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眼神并无失了理性的恍惚,甚至不具备任何占有的欲望,仅仅仿若情人间耳鬓厮磨,亦像是温热指腹寸寸拂过。
她的呼吸却就此乱了步调,视线闪躲。
局促之间,乃至脚下一软,如若不是他及时地搀稳,她或许就这样软倒在他的怀里。
【然后他们两个之间就发生了一些晋江不能允许的脖子以上的会被锁的情节,交换了一下气息,一退一进,虽然是少年人之间那种交换,但是晋江还是不允许,所以大家自行想象一下就好了。虽然我认为十八岁以上的人接吻真的不犯法。】
“宋致宁,你……”
四个字,他的指尖戛然而止。
那是她能感觉到的,一瞬间暧昧气息的荡然无存,随即而来的是拥抱,分不清是忏悔又或是临别,他仅仅只是用力抱住她,抱得那样紧,手臂绷得青筋毕露,甚至微微发抖。
“宋致宁?”
他附在她耳边。
声音犹带未散的嘶哑:“……我差点忘了,小胖子不是小胖子了,可我还是宋致宁。”
她不明白他说的意思,什么叫她不是,他还是,这之间又有什么区别。
可是或许人总是有种预卜先知似的下意识,愚钝如她,至少也能从那语气里,听出来三分往后今不如昨的预警,于是她笨拙地解释着,也接着话:“你又说什么胡话啊,我们都没变啊,宋致宁,你一直都是这样,没关系的,我们、我们试一试吧,因为,因为反正你对我是不一样的,对不对?”
你对我是不一样的,对不对?
多好笑,连她这种一无所有的女孩也学会恃宠而骄。
或许他也觉得好笑吧,于是拥抱时埋在她颈边,也轻轻笑出声来。
可他明明笑了,说的却又分明是离别时才该说的话。
“笨蛋,一个男人对你不一样,就是对你有图谋,这个世界没有这么单纯的,”他说,“未来的人生还这么长,你要擦亮眼睛,要记得,你应该值得一个更好的丈夫,更好的家庭。那个家会很温馨,让你永远不用考虑那些复杂的东西,可以一直傻乎乎快乐下去,不用被任何东西牵累。”
“……你在说什么啊。”
他说:“你永远不需要为任何人低头,也不要成为牺牲品,被人利用,不要浪费了这辈子好不容易生下来就轮到你的幸福,不要傻了。变漂亮了,就找一个大帅哥谈恋爱,比我帅的,这世界多了去了。”
她手足无措地回抱住他,“你在说什么啊,宋致宁,我不懂,不是,你到底……”
她没等到他明确的回答,于是顿了顿,甚至人生头一次,在他面前搬出自己的家庭,“我现在已经,已经很漂亮了,我们家对你也很有帮助,对不对?所以为什么不能——宋致宁,你不要代替我做决定,好不好?你告诉我你在担心什么,我们可以一起解决啊,为什么你好像一下就给我判了死刑一样啊,……为什么啊?”
她急得快要哭了。
而他却竟还在笑,什么都不解释,什么都不回答。
唯独那拥抱啊,抱得那么那么紧。
他的眼泪流进她的衣领。
这是属于十九岁的眼泪。
再也不会回头的十九岁,高傲自矜,自以为是,又那么真挚。
可那时太年轻。
除了还给他她最努力的拥抱,她终究还是什么也做不了。
“白倩瑶,对不起。”
只有松开她的前一秒,他的声音,他不像解释的解释,划上了那天晚上最后的休止符。
从此后,他依旧是放纵不羁,不为任何人停留的宋家小三少,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尘世大俗人。
而她是他唯一的与爱无关的异性挚友,没有利用,没有利益,仅仅是年少相知相识,勉强称一句知己。
这中间的愁肠百结,波澜终息,不过是再恶俗狗血不过的青春故事,添上寥寥数笔家族恩怨,不值一提。
却也谁都说不明白,究竟是谁傻,谁更爱,谁最沉默,谁不够勇敢。
充其量不过是青春里留下的那笔无从弥补的遗憾,他还给自己,而她还给他罢了。
没有对错,只有遗憾。
=
三年后,宋达过世,宋家内部哗然大变。
紧随而来的,便是宋家小三叔的车祸身亡——事实证明,宋思远还是用他的死,用他手中仅剩的宋氏恒成地产股权,成全了宋笙的高升之路,也直接将他的姐姐宋如茵逼入孤立无援之境。
宋如茵的垮台,毫无疑问就意味着宋致宁的失势,家族丑闻频传不休,一时之间跌下神坛,所有名下资产陷于冻结。
值此之时,一众好友纷纷缄默,除了彼时尚未主持大事的纪司予,坚持站定立场,伸出援手之外,也仅仅只有远在美国的白倩瑶出面,苦苦哀求父亲从中调和,以权势和多年交好的薄面,从宋笙手中保人。
白既明点头答应,而对宋如茵开出的唯一条件,是并不让聪明人意外的那句——“宋白两家,永世不结秦晋之好”。
宋家所有人,至此,都已经知道了两家小辈们的结局,唯独白倩瑶一直被蒙在鼓里。
就像小时候被宋达无数次暗示过“千金难配外戚”,却依旧固执地选择无视那样,她依然自顾自坚信着终成正果的可能。
【我也不是在等谁,只是恰巧没遇到第二个特别让我心动的人……好吧,其实也想过,觉得如果以后我们真的能在一起,到时候我就说“哼,我在跟你在一起之前都没有喜欢过别人”,这种话真的很酷吧?所以不由自主就这么坚持下来了,也不觉得寂寞啊。】
五年后,宋致宁初逢陈昭,女人年长于他,温柔坚忍,傲气且固执,从针锋相对到心念萌动,不过数月,他便对她生出恻隐之心,男女之情。
有关他的感情经历,或许是有意想要提醒,提醒她也同样可以另寻良配,宋致宁倒对彼时仍在大洋彼岸追逐梦想的白倩瑶从不隐瞒,全部如实相告。
白大小姐于是也曾在电话里笑问:“那她跟我,谁更漂亮?”
宋致宁答:“你们不一样。”
“你爱她?”
“喜欢归喜欢吧,”他轻揉眉心,“但是她很难进的了宋家的家门,这也是事实。只能说,我很羡慕她喜欢一个人的时候那种……说不上来。”
不难想象,如果是当时二十出头的宋致宁,在陈昭和家业之间面临抉择,曾经险些跌入过泥潭的小三少,依旧会选择明哲保身,掩饰锋芒,绝不为了一个女人而和家中翻脸,从此抛弃了自己生来的金汤匙和金贵身份。
有此一问,宋致宁同陈昭的感情无疾而终,确实也在白倩瑶的意料之中。
唯独不在她意料之中的,是九年后,宋致宁与程忱的相遇。
原以为不过是个俗套邂逅、最终草草收场的寻常故事,比起担心宋致宁深陷,她甚至更担心程忱会被耽误,几次提醒卓青要让程忱多点心思,不要受了伤害。
然而,谁又能想到,世上就是有这样的阴差阳错,因缘巧合。
见过世间多少绝色,提点过身旁多少明艳容颜,宋致宁偏偏就在那样合适的年纪,遇见了一个足以让他想要安定下来的伴侣,未来的宋太太。
或许因为少女洗手作羹汤的模样安静动人。
或许因为他是真的到了希望有一个家的年纪,而桑桑正是这个恰巧出现的合适的另一半。
他们真的相爱也好,仅仅只是合适也罢,她作为一个以为自己在局中的局外人,是头一次觉得自己雾里看花,半分看不清前路。
直至一切尘埃落定。
直至她看到结果,也看到未来,看见宋致宁为了程忱而与宋如茵骇然撕破脸皮,言语行动之间,都是她曾经盼望而从未享有过的独一无二珍重。
才终于死心,也终于看懂了一切,对卓青笑叹:“很多年之前,我不懂,为什么不能是我?我想来想去,那时候想的啊,真是辗转反侧,总觉得小时候虽然不能是我,总有一天,等到他终于安定下来,不用为了在家族里获得稀薄的安全感而做很多他不怎么喜欢的事,等到终于他自己能够选择想过什么样的人生的时候,应该只有我是他最好的选择了吧?但原来其实不是的。”
“我看过他所有的样子,好的,不好的,也知道他所有的苦衷,关于家庭,他的也好,我的也好。我们熟悉到对方笑一笑就知道马上要发生什么,从十几岁开始,好像就没有人比我们之间更有默契——可那又怎么样呢?我出现的时候不对,没有勇气,错过了第一次机会,之后的每一次都是‘只差一点点’。除了我,所有人都知道我们不般配。”
命运早已经把一切都标注了回答,提前给她看了标准答案。
可惜她是个顽固的考生,偏偏要耍小聪明来获得优胜,最后拿到倒数第一名,也不能怪任何人。
卓青默然许久。
末了,紧攥着她的手,轻声说:“对不起,瑶瑶,如果我知道,我就不会告诉桑桑,让她去李阿婆那里,让她跟宋致宁认识——”
“不关你的事。”
而她笑着,冲此生唯一的挚友摇摇手指。
“不是桑桑,可以是小陈,小李,小姜,可以是所有除了我之外合适的女孩,我倒是很庆幸那是桑桑。”
“……”
“桑桑是个很好的女孩,我的人生过得怎么样,不该让她来给我分担罪恶感,所以,不关你的事,也不关她的事。”
她说:“推卸责任不会让我觉得松一口气,但是知道他会过得很幸福,小时候的我,应该会很开心吧。”
这是一点也没有隐瞒的,最后的真话。
十四年后,2028年。
白倩瑶因精神性厌食带来的各项情绪病症反复频发,最终转至美国治疗。
不久,因长期疾病折磨,极度消瘦,直至器官衰竭,抢救无效,撒手人寰。
她病重身亡的消息,依照她的遗愿而长期封锁,直至再两年后,复才经由挚友卓青而公之于众,并由其主持,针对小部分亲属朋友,在国内补办一场小型葬礼。
同年年底,宋家小三少一推再推的婚礼,在上海四季酒店举行,阵仗轰动全城。
婚礼上,旁人眼中早已浪荡一生的青年,宣言却格外真挚,几近感人泪下。
新娘戴上了宋家人予以伴侣此生仅此一对的家族戒指。
作为新娘亲属方出席婚礼的卓青,则婉拒了婚礼见证人的身份,仅仅作为旁观者看完了一整场婚宴。
至于新婚礼物,除了她本人随丈夫纪司予封的大红包、代白倩瑶转送的新婚红包,还有一把银行保险箱的钥匙。
这把钥匙在婚前的单身派对上,被她随手扔给了即将成为新郎的青年,像是并不贵重,并不珍惜。
宋致宁接到手上。
把玩着那小巧钥匙,视线远远看向厨房忙碌的妻子,只嘴上笑道:“不至于吧?我结个婚,礼金都要用保险箱装了?”
卓青也笑,笑意极淡:“不是钱,也不是我送的,是我代人转交的。”
话音方落,他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收回视线,转而定定看向面前波澜不惊的女人,脸色忽变。
却一语不发,只是强装淡定,又兀自将那钥匙死死攥紧手心。
右手背在身后。
“既然是转交,该说的话我也原模原样告诉你,”卓青说,“这把钥匙的主人让我跟你说,拿到钥匙,不用那么急着打开,等到你觉得合适的时候再打开吧。有些事这辈子没结果,就等到这辈子该结束的时候再听答案,她知道你会做得很好。”
话毕,卓青无心再去看他的表情,只起身,挽住身旁丈夫的手臂。
最后一句,或许是情绪使然,倒说得格外庄而重之,亦极冷极淡。
——“她一辈子都没有等到的那个‘合适的时候’,只有你知道,那该是什么时候……无论如何,致宁,我把桑桑交到你手里,希望你好好对她,也希望你永远幸福。”
“……”
“这也是她的愿望,从七岁开始。”
那一晚,单身派对彻夜不息,并没太受到不该有的情绪影响,如白倩瑶所想,他做的很好,不露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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