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上已经乱了起来。那些躲过一劫的人,纷纷叫嚷着:“神龙作祟了,神龙作祟了!”一边大叫一边四处乱跑。
一个官差低声道:“薛姑娘,咱们快些离开这里。”
两个官差扶起顾唯念,匆匆前行。慌乱的人群中,有一个妇人忽然指着她们的方向大叫:“就是那个外来的小姑娘,是她拉动了锁龙井的铁链!”
妇人的声音尖而利,很刺耳,纷乱的情形中依然能让人听清。四处乱跑的百姓们,循着声音望过来。顾唯念也忍不住瞧了一眼那大吼的妇人。正是那个烤鸭店的老板娘。那老板娘方才也有去驿馆里瞧热闹的。
她身材纤细,博施粉黛,生得颇有几分姿色。身上系着一条白围裙,干干净净,不见丝毫油腻之感。
顾唯念几乎都要怀疑,方才那两个官差急匆匆离开驿馆,很有可能是因为这个烤鸭店的老板娘。
顾唯念还没来得及细想,便被愤怒的春平县百姓包围了。她看着汹涌而来的人群,还有他们仇恨的目光,很快意识到,自己这次可能惹了大麻烦。
薛少河,你怎么还不回来!
这是顾唯念意识到自己惹了麻烦后的第一个念头。薛少河,你快来救救我呀!
……
薛少河跟随官差和商队头领,来到南瓜镇西边一片小树林中。树林最深处,静静躺着一口古井。井壁上盖着石井盖,一条沉重的铁链,自井口和井盖间顽强的穿过一条缝隙钻了出来,但末端仍然逃不过被拴在井边石柱上的命运。
捕头道:“这就是锁龙井,石头镇有一口一模一样的井。”
薛少河道:“锁龙井的传言我听过。据说拉动铁链,井水便会翻滚,还会有腥味涌上来,井底会传出牛鸣声。”
商队的领队道:“那是龙鸣声,都说龙声如牛。”
薛少河懒得争这个,只得道:“好吧,是龙叫声。”
领队道:“咱们得须对神龙恭敬些。”
薛少河又道:“我还听说,这时候若真的打一碗井水上来,那水里有陈香味儿。”多么神奇啊!
捕头道:“正是,我们都见识过的。”
“你见识过?”薛少河道,“这井底真有龙?”
捕头道:“春平驿馆里有个锁龙井。春平县是大康开国后,四方流民所聚之处。原来的县民,早就死得死跑得跑了。后来在春平县生活的百姓并不晓得那锁龙井的厉害,还有人动过锁龙井的铁链,结果怪事频发。驿馆里渐渐也无人肯去了。”
“驿馆都没人愿意去啊?”普通老百姓多喜跟着朝廷干活,得享官食,结果春平县驿馆里却因为有个什么锁龙井,竟然变得这么不吃香。
薛少河满不在乎道:“龙就龙嘛,有什么大不了?不如我拉一下铁链试试?”还没见识过真龙呢,也不知道跟画上的一样不一样。要他说,这井底真有龙才好呢,他刚好见识见识。
捕头和领队吓得纷纷拦住他。这个说:“万万不可。”那个喊:“壮士饶命。”
薛少河道:“我又没想要你们的命。”
领队道:“壮士今日若执意要拉动这铁链,就是要我的命!”
“怎么说?”
领队道:“也不知道近来怎么了,前面的商队流言四起,一拨一拨往后传开了。说这南瓜镇和石头镇的锁龙井近来都显灵了,还说要给这一带的百姓降灾。说的有鼻子有眼。我们的商队既已上了这条路,返回去或者绕行,都有些不便,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在这一带走。不过幸好有人说,若是赶在一天中阳气最盛的时刻经过,可保安全无虞。这样的时辰,就连神龙也不敢作祟。”
薛少河好笑道:“这哪里是神龙,我听着倒像是鬼怪,见不得光。”
领队道:“这是真的。锁龙井能是说着玩的吗?”
薛少河虽知道大康有几处锁龙井,也曾听过锁龙井的种种诡异传闻。有些人甚至自称真的见过龙。可他一直觉得,这不过是无稽之谈。不然为何很多锁龙井附近有人烟,有的甚至人烟繁盛?其实大多数人和他一样不太信锁龙井之事,所以才不那么怕。但人们还是以不触动锁龙井的铁链为妙罢了。
但既然别人忌讳,薛少河也不好强行惊吓别人。只得道:“好吧,为了你们商队的安全,我就不碰这井了。不过这春平县一带的锁龙井未免有些多啊。”
捕头忙道:“只有这三处了。可是三处,也确实太多了。早知这里有这么多锁龙井,还都这么喜欢显灵,我……”我当初说啥也不来这么个地方谋生啊。真是太可怕了!
捕头接着又道:“薛公子,你是不曾见过春平驿馆里那些人……唉……”
薛少河道:“确实没见识过,有机会邢捕头可以跟我好好聊聊。不过现在,咱们还是先查案。毕竟丢了两个镇的人,这可不是小事。”
捕头附和道:“薛公子所言甚是。”
薛少河这才问那商队的领队,道:“你们就是听了这些传言,所以才特地赶在中午时分从这一带经过?”
领队道:“正是如此。我们一路遇到的商队大多如此,若是赶早了就放缓一下步子,若是略有些迟了,就加把劲走快一些。大家都只想赶在中午时分经过这里。”
薛少河不由笑道:“饶是怕成了这般模样,我看你们还是前赴后继的走这条商道。”
领队嘿嘿苦笑:“没办法,大家都是有老有小,得养家糊口啊。”
薛少河点头道:“大家都不容易。”
领队又道:“薛公子,各位差爷,我们就要走了。只是这南瓜镇和石头镇的人都失踪了,我们经过的商队也多有不便,还望诸位查一查此事。若真的不是神龙降灾,还望两镇百姓平安无事。”
薛少河道:“定然不是神龙降灾。既然这是锁龙井,说明神龙已经被锁住了,一个镇在井底的龙,能翻出多大的浪来?”
邢捕头听了这话,吓得忙道:“薛公子,莫在锁龙井边说这话,免得冲撞神龙。”
薛少河这才闭口不言了。
那个商队的人在南瓜镇上取用了足够的饮水、食物、用品后,给这个空无一人的小镇上留下了银钱,继续前行了。
薛少河这次仔细观察过了,这次的商队是个很常见的普通商队。贩运的货物都是常见的那些,也并没有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他们的口音也都差不多,一听就是大康一个有经商传统的州府的口音。他还暗暗打听了一下,得知他们都来自同一个县里。所以,他也就放任这个商队离去了。
待商队的人走了,邢捕头这才问道:“薛公子,接下来怎么办?”
薛少河道:“自然是要去附近的村子里仔细问一问,或许他们知道些什么。”
薛少河很快带人来到了附近一处小村子。这个村庄夹在南瓜镇和石头镇之间,距离南瓜镇大约五里地,距离石头镇大约十五里地,距离石头镇间还夹着一个小村子。
看起来村民们生活得很安详,并没有凭空消失。官差将他们都召集起来,开始问话。
这个小村的村民不多,也不过五六十口人,青壮劳力也不过十来个。听官差问起南瓜镇,有些人懵懂,有些人惊惧害怕。薛少河目光如炬,便让那几个面露害怕的人出列,“你,你,还有你,都出来!”
第74章 迷惑
几个被薛少河指到的人,缩手弓背走到人前,一副瑟缩胆小的模样。倒是清一色的年轻农夫。这村里的青壮劳力,倒是泰半知道些什么。
捕头喝了一声:“站好!”
几个人这才赶忙站好。
薛少河问道:“你们可知道南瓜镇这几日发生的事。”
“知道,知道。”几个人点着头,七嘴八舌道。
又有人道:“石头镇也出事了。”
薛少河道:“你们看到过什么,听到过什么。”
其中一个农夫道:“我们的地里不种庄稼,种的都是果子、豆子,农闲了打猎。时常往那两个镇上送些瓜果时蔬各色杂粮,有时也会猎了野味去卖。”
捕头喝道:“少说废话。赶紧说正事。”
“是是是,小的说正事。”说话的农夫连忙点头称是。
“事情是这么回事”那农夫将近日所见一五一十道来,“原本我们几个作伴去山中打猎,路过石头镇外那片小树林时,看到一个小孩子牵动了锁龙井的铁链。附近的大人们看到,连忙抱走了孩子,可却来不及了。井中的水还是起了变化,一阵阵的腥气涌了上来,井底还传来龙叫声。有几个商旅路过,也瞧见了此事呢。”
薛少河蹙眉:“一个小孩子?只怕连井盖都搬不动。据我所知,石头镇外的锁龙井上也是有井盖的。”
农夫道:“可偏偏那一日的井盖没盖着。小孩家里的大人也在怪那偷井盖的人呢,说事情不能怪小孩子。”
这小孩子的家人倒是挺会推卸责任,不过人家说得也算有道理。薛少河又问:“那小孩是石头镇上的?”
众农夫立刻七嘴八舌道:“对,没错。”“是镇长家的孙子。”“我们不会认错的。”
薛少河又问:“那个小树林里平时人多么?怎么那个小孩子搬动井盖,就偏偏被那么多人瞧见了?”
先前回话的农夫道:“那里平时人不多,可偏偏那一日有几个人在那里商量伐倒几棵树做房梁,也有几个歇息的商旅散步去了那里。”
薛少河点点头,又问:“后来怎样了?”
农夫道:“后来我们就走了。只是那一日锁龙井被牵动,石头镇的人总觉着不祥。”
薛少河问道:“以前锁龙井也这样么?被人拉动铁链,就会发出这些怪声。”
农夫摇摇头。人群中一个老者道:“从我们多年前迁居至此,那锁龙井就在了,平日也没人敢动。至于这锁龙井是何年何月出现在那里的,我们就更不知道了。”
薛少河回头去看邢捕头。邢捕头道:“是这么回事。”
众人也纷纷点头称是。还有人道:“我们谁敢去碰锁龙井啊?若非当年我们走不了更远的路去找更好的地方,我们也不在这里重建家园。毕竟那两口井怪吓人的。”
这人说得倒是不假。对于庄稼人而言,这里的确是个好地方。土地肥沃,气候温润,又有清澈的水流经过。大康鼓励百姓开垦,无人的荒地,谁开垦了就是谁的,赋税又极低。这大片的沃野,自然能吸引人来。
薛少河又道:“你们几个接着说,再后来石头镇和南瓜镇如何了?”
几个年轻农夫七嘴八舌说起来。
“我们今晨结伴往南瓜镇去送杂粮、瓜菜,结果去了才发现那里空无一人,整个镇说不出的怪异。我们便又转头去了石头镇,可那里居然和南瓜镇一样。这么来回一折腾,一上午都快过完了。我们几个中午便歇在一处,思量着要不要报官。可巧……几位差爷就来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薛少河又问道:“这种事自然要报官,你们还商量什么?”
那人道:“差爷有所不知。我们几个担心这是龙神降罪所至。自从那个小男孩儿动了锁龙井,连来往商贾都在传言,说这里要有龙神降灾。我们的家都在这里,妻儿老小全在这里。幸好龙神眷顾,没有降灾到我们头上。若我们报官,万一得罪了龙神,那就不好说了。”
原来竟是为这个。薛少河道:“你们怎知,你们不报官,龙神就会放过你们?说不定龙神收拾完了南瓜镇的人,又来收拾你们。”
他这么一说,不只那几个年轻农夫,整个村的人都吓得瑟瑟发抖,似乎龙神下一步就要抓他们了。
一个农夫壮着胆子道:“敢问差爷……可是去南瓜镇查村民失踪一事?有结果了吗?兴许……不是龙神呢。”
其余村民也纷纷附和他的话,“对,兴许不是龙神降罪。”
薛少河又问邢捕头道:“我记得你那会说春平驿馆里也有锁龙井?”或许,这才是申德不安排他和顾唯念住驿馆的原因。
“是”邢捕头道,“就连春平驿馆的锁龙井,其实也是近年才发现的。原本那口井的井盖都被土埋了,上头还长了一种不知名的花。可不巧那井盖被人无意间挖出来了,井也露出来了。后来便……唉……反正从铁链被拉动后,驿馆里接二连三有人身故,都是暴毙。大夫看过后,说就是忽然心疼致死。死了几个人后,大家都怕了,便没人愿意去那驿馆了。只有一个孤僻的怪人,留在驿馆看房子。”
薛少河道:“也就是说,春平驿馆的锁龙井被人拉动铁链后,龙神发怒降的罪与这里不一样?那个龙神是让驿馆里的人一个接一个的死了,而石头镇和南瓜镇这里的人是凭空消失了?”
若这锁龙井的传说是假的,那便是有人暗中作乱,故意利用锁龙井来掩人耳目。
薛少河不由伸手摩挲下巴:“各位龙神的脾气还真不一样啊。哪怕大家都被锁在一个县里,压在距离并不太远的井里,好歹也是邻居呢!怎么处罚人的手段如此不同?”
薛少河这副调侃的口吻,让在场的人听来,简直就是对龙神的亵渎。
邢捕头道:“薛公子,你是没见识过那龙神的厉害。若你也见过春平驿馆的情形,你必不会这么说……唉,太惨了,真是太惨了。薛公子,千万别再对龙神不敬。”
薛少河道:“真这么厉害?我偏要见识见识。南瓜镇外的锁龙井还没人拉动过铁链是不是?不如我去拉铁链玩玩。”
他话音才落,一众村民立刻呼啦啦跪了一大片。
“大老爷,求你了,千万别得罪龙神。”
“我们在这里耕作多年,不想离乡背井啊!”
“大老爷,饶了我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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