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人家日子艰难,连欠了人情都觉得十分为难。
邵瑜说道:“债多了不愁,我心下都记着,这次就让大哥一起去,也许能寻个出路,家里也不用那般艰难。”
邵老爹想了想也只得同意,若是带货过去,显然是年轻些的邵大郎去更合适。
邵大郎心下却十分紧张,他一辈子与土地打交道,骤然让他卖货,他怕自己到时候压根就不敢开口,只是他向来是个没主意的人,又惧怕邵老爹,心里哪怕有想法也不敢开口反驳,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邵瑜又说道:“大丫还小,爹娘也不用多担心她的亲事,待我此次乡试过后,再说不急。”
邵瑜跟郑潭闹了一场,虽然跟这人划清界限了,但到底还是伤到了邵大丫的名声,日后说亲事,怕没那么容易,但如果邵瑜考中举人,那一切艰难就会迎刃而解。
邵大嫂闻言放下心来,邵老爹却不禁多想了几分。
转眼便到了出发的日子,一大清早邵家人就准备了起来,这顿早饭是连日来邵家最实惠的一顿饭。
“若是考不上也不要紧,终归是人重要……”邵老爹叮嘱道,他心里难免有些担忧,邵瑜自幼体弱,每次乡试就像是诅咒一般,不是感冒伤风,就是上吐下泻,邵老爹也怕邵瑜强行考试,落得个命丧考场的下场。
“爹爹和母亲在家中多保重身子,孩儿此去,定不会让爹爹和母亲失望。”邵瑜跪下,朝着邵家二老磕了三个头。
邵瑜又看向一旁双目盈盈望着自己的方慧娘,以及她怀里还没有满周岁的儿子邵杨,说道:“你在家中好好侍奉爹娘,自己也多加保重,少做点绣活,省的伤了眼睛。”
方慧娘赶忙应了,又将自己手上的素银手镯摘了下来,递给邵瑜,有些不舍的道:“若相公不凑手了,可以将镯子换点银钱,只是这是老物件,怕是换不了太多……”
邵瑜一愣,方慧娘的嫁妆本就不多,这支素银手镯是她亲娘的遗物,老首饰没有经过专业清洗就会显得黑旧暗淡,方慧娘这支手镯便是如此。
邵老太心下暗暗点头,她虽嫌弃这儿媳娘家不给力,但好歹她知道轻重,婆家不方便惦记儿媳的嫁妆,但若是儿媳主动给那就不一样了。
“这是你最后一个物件了,我不能要。”邵瑜拒绝。
方慧娘强笑着道:“我往日里做活,带着这东西也是累赘,若是能帮到相公,那就再好不过了。”
邵瑜见推脱不得,便接了过来,道:“若得空闲,我在城中找家铺子帮你洗一洗这手镯。”
方慧娘没拒绝,只道:“相公看着处理便是。”
邵瑜点点头,又看向邵大丫,说道:“等小叔回来,给你取名字。”
邵大丫顿时两眼亮晶晶的看着他,“大丫”这名字听着实在土气,她也想有一个好名字。
邵瑜和邵老大到了县城驿亭处,这里已经有了两辆牛车等着在,邵瑜不跟郑潭同路,而是约了两个同样家贫的秀才,一起租了牛车同行。
第5章 农门状元(五)
金陵路远,坐牛车大约要二十多天,索性官道还算平坦,一路上也没有遇到劫匪,倒是因为下雨耽搁了几天,花了将近一个月方才抵达金陵城。
邵瑜与邵老大坐一辆牛车,那两个秀才共坐一辆,从家中抵达金陵城,邵瑜原本空了一半的牛车,被沿路购买的货物堆得满满当当。
那两个秀才见他这般,神色中满是不赞同,但因着他们都不是多管闲事的人,故而没有开口说什么风凉话。
入了金陵城,邵瑜轻车熟路的找了一家客栈投宿,此时临近乡试,大多数客栈都住满了人,这家客栈因着位置偏僻的缘故,不过住了一半的人,价钱也没有别的客栈那么贵。
“这一晚上就要一钱银子,金陵的客栈怎么都跟抢钱一样,小弟,咱们怕是住不了几个晚上。”邵大哥忧心忡忡,邵瑜一路上停经每个城市,似乎都要买一些货物,等到了金陵府,钱已经不剩多少了。
邵瑜要的是一间普通房,比起天字房条件要简陋许多,饶是如此,邵大哥也在房间里东摸西看,似是想要搞清楚这房间贵在哪里。
邵瑜却没有在房间里多研究,而是带着邵大哥背着部分货物,径直去了西城区。
西城区多是平民,邵瑜带着邵大哥走到一户人家门前,敲了三声。
邵大哥慌忙拉住他,低声问道:“这人家你认识?”
邵瑜摇了摇头,道:“不认识。”
“那你乱敲什么门。”邵大哥心中存着几分怯意,恨不得拉上邵瑜就离开。
邵瑜却压根不动,很快门被打开,出来一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妇人,声音娇软,看向邵瑜二人颇有些几分疑惑,问道:“侬(你)是什么人,找哪个呀?”
邵瑜笑了笑,问道:“听口音,嫂子似乎是岚城人?”
邵瑜本就生的俊秀明净,一笑之后简直能晃花人眼,那妇人见他眼生也没有立时戒备,反而说道:“侬(你)怎么晓得,莫非也是岚城人?”
邵瑜道:“嫂子见谅,我不是岚城人,是此次赶考的秀才,说来惭愧,家中清贫,囊中羞涩,不得已行这商贾之事,路过岚城的时候,尝了一块岚城云糕,顿时惊为天人,买了不少,嫂子尝尝,看看这口味正宗不?”
在邵大哥肉痛的眼神中,邵瑜递过去半块云糕。
索性这个时候人们防范意识没那么强,接到陌生人递过来的吃食,第一反应是占便宜,而不是里面藏了迷药。
那妇人接过云糕,尝了一口,点点头,道:“正宗的很。”
邵瑜接着道:“那嫂子,您看看,要不要买一包,这是从岚城背过来的,除了岚城,别的地方都不是这个味道,虽然我和大哥穷的连投宿钱都没有了,但我是读书人,不挣黑心钱,在岚城这一盒云糕卖三十文钱,我就加两文钱辛苦费。”
邵瑜运气较好,遇到的这个妇人是个不含糊的,也确实想念家中口味,没有多讲价,便买了三盒云糕。
邵瑜一盒挣得当然不止二文钱,他是按照二十文一盒进价,如今卖了三盒,便挣了三十六文钱。
“小弟,我们哪有穷的连投宿钱都没有了,这不是骗人吗?”邵老大明显是个老实人。对于撒谎表现得惴惴不安。
邵瑜看了他一眼,开口说道:“如今咱们的银钱还剩多少?你再想想,过几日要交封卷钱,还能支撑几天?若是坐吃山空,怕是只有睡大通铺了。”
邵大哥被邵瑜忽悠了过去,忘了他们没钱是因为邵瑜进了一堆货物,而非旁的原因。
“小弟,你不是说,你那同窗给你介绍了路子吗?”邵大哥又问道。
邵瑜叹了口气,问道:“这法子卖货快吗?”
邵大哥点了点头。
“这就是他教我的,他家里是行商的,你也多学着点,乡试在即,我得温书,总不能天天陪着你在外面跑。”邵瑜说道。
邵大哥顿时满脸为难,说道:“我……我听不出人家是啥口音……”
“听不出,你就问呗。”邵瑜理所当然的说道。
邵瑜带着邵大哥在西城区跑了一天,吃食类的货品不好久留,被邵瑜卖的差不多了,饶是邵瑜带着他跑了一天,邵大哥学得依旧懵懵懂懂的。
第二日邵瑜没有再出门,而是让邵大哥自己带着东西出门,这日晚间回来,邵大哥垂头丧气的,一天下来不过卖掉了两尺江兰布。
邵大哥有些气馁,邵瑜细细询问了一番,帮着他一起总结,索性吃食类易腐坏的都被邵瑜第一日卖掉了,剩下的货物就算在金陵卖不出去,也可以带回老家慢慢卖。
第三日邵大哥早早就出门了,径直去了西城,他敲开了一户人家的门。
一个中年汉子走了出来,问道:“你找谁?”
“我……”邵大郎半晌说不出话来。
那汉子皱眉,看了一眼邵大郎身上背着的东西,问道:“货郎?”
“是!”邵大郎赶忙答道,想着邵瑜教他的,脸上突然绽放一个大大的笑容。
中年男人看着他这个明显不熟练的笑容,猜测邵大郎恐怕是才做这个行当不久,心下一软,便道:“先让我看看你有什么货。”
许是因为对方态度和善,邵大郎没觉得那么紧张了,一边拿出货物,一边学着邵瑜的模样,问道:“郎君是本地人吗?”
“是。”男人答道,他目光忽然停留在一把木梳上。
那是一把桃木梳,木梳上雕刻着花纹,十分精美。
邵大郎嘴巴不利索,眼力见也不行,待那男人开口后,方才将木梳递给他,磕磕绊绊的道:“这是……这是佘县的老木匠打的梳子,那边的匠人……那边的匠人都是祖传的手艺,都是精……精雕细琢,郎君且仔细瞧瞧。”
一段介绍词邵大郎说的十分艰难,但还在那买家并不计较。
“多少钱?”
“二十五文。”邵大郎心头一喜,只当这第一单生意要成了。
“我看你那还有头绳,买一个梳子,送一根头绳可好?”男人问道。
邵大郎有些犹豫,那男人又道:“你这样卖给我,我给你介绍几个客人,如何?”
邵大郎一咬牙便同意了。
邵瑜今日在房中看了一日的书,除了吃饭就没出过门,他虽然有原身的记忆,但这些知识还要自己融会贯通才好使用,等到晚间,忽然见邵大郎兴高采烈的回来了。
“大哥这是卖了不少东西?”邵瑜笑着问道。
邵大郎满脸都是兴奋,将今天的事情全都跟邵瑜说了。
“大哥聪明,这么快就学会卖货了,再加上大哥的货物好,又有优惠,明日再去他们肯定还会再买。”邵瑜笑着说道。
邵大郎被他这么一夸,还颇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摸摸脑门道:“他们也还让我再去呢,说明日再帮我喊些人买。”
古往今来,占便宜的事情人人都喜欢做,而卖家要想快速卖出货物,就得让买家觉得占了便宜。
“大哥今日的做法就很好,买一个大件送点小物件做添头,这样人家也愿意买,大哥也不用觉得不舍得,只要有的赚就好。”邵瑜说道。
邵大哥有些不好意思,道:“这还多亏了柳兄弟,后面的客源也是柳兄弟帮忙介绍的。”
柳兄弟就是今日第一个跟他买货的男人,邵瑜闻言,心中一动,说道:“大哥你真聪明,这么快就找到新路子,让地头蛇帮忙引荐,这法子我都没想到呢,可见还是大哥脑瓜子灵才能想到。”
邵大郎更加羞赧了,心里也不禁觉得有些飘飘然,暗道自己难道真的有经商天赋?
邵大郎今日看起来卖了不少东西,实际上也不过挣了三钱银子,乡试时正是金陵城物价最为昂贵之时,邵大郎挣得这三钱银子,也不过抵了两人两日的花销。
“只不过咱们的存货不多了,许多人家想要江兰布,但江兰县离得有些远了。”邵大郎似是无意一般说道。
“大哥真厉害!”邵瑜忽然夸道。
“哈?”邵大郎有些懵逼,他不就是抱怨一句吗,怎么弟弟又夸他,他只觉得自己闺女跳出火坑之后,这个弟弟话也多了,动不动就夸人,还让他怪不好意思的。
第6章 农门状元(六)
“大哥这就发现商机了。”邵瑜见邵大郎还是有些晕晕乎乎的,继续彩虹屁灌了起来,道:“可见大哥天生就该是做生意的,旁人要走许久的弯路,大哥不过一两次,就能琢磨出门道了。”
邵大郎依旧晕晕乎乎的,还在想自己怎么就琢磨出门道来了。
紧接着,他就听邵瑜继续说道:“大哥既然觉得江兰布缺货,那就说明那一片对于江兰布的需求很大,下次再来金陵时,多带一些江兰布便是。”
邵大哥听了刚想点头,而后惊醒一般,诧异的问道:“还有下次?”
“大哥难道想一辈子跟土地打交道?这几日来钱虽算不上快,但却比日日种田要好得多,不是吗?”邵瑜反问。
“日日跑商,那家里地可怎么办啊……”邵大郎依旧带着这个时代的局限性。
邵瑜笑了笑,道:“哥哥若是挣了钱,日后买了更多的田地,不就可以请长工了吗?到时候咱家也是地主了,旁的姑娘出嫁顶多带几两压箱银,咱家大丫到时候陪嫁田产,或者干脆招婿,你觉得如何?”
邵大郎一时被邵瑜画的大饼迷住了,他和邵大嫂就大丫这个女儿,努力了这么多年,怕是再也生不出旁的儿女了,往常也想过招婿,但家里那么穷怕是都没人愿意来,如今这样想着,心头一片火热。
画大饼的结果,导致隔天邵大郎更加积极,天不亮就出门,一直到天黑方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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