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岁月依旧无情,如滚滚车轮碾转向前,从不因为任何人的落幕而停止周转。
于世界留下痕迹这个层面而言,最大的改变,或许只是名为《创世录》的知名游戏中,在新赛季里,多出来一个非常讨人喜欢、总是挎着可爱精致的粉色小花篮,为所有玩家钦点姻缘的,名为【小瑶】的npc。
她永远穿着最漂亮的游戏时装,被誉为橙花居游戏史上最被偏爱的“小公主”,只要刷满她的好感度,每一次路过鹊桥,都能收到她的“祝福”——一个让人持续回血10%的正面增益buff。
因为录入了生动的语音数据,还有许多玩家闲来无事,半夜挂机,就去找这个可爱的npc聊天。
虽然她能说的话不多,说来说去总是贫乏的几句,可是她依旧自此,年年都入选最受玩家欢迎npc的top10。
白驹过隙,岁月悠然。
没有丝毫改变的世界里,唯独她记忆中最爱的,少年时一路伴她成长的大院,不知不觉间,也逐渐落了好几层灰。
曾经喧嚷繁华、载满数门荣辱的老式庭院,曾经的邻居,曾经的战友,都陆陆续续搬离了这与城市格格不入、与他们身份逐渐不符的旧屋。
柳树干枯,人工湖逐渐干涸,只有一个名为顾成的警卫员,时不时会和老主人在那里坐一坐,看看风景,养点鱼苗解闷。
他的老主人很喜欢这座大院。
在搬迁的大潮中,硬是生生保下了这块旧地,过了多少年也没搬走。
人年纪一大,最爱的,就只剩下坐在残破的红墙边,指着那瓦片寥落的屋檐,和他一起回忆已经离开人世许多年的,他们都曾捧在手心里呵护的明珠。
“她小时候啊,有点胖,又爬不上去,老是让宋家的小子拉她,那小子也爱逞强,好几次划伤了手也不说,宋如茵拉着他到我这来说,暗示了多少回,我家姑娘对他有意思,可那孩子有骨气,不愿意用这事当噱头,从来不承认。”
“我当然知道我女儿喜欢谁,那孩子八成也清楚,可是人这一辈子,哪里有什么全都事事顺心啊。宋家是个什么烂摊子,宋达在的时候,给我家老爷子暗示了多少遍,我那傻孩子从小脑子不经事,怎么可能会在那过得开心——人人都给她考虑,就连宋家娃娃也用心良苦,可她还是想不明白,就是这想不明白,到最后,把谁都给耽误了……”
杀死她的,从来都不是爱,而是太过被爱。
妻子死后,他本该注意到女儿性格的勃然大变,注意到她在学校遭受到的种种不平,她的自卑——可是他没有,他让他的女儿从此成了一个依仗旁人偏爱而活的痴儿,用欢笑掩盖一切痛苦,最后避无可避走向死亡的悲剧。
连他曾经最是唯恐不及的宋致宁都能发现这些,他这个做父亲的,余生又该怎么面对自己的失职?
老人眼中有泪。
还有多少后话,都停在突如其来的一通电话里。
白既明抬起腕上智脑,看见上头显示的联系人,登时胡乱抹了一把眼泪,随即按下上头的接听键。
人形投影很快凭空显现。
画面上,瞧着十来岁的少年正撑着下巴看向镜头,一见他出现,双凤眼陡然含笑,颇开朗地冲白家老爹挥了挥手。
“爷爷!你在干嘛啊?我刚才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接,还以为你又去和你的老战友喝酒去啦。”
“喝什么酒呀,这大白天的,爷爷在和你顾伯伯看院子呢。”
白既明也笑呵呵的,抬起手腕,让顾成和投影对面的小谢打了声招呼。
“小谢啊,什么时候来爷爷家玩啊,你这不都放暑假了,来,给你看看,爷爷养的鱼——还有这个,看那红墙上的爬山虎,漂亮吧?今年长得特别多,你上次说这好看,我都没让人拔了,还有啊,你看……”
你看。
年轻的生命有新的故事,世间的风景川流如潮,世事当前,人与人的错过遗憾都不过流于一声叹息。
我们做不到挽留,只能不要忘记。
“你倩瑶姐姐啊,小时候最爱爬这个墙了,过去就有个满繁华的街,有家老张豆花做得可好吃,下次你来,爷爷带你去吃……还有啊,你上次教爷爷玩的那个游戏,哎呀,小谢,爷爷老了,老是弄不太明白——”
“没事没事,我过几天就放假了,阿青让我回上海陪爷爷住几天来着~爷爷,到时候我再教你,不担心。”
“这样啊!你妈妈最近忙不忙?还有你爸,我上次才跟他说,咱家这烂摊子生意以后还得交给他,以后传给咱们小谢的,他怎么没声音了?你帮我去问问哈。”
“知道了知道了,爷爷,你别整天想这些事,你就跟顾伯伯多看看鱼,看看花,每天都得吃你那些什么什么高血压的药知道吗,还有——”
【爸爸,我想吃意大利面!】
【爸爸爸爸,今天我们去游乐场好不好,你是不是今天太累了,怎么都不笑哒?】
红墙里,女孩的声音已经永永远远地离去,昔日大院的寥落与时代同温,不曾有半分仁厚残留。
白既明有些恍惚,大笑着,不着痕迹地擦去眼角泪水。
红墙已老,明珠蒙灰。
而他还得久久久久地活下去,长命百岁,守着这片爱女最眷恋的土地。
直至再度重逢,一定要狠狠给那坏孩子一个巴掌,和一个拥抱。
“是爸爸的错,怎么就没有教会你,别像爸爸一样,比起爱别人,要更爱自己!”
【如果真的有下辈子,爸爸愿意用所有的财富,所有的健康,向上天祷告。】
【我的女儿白倩瑶,你要出生在一个幸福的家庭,有一对相爱的父母,健康的长大,遇见一个爱你的男人,呵护你一生,或许有一两个健康的孩子,觉得辛苦的话,没有也没关系,但一定要快乐从容地老去。】
【我最最亲爱的宝贝,爸爸希望你永远幸福,永远健康,永远美丽。】
作者有话要说:
白倩瑶的死本质归因在哪里?我本来不想去综述这一点,但是眼见着评论区的女孩们义愤填膺,实在忍不住,所以上来解释一下。
第一,白倩瑶的死和宋致宁【无关】,或者说,是宋致宁延缓了她命运的悲剧。如果大家仔细看了番外就会发现,白早年在母亲死后实际上性格大变,她本身是个【淑女】,却被迫成了【小丑】,肩负起了白家一家人的欢乐,让父亲能够走出阴影,但她自己同时也因此慢慢吃成了个胖子,在学校和大院里都先后遭受过【霸凌】。如果不是宋致宁出手帮助,如果不是宋致宁为她保驾护航,她那种不愿意麻烦爸爸的性格,会更早地害死她。准确来说,她的悲剧,在她母亲死的那一天开始就已经注定了。(独女,肩负家庭压力,看似欢乐实际上表演型人格)
第二,宋致宁为什么不和白在一起?这一点我觉得去看番外三更直观,但是我也想简单解释一下。那就是因为,1白家是不会同意他们在一起的,多次面对面的提醒过,白父不放心女儿去宋家“遭罪”,因为在那个环境下,宋致宁在宋家其实没有话语权,只是在外头狐假虎威,他根本没法保护白倩瑶。2宋致宁很清楚他和白倩瑶之间可能的结局,就像是卓青远走那样,而他甚至没有纪司予那样的决心,他不是那种性格的人,在那个年纪,他有自己的苦衷3白母的死不一般,这是藏过伏笔,在番外三里也提到过的,他不可能昧着良心去加深这种欺骗
第三,为什么是桑桑?白倩瑶和宋致宁本质上都是心理有缺陷的人,他们彼此之间无法相互拯救。如果你仔细去看,你会发现我写卓青和纪司予,是因为卓青可以拯救纪司予,他们的性格是互补的。但是白倩瑶和宋致宁呢?看似是欢喜冤家,可是一个从来没有走出母亲去世的阴影,极度自卑,一个一直笼罩在父母残破婚姻的悲剧底下,压根不相信爱情,他们之间怎么互相拯救?他们要的都是太阳,可彼此都不是彼此的太阳。
我写这个故事,只是想要告诉大家,不要自作主张过度去爱一个人,因为这份爱不仅会让对方受伤,也会伤到你,伤到你身边最爱你的人,但是莫名其妙,就变成了许多人去口诛笔伐宋致宁,我觉得他真的很无辜。
或许大家代入的都是第三方视角,不如代入瑶瑶看看?一个极度自卑的胖子,遇到了一个风清朗月的少年,他照亮过她无比贫瘠的青春,令她成为更好的自己,而她却选择了错误的方法,最后走向溃败,最伤心的人中,难道不也有宋致宁的身影?只是他那时候已经有了桑桑,他怎么可能去表达?人心里就不能有默默藏好的伤口吗?
包括白倩瑶对桑桑的保护,很大程度上,也是为了感激,感激宋致宁,感激卓青,这是她的主动付出,没有任何人逼迫她,希望大家不要把这看做辱骂宋致宁的另一个切入口。
我很喜欢白倩瑶。
你们很喜欢白倩瑶。
正是因为白倩瑶永远是那个喜欢宋致宁的白倩瑶,所以她才那么耀眼。
试问,如果白倩瑶活着,她能去喜欢另一个人吗?不能,用这样的方式留在世人的心上,就像她母亲一样,是她从七岁那年就已经注定好的结局。
宋致宁的伤心没有写在脸上,写在了三十五年后,他的结局里。
谢谢大家。
下一个番外来个甜甜甜吧?是司予仔的《争宠。》
第七十七章 77
卓青最近很忙。
之前因私旷工, 回上海呆了快两个月,虽说只是人缺席,工作任务基本没耽误, 但她好歹也是个副组长, 名头上实在说不过去。
是故,为了“将功赎罪”,才刚一销假回了岗位,她便主动向自家老大提出加班, 揽过了赛季中期的更新任务,算下来,包括订正的支线在内, 统共洋洋洒洒快七八万字的文字剧情——
期间之勤奋, 以至于没到元宵,旁人家还年味尚存、仍沉浸在一片欢天喜地气氛中的时候, 她已然习惯于埋头电脑桌前噼里啪啦,键盘敲得像摇滚乐似的酣畅淋漓。
忙活了几天下来,这天也不例外, 熬到晚上十点多, 仍盘腿坐在床沿,就着面前的电脑桌前伏案奋战着。
纪司予在隔壁哄完小谢睡觉,进屋时, 不忘顺手给她沏了杯咖啡。
眼见着尚且热气腾腾, 便轻手轻脚,先放在不至于被她不经意打翻的一旁置物架上。
“今晚又打算要熬到两三点了?”简单洗漱完,他复又坐到床铺一侧, 盯着心无旁骛伏案写剧情的卓青,无奈拧眉, “……这一天天的,李泽儒还真是个万恶资本家。”
李泽儒,也就是当年多次求见想跟他谋得合作的橙花居老总,即——得知卓青就是当年那个自己想塞名片的不得法的纪四太太后,吓得她回公司当天就跑到公司六楼来确认是否本人,险些直接把她塞去管理层的李总。
虽说被卓青婉拒,但那么大一阵仗,确实搅得她当时面红耳赤的,有种“当场掉马被围观”的错觉。
……嗯,或许是人生久违又一次,也确实有那么一丢丢,感觉【我老公有点牛】。
咳。
“可别,说起万恶资本家,不是把谁都给骂进去了。”
思及此,她闷笑一声。
停下手中工作不说,倒还复又抽空“挤出”只手,揽过他肩膀,难得服软似的柔柔倚来,脑袋搁在他颈窝处,稍歇了口气。
半晌,才叹道:“也就你最近稍微闲一点,等北京这边的公司重启上了正轨,你继续当你的‘纪总’。指不定跟我比起来谁比较忙呢——现在能错开来也好,总有一个人能照顾小谢,最近有你帮我接送他,真的省了好多事。”
话是这么说。
暗戳戳的夸也夸到位了。
纪司予反手抱住她,却又悄然撇了撇嘴,有一下没一下地,懒懒理着她垂落腰际那如瀑青丝,咕哝着:“公司那些事有人管,小谢也有人管,我的事才没人管。”
卓青:“……”
她简直想拧着他脸揪一圈。
跟教训五岁之前偶尔调皮捣蛋的小谢似的,用行动而非需要理解的语言让他明白:笨蛋,你都多大了,这是吃哪门子的飞醋呀?
幼稚鬼。
多少年了,不管处境如何,这德性怎么永远也改不了。
好在,纪总毕竟是纪总,刻意招人怜的委屈模样不过昙花一现,很快便恢复他骨子里那副狡黠明透。
扣在她腰上的手没松,倒是得寸进尺地把她抱更紧,抵住她肩窝。
卓青被他抱得哭笑不得,知道他这几天憋得难受,也没真用力去推他。
只笑着,轻拍了他肩膀两下,“知道了,那你说说,回北京以后你都忙了什么?我之前忙过头了,也没问。”
谁让你之前一直在我这卖关子装穷光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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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心里苦笑补充。
也没戳穿某人最近越长越回去、那点愈发讨厌被她忽视的心思。
一切亦全如她所料。
纪司予当然听不见她的那点心理活动,只得她松口,又一改刚才装出来那副忧郁伤情样,开开心心搂着她开始“做汇报”:“我挖了之前在纪氏带出来那批人,这段时间让他们清点了一批我名下的资产和之前私人控股的小型企业,做了资产并购。林林总总算下来,其实这次跟纪氏分割出来的资金,合计比我预算中要高大约10%,所以还挺宽裕的,没有跟本家那边撕破脸皮,就一直在做公司筹备的事了。”
他显然很喜欢这种四下无人低语相告的气氛,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懒懒赖在她颈边。
一闭眼,一咕哝,便把心里打了好几天也没机会提的腹稿尽数如实道出。
她笑笑,便也顺着他的话问:“纪司业没有做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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