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节

    一个呼吸间,沐北熙就已经和小池迅速过了十数招。沐北熙的人还有一段距离才能到,如今他没有任何后援帮忙。
    小池指风扫过庄侯脑盖之上时,就已经把人震晕,沐北熙看了一眼不用担心他会跑了,全神贯注地处理起眼前的麻烦。
    可是打着打着,小池通红的双眼似乎越过他的身体,看到了他后面的什么东西。居然直接门户大开的放弃了沐北熙这个“敌人”,向后扑去。
    沐北熙连忙收招,再回头时,却看到了一个后面根本不知何时到来的人,也不知道他在那里看了多久。
    站在那里的,是一个年轻的男人,他的身形、相貌接近于完美,身上的一切比例都恰到好处,没有任何瑕疵,他睁大眼睛看着小池扑过去的杀招,连躲都不躲。
    但是沐北熙亲眼看见,在小池与他身体接触的那一个瞬间,他的身体……凭空溶解在空中,然后在附近不远处的另一个方向瞬间出现。
    没了理智的小池失去了目标,转过头先看见了沐北熙,立刻又疯狂的杀了上来。
    沐北熙只得一边交战,一边祸水东引,慢慢靠近那男人的方向。
    沐北熙眯着眼道:“时桓,你在这里做什么?”
    时桓嘴唇张开,说话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说出口的每个字都没有起伏腔调,“我在观察。”
    沐北熙没有立刻说话,因为他招架的有点费力了。他本不想伤害小池,但是如果任由他这样发疯下去太耽误时间,沐北熙不会对他手下留情。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时桓一动不动,身体却诡异的随着沐北熙的方向而转动,“你因为错误,获得了本不该获得知识,我没有纠正你。而他,很快就会被自动排除。”
    “还存在错误。”时桓冰冷的重复道,“我要继续排查。”
    说完这句话后,他的身体就溶解在月色里,他脚下的土地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仿佛这里从来不曾有人来过的模样。
    沐北熙:“……时桓!你给我回来!”
    他被失去神志的小池纠缠的烦了,直接下了重手,在击断他右胸肋骨后,抓住了他因为剧痛在这一刻产生的破绽,终于将人打晕了。
    旷野遍地死尸,再没有第二个清醒的人,沐北熙轻轻喘着气,又等了一会,等到了他的人追上了他的脚程。
    沐北熙指了指地上的庄侯,“带上,别让他死了,过两日还有用。急行军继续往西,南边队伍传令强行渡江。还有,等咱们的人过去后,把这一片离魂杏林给我放火烧了,嘱咐所有人先服用解药。”
    他的下属领命而去,沐北熙看了看被他扔在地上的小池,叹了口气,“你做出这种事,我看庄衍怕是也容不得你了。天下之大,你故国已亡,如今无处可去……算了,先跟我走吧。”
    那一年庄侯的王副将临阵脱逃,顺走了营帐里的美人像,这唯一传世的尉迟国师画像,就这样失了下落。
    ……直到时隔数百年后,在西雁关外的墓穴中,被人发现取出。
    子安将那画随意一卷,放在池罔的身上,抱着他从墓中走了出来。
    外面候着的人看见只有一个和尚出来,顿时一愣:“长公主殿下呢?”
    “都没事,把里面的人带回去静养,半日后自然就能醒来。”子安简单交代后,抱着昏迷的池罔离开了,显得很有些心事重重。
    他飞速疾行许久,终于在这荒无人烟的农田中,找到了一座年久失修的破庙。
    庙中的佛像,因为久失供奉,已露出破败之象,庙宇别有一番凄凉。
    但子安却无暇顾及其它,他脱下自己的僧衣外袍铺在地上,将池罔的身体放在衣服上,又将他的头小心枕在了自己的腿上。
    他温柔的抚摸着池罔的长发,将凌乱的发丝一点点捋顺。
    四周再无别人,砂石惊慌失措的出现在子安的面前,“小池他这是怎么了?”
    子安把那卷池罔七百年前的绘卷打开,在看到下面的“庄侯之印”后,毫不犹豫的用内力将画像彻底震碎,将这一幅珍贵的画作就此销毁。
    “你之前贸然通过薇塔的核心通道,留下的信息数据被她破解,由此给了她可乘之机,这是她在断线模式下,对小池的最后一击。”
    砂石急得掉眼泪,“是我的错,都是我太傻了……帮帮他,你有办法的对不对?别让他一个人面对鸡爪子,鸡爪子那么凶,别让她欺负小池,好不好?”
    “你不用这样责怪自己,就是没有你,也不过是早一个月、晚一个月的事。”子安语气压抑着焦虑,“薇塔就要重新联网了,我已经看到了通讯修复的进度……我们必须抓紧时间。”
    池罔在睡梦中紧皱眉头,身体轻轻抽动,似乎很是不舒服。和尚露出痛惜的神色,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这样的安慰似乎真有效果,池罔果然平息了一些,但他仍然深陷被薇塔编织的幻境里,无法轻易摆脱。
    “如今我并不能强行介入,薇塔的此次行动已将我排除在外,我能做的非常有限。”
    子安的心情很沉重,如今的一切都在往最不利的方向发展,所有即将发生的事,赶上了所有最不合适的时机。
    他即将成为另一个人……只剩最后一片被上了锁的记忆。
    想起并不乐观的前景,他沉沉出了一口气,“在接触画卷的那一刻,将他重新拉入过去的回忆……他就要去重新面对他最害怕的过往。我们能做的,便是在这里守着他,相信他,等着他自己走出来。”
    砂石哭完了,才抽抽搭搭道:“小池那么厉害!才不会有害怕的东西呢!你……你这个淫僧,之前对他就不安好心,现在还这么亲密的抱着他,不行,你快放开他!我来抱着他!”
    子安皱眉推开砂石化成实体的手,“我与他,是拜过天地的正经夫妻,抱着他自然是天经地义,你又以为自己哪位?”
    砂石有那么一瞬间的沉默,随即反应过来,愤怒地冲上来厮打,大叫道:“你骗鬼呢——你一个秃驴,还能娶亲!?我家有钱又好看的小池,怎么可能跟一个穷和尚过?你个胡说八道的混蛋,立刻给我放开他!”
    作者有话要说:
    砂石咆哮:我不同意这门亲事!绝对!不行!
    第113章
    那年的小池被沐北熙打晕后带走, 一路向西疾进。
    庄衍在当天夜里听闻离魂杏林大火,便已知生变,而元港城港口更是有人来报,江边巡视的人看到了南边离开的渡船, 这让庄衍确定了这奇袭登陆的敌人——正是南边的沐北熙。
    与沐北熙五年粉饰太平的结盟,终于在这一刻被彼此撕下了伪装。
    他当机立断率领骑兵驰援, 意图与庄侯部下进行夹击。但他一路西进,在已经不复存在的离魂杏林里见到满地焦尸, 又捉拿了庄侯已作鸟兽散的万人步兵队伍中的人审问, 终于确定了他的推测。
    但他不曾想到的是,他同时得到了一个令他不敢置信的消息。
    他艰难地吩咐道:“放信鸽回去……问我夫人是否在家。”
    江北骑兵精良,庄衍已追击至沐北熙急行军数十里外,沐北熙一刻都不能耽搁。
    “所以现在, 我们面临多面交战的风险。”沐北熙全副披挂, 在军议会的地图上,指出了即将分兵交战的几条前线, “我已留下队伍, 如果时桓在南边对属地进行攻击, 我们的人只能坚持五六天,届时无论西边什么样子,我都必须引兵回援。所以……能否在江北留住,取得未来十年、二十年的战略要塞, 就要看我们这几天里能做到哪一步了。”
    “除此之外, 我们还要在江北与庄侯旧部, 和庄衍的精锐骑兵为敌。我们在这个情况下,面临着必然的取舍。”
    “放弃杏林附近百里领地,拱手交还庄衍,然后继续往西边走。”小池掀开幕帘,走进了军议会。沐北熙此次出行并未随军带领参军,只带了武将,也没人认识小池,见他出声,顿时所有的眼睛都移向了他。
    小池脸色比往日苍白,显然是因为肋骨断裂的伤口仍在作痛,他眼睛盯着沐北熙道:“我们去占禹水城,此城在你手中,便可轻易掐断江北东西两边的往来。趁现在庄侯在我们手里,他的旧部乱成一团,正可趁势追击,只要能拿下易守难攻的禹水城,你可稳坐江北数十年。那个城守的性格我有所了解,最是会审时度势,想必会做出顺应时事的选择。”
    沐北熙发话,便肯定了小池可以参加机密会议的资格,“依你的意思,便是要放弃禹水城和离魂杏林方圆百里所有的土地,拱手相让给庄衍?”
    “你也守不住,你的急行军才有多少人,你自己知道。”小池嘲讽道,“与其勉强分兵防守,不如直接团聚所有兵力,一路杀向禹水城,若能在庄衍到来前打下此城,那庄衍就只能无功而还了。”
    “哦,那如何在庄衍到来之前,用这样有限的时间将禹水城拿下来?”
    池罔漠然回答:“这便是之前,你非要留着庄侯那畜生一命的缘由了 。”
    沐北熙慢慢笑了,“不和庄衍交战,向西作战,占一城而缓图江北……你的献策,我采纳了。诸位将军,容我介绍这位新参军,他是故罗鄂国的王室之子,尉迟望,于五年前向我投诚,尽可相信他。”
    两日后,急行军已至禹水城下。
    禹水城阴雨连绵,空气十分湿闷,配合着现在动荡的局势,令人心绪烦躁压抑。
    江北精锐骑兵日进百里,再有一两个时辰,庄衍便可驰援禹水城。
    沐北熙的时间不多了。
    他递给小池一袋雪莲子。
    “这是什么意思?”小池皱眉问道。
    沐北熙平淡道:“能帮助你保持神智的东西,功效或许不大,但吃些总无坏处。若你次次失控,我可不是每次都会帮你的。”
    小池接了过来,掏出一把雪莲子塞进自己的嘴里。他回望自己来时的方向,知道再过一会,庄衍就会从那边领军而来。
    “让我见识见识你的能耐,尉迟公子,请吧。”
    禹水城的守军无庄侯命令,不敢擅自出战,便紧闭城门,拒不应战。
    可是当庄侯被推到阵前时,禹水城所有的军将都陷入了慌乱。
    小池提着双剑,走到被绑缚的庄侯身边,扬声道:“禹水城守军,你们看好了,这就是你们的主子。”
    他持剑砍下庄侯惯常带着金扳指的那根手指,命沐北熙队中将军,将那足以证明身份的断指捆在箭上,射入了城内。
    十指连心,断指之痛可是锥心刺骨,但庄侯居然一声不吭的硬抗了下来,他知自己今日在劫难逃,临到死时,看上去竟十分平静,也不愿惊慌失态,失去最后这一点体面。身后军士见状也不得不感叹一声,庄侯这一生也算是个传奇人物了,果然不同寻常。
    城上人显然已从这金扳指确认了庄侯的身份,显然已慌了分寸。
    庄侯往日掌权时,属下素知他行事肆虐,对他十分惧怕,庄侯依靠恐惧统领全军,其实对他真正忠心之人并不多。如今见他落难,自然不会为他拼命。
    小池声音传了出去,“点香。”
    一个香炉被放在了离庄侯不远的位置,一个士兵将一炷细细的香,插在炉中点燃。
    “今日所有守城之人都给我听好,我一共备了十炷香,这是第一炷。”
    “每燃尽一炷香,我便砍这畜生一根手指。等过一会我们打进去,所有今日站在城墙上抵抗我们的人,我就会砍下你们活着的家人亲眷的一根手指。十根燃尽,便十指齐断。”
    沐北熙军队中随军的士兵列队而出,开始在空地处组装攻城车。
    香炉里燃着的香,比寻常的香还要短一些,因此燃烧的速度更快。但即使是在燃香的这个短暂间歇里,小池也并没有等着。
    他走到庄侯身边,缓缓问:“凌迟,你觉得怎样?”
    第三根香几近燃尽时,士兵正在香炉里插入第四根香,那根细细的香上已溅上了鲜血,熄灭了那将然未然的烛火。
    士兵正要去点火,却发现已经没有了这个必要。
    ——禹水城的城守投降了。
    沐北熙一刻都不耽误,当即命领急行军入城,在庄衍来之前交替城防,彻底掌控这座城。
    小池没有走,他已经沾染了半身鲜红,人就站在庄侯身边,剑尖滴下一滴滴滚烫的血液。
    他已经听到了那由远及近的铁蹄声,轰隆隆宛若一场慢慢到来的地震。
    身后禹水城的城门正在被缓缓的关上,如今仍在城外的,只有他和庄侯了。
    远处出现了一排小黑点的骑兵,为首那人身影迅速冲从边界接近,小池看得见,那正是庄衍。
    庄侯也看见了。
    他这一生,从未有如此狼狈过的时刻,此时却露出了微弱的笑意。
    这个笑容激怒了小池,小池红着眼将剑重新刺入他的身体,怒道:“你笑什么?”
    满身血污的庄侯嘴角流下血,他说的话很轻,“你这一生,最恨的人就是我了。”
    “废话,我恨你恨的梦里都在杀你,如今终于能手刃仇敌。”小池已经无法保持平静,他的神色扭曲,“为我父母、为我妹妹、为我所有的族人、为所有因你而不平之人报了仇!”
    “看到你刚才的表情,我就知道……庄衍,已经成为你最重要的人了,对吧?”重伤的庄侯声音微弱,说出的话却能刺人心肺,“他在你一无所有时来到你身边,护你、爱你如发妻。如今你大仇得报,你可以说你对得起所有人……却独独对不起他。你想想,你利用他、杀了我,现在的他,该有多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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