“我想学医,是为了救人!我想像子安师兄一样,写出药方后熬一碗药,就能让人起死回生了!”
    见这小和尚钻了牛角尖,子安依然态度平和,“可曾读过《维摩诘所说经》?”
    穿着灰色僧衣的小和尚不明所以,“读过的。”
    “那你该记得里面有一篇文章《文殊师利问疾》。”子安耐心十足的开导着,“菩萨说,‘今我此病,皆从妄想颠倒诸烦恼生。’说的便是世间一切病灾,皆由‘妄想颠倒’而生,若是能摆脱‘妄想颠倒’,人人成佛,本就不会有人生病。”
    听了这话,池罔心就冷了下来,他恢复了冷静,面无表情的想——果然还是个不讨喜的盆,怎能把他当人看?
    不讨喜的子安注意到池罔过来,脸上露出了笑意,那笑容似乎与他对同门的笑,神态上有些细微的不同,“池施主,你现在感觉怎样?……我们借一步说话。”
    寺庙外面都在支锅煎药,烟火燎绕无处下脚,不仅僧人多,附近赶来领药的老百姓同样多,实在不适合说话。
    两人又转身回了佛寺,此时寺中反而成了清净的地方。
    池罔跟着子安进来,有些心不在焉。
    子安说了他昏迷之后发生的事,“如今江北已经分发了我们抢出来的药,虽然在送药的过程中,有天山教的人试图暗中捣乱,但是流公子的人、佛门中的同门、甚至当地的镖局武行,都自发组队护送,是以绝大部分药材都平安送到了病区。”
    池罔看了他一眼,子安仿佛便知道他要问什么,默契道:“一起传发出去的,是我们未出发时,在普陀寺试出来的药方。”
    说到正事,池罔多少打起了一些精神,“那个药方不完善,不习武的人吃了后会伤身体,若是本来身体就有不足之症的病人,可能喝了后反而会陷入病危。”
    “是的,所以我特别标注了一下那些人服用时,需要额外注意。”
    子安把池罔带回了他醒来时躺着的那个小房间,做出了一个“请”的动作,“如今池施主醒了,我们再商量一下,该如何出一张补方,中和一下前一张方子的伤身之效。”
    池罔皱眉道:“干什么?我才不要在佛寺里住,距离这里最近的城镇是今城吧?你为什么不把我带去那边投宿?”
    子安平静地解释道:“住客栈贵,贫僧没那么多钱。”
    池罔:“……”
    他正在要不要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直接甩到这和尚的脸上,就见子安神态温和,先告一状,“池施主,这佛寺比不上普陀寺,房间不多,只能将就着住了。这是寺中同门为我准备的房间,这几日让给你,贫僧一直打地铺来着,都没说什么。”
    看着子安那五官神情都令他感到熟悉的脸,池罔沉默片刻,立刻反应过来,“你在哪里打的地铺?”
    子安双手合十道:“你床下。”
    池罔看了看自己的衣服,“那我昏迷时,谁给我换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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